第66章 Chapter 66
【尖叫屋】
夜七点零三分, 落日沉入地平线，天空过度到浓郁的深蓝，星月显形, 玩家们陆续苏醒。
日出时分在林中入睡, 这会儿醒来却到了尖叫屋后门, 跟死树林迷路整晚的玩家们难免疑惑不解。嘀嘀咕咕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但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件高兴事，莫名转移位置虽说诡异, 可终归好过跟林子里晕头转向, 还要防范不时遭遇的腐尸啊！
气氛一时热络，知情者保持缄默，将真相烂在了肚子里。
入夜以后温度迅速下降，五月份夜晚的气温竟有些冻人。
玩家们主动去林子边缘收集枯枝干草, 升起篝火, 供大家取暖。
随着天色彻底暗下，尖叫屋微微敞开的窗缝里透出一丝轻薄的绿光。那些玻璃涂满黑色染料, 瞧不见屋内的情形, 但很明显里面没有活物，无声无息, 就显得古怪异常。
眼下肖家泽和孟宣被同学拉走, 虞世霖带着余乐绕房子转过大半圈, 总算在另一侧的找到了唐靖西跟伊萨瑞尔。
唐靖西不受作息时间影响，纯粹是被交谈声吵醒的，睡眠不足脑子难免发蒙。他仰头盯着虞世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单手撑地坐起身, 随口问：“几点了？”
“快七点半了。”虞世霖伸手把人拉起来, 狐疑道, “你怎么那么困？”
正常来说，玩家早晨五点多钟入睡，到晚上七点多醒来，每天睡眠时间长达十多个小时，必然精力充沛、精神抖擞。可唐靖西忙活到正午过了才睡下，消耗多睡眠少，困才是正常的。
不过不受作息影响的原因不好解释，他都没弄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又要怎么跟别人说呢？
唐靖西按住额角定了定神，扯谎道：“大概是进密室以后太紧张了，所以比平时更容易疲劳。”
说完，他回头找人，伊萨瑞尔长身玉立，面容俊逸清爽，不带半分疲态。唐靖西见状心想，这他妈才是人工智能！折腾整晚外加一个上午还能跟没事人似的，相比较而言，他果然是个凡人。
“感觉怎么样？”唐靖西问。
伊萨瑞尔垂眸看他，淡声回答：“腿麻了。”
唐靖西莞尔，揶揄道：“你就不会换个姿势？”
伊萨瑞尔：“你睡眠浅，我不动你都经常翻身呓语，一动就该醒了。”
唐靖西一怔，表情略显意外：“我会说梦话？”
“嗯。”总监先生一本正经地低头颔首，眼神却是狡猾的，他凑近过来在对方耳边低声复述，“比如‘轻点’‘不要了’‘不行’……”说完瞬时抽离，他从容站直身子，正直且正经地问，“是不是梦到我了？”
唐靖西：“……”
坚信自己没有做梦的唐博士表示骗鬼去吧！不再搭理他，转头看向另外两人：“情况怎么样？”
余乐说：“睡前这里只有咱们一组六人，现在玩家齐了，大家都觉得很不可思议，猜测可能是两天时间平均分配，一天逛树林，一天进尖叫屋。如果日出前没能走出树林，密室便会自动在睡熟以后把人送出来，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也不知道真假。”
唐靖西颔首：“先过去看看。”
话闭，四人返回尖叫屋后面的草地。
见他们过来，邹家父女和许璐纷纷起身。
唐靖西注意到邹琪身边多了个小姑娘，看模样最多也就十来岁，梳一对双马尾，身上穿着件男款的羽绒服，衣服肥肥大大能遮过膝盖。小家伙害羞认生，小小一只躲在邹琪身后，只探出脑袋来打量他。
唐靖西问：“她是？”
周围人多眼杂，不方便细说。邹琪眼眶红红的，也不知道是没休息好还是又有触动，低声解释：“她叫秋秋，说哥哥不见了，一直找，还想进林子。我怕这小孩有危险，所以让她先跟我，等结束以后再——”她忽然顿住，手掌覆盖住小姑娘发顶，轻轻摸了摸，“再帮她找。”
唐靖西明白了，那个遇难的少年就是秋秋的哥哥。
现在哥哥被埋进了一棵干枯的树下，盖几捧黄土，再也找不见了。邹琪心软，不忍让秋秋落单，也不忍告知实情，于是选择带在身边，能保一时算一时。
“现在有什么打算？”邹队问。
唐靖西收回视线，说：“进房子。”
许璐有些迟疑：“就这么进？”
虞世霖看了她一眼，笑着反问：“不然呢，等镜子小姐邀请了再进？”
余乐心向领导，赶紧帮着说话：“其实我也觉得没必要等，昨晚树林解谜就花了很长时间，这尖叫屋恐怕也不会简单，总不能指望镜子小姐藏在主卧大衣柜里，等咱们拉开柜门吧？”
“但也没必要都进。”唐靖西抬头看向阴森死寂的建筑，沉声解释，“这栋房子就这么大，想必内部结构也不会太过复杂，整个搜索下来不费时间。”他逐一环视过身边几人，“这样，邹琪和许小姐留下，你们俩带这小姑娘一起，彼此能有个照应。我们进去，检查完就出来，怎么样？”
其他人没有异议。
邹琪叮嘱道：“那你们小心，顺便照顾好我家老邹啊！”
邹队简直要被闺女气笑了：“你爸我今年还不到五十，有那么不中用吗，还要让一群小年轻照顾？”
“你也知道自己快五十了，腰伤腿伤浑身是伤，还不服老，成天到晚登梯爬高的，还以为自己是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吗？”邹琪瞪他，上下嘴皮子一碰，数落亲爸的话一套一套地往外蹦，“我最了解你什么德行，就爱瞎逞能！总之让你小心你就给我小心，别让我也找爸爸！”
邹队立马被突突哑火了，一脸郁闷地抓了抓头发。
虞世霖出来打圆场，说：“放心，你爸我看着。”
他们之间没工夫介绍，邹琪只知道这人跟Jesse认识，闻言旋即抬眼看过去。
唐靖西说：“这位我发小，西北军区大校，最擅长下河摸鱼、上树抓鸟，看登梯爬高地邹队没有任何问题。”
虞世霖眉梢高挑：“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唐靖西眸底带笑，把淡扯得正义凛然：“当然是夸了，你是领导，我哪儿敢骂？”
虞世霖：“……”
确定被调侃同时，大校隐约觉得自己这位发小最近似乎变开朗了不少？
平日相处不再端着拿着，通体放松不说，脸上的笑模样都比跟基地那会儿多了不知道多少倍。
想到这里，虞大校偷摸觑了眼跟旁全程未说一语的伊萨瑞尔，倏而发现，自始至终这人视线就没从唐靖西身上移开过。
他的气质沉稳安静，不动如山，现在回想进密室后的每一次变故似乎都显得与他无关。他不在意玩家失踪，不在意衣帽间陈列的人皮制品，不在意黑灯瞎火中的屠杀与尖叫，也不在意未知考验和不可预计的后果。
他眼中入不了人世凡尘的生死离合，只入了一个人。
……
如此又耽误了几分钟，随着手表长短针分别指向数字12和8，整点一到，空荡荡的草地上空忽然回响起一阵沉闷的钟响。
玩家之间的热议登时止住，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看向透出幽绿鬼火的尖叫屋。
“这该不会……是在催咱们进去吧？”
“屋子又不大，这么多人一起进也挪不开身啊！”
“你是怕了才这么说的？”
“你不怕你倒是去啊！”
“你们看那绿光，看着就闹鬼的样子……”
“别说了，这里本来就是鬼屋来着。”
……
玩家你一言我一语交谈，这次纷纷降下音量，仿佛刻意为之，不想惊扰到某种东西。
唐靖西抬腕看表，沉声道：“咱们走吧，至少要先了解房子里面的情况，跟外面站着是不可能找到镜子小姐的。”
说完，他率先朝正门走去，其他几人各自跟上。
这边一有动静，玩家们的注意即刻被吸引过来。
有人高声问：“你们去哪儿？”
余乐回头说：“进鬼屋，要不要一起？”
其他玩家面面相觑，那屋子跟外面看都邪乎得很，提起进去放谁身上都怂。可怂归怂，任务还是要继续，规则只提到要找到镜子小姐，并没说明具体情况。
是玩家中有人找到就算集体通关，还是以新组为单位，分别计算？
这两种情况可是天差地别啊！
意识到这点，各小组之间争先推举，都不想错过可能完成任务的机会。
于是，尖叫屋正门除去唐靖西、伊萨瑞尔、虞世霖、余乐和邹队长五人以外，又多了其余几个小组的玩家代表，共计12人。人多好办事，最重要的是可以壮胆，被推选出来的玩家倒是不怵，但也不敢往前站，默默跟在几位大佬身后。
尖叫屋是栋两层带阁楼的木头房子，从地基尺寸来看面积不大，每层至多六七十平，三层相加不足二百，基本跟推测一样，搜索起来会非常迅速。不过正是由于同一原因，恰好也说明这栋建筑不简单，机关必然存在，否则没法藏人。
四下漆黑，只有门廊下方有些许亮光，当然，也是绿的。
这门灯年头不短了，灯罩稀碎，只剩下金属框架。灯泡与一根电线相连，摇摇欲坠，表面覆盖有一层厚实的塔灰，导致本就瘆人的绿光又变得毛绒绒的。
一行人沿楼梯来到门廊下，距离近了看得更加清楚。那截电线经年使用，绝缘胶皮剥落，露出内里的铜丝，而最要命的是铜丝已经断了，只依靠一小节胶皮相连。
没电供应，这灯泡又是怎么亮的？
被壮起来的胆子瞬间溃败，绿光之下，几个不熟的玩家面露菜色，比鬼还吓人。
余乐安慰道：“没事没事，鬼屋嘛，总得有点不同寻常的设计，不然怎么吓你？”
玩家们：“……”
不说还好，这一安慰反倒更恐怖了……
这时，邹队长无意间低头看了眼脚下，紧接着起手就拽唐靖西胳膊，说：“这地毯上有字！”
几人散开，围脚毯站成一圈。
这种脚毯后门也有一块，长毛、深红色，只不过上面晕染的文字不一样。后门那张写的是“废旧迎新”，正门这张写内容正常，内容为“欢迎回家”。
不过这会儿毯子上的长毛弯弯扭扭，字迹随之发生改变，片刻不过，新内容完成，上面写着——
【访客守则：禁止破坏正常家具。】
“禁止破坏？”一个男玩家说，“就是不让拆东西呗？”
“应该是。”另一个人附和，“不然把房子拆了，镜子小姐藏哪儿？”
余乐道：“重点难道不是正常家具？”
虞世霖表示赞同：“没错，这说明里面不正常的可以破坏。”
先出声的两人对脸懵逼，其中一人不解道：“为什么要破坏家具？”
唐靖西说：“因为家具后面可能藏有东西，说不定就是镜子小姐。”
余乐叹气：“还不如我呢，要不几位回去等消息？”
话音没落，脚毯再次发生变化，守则消失，新内容是：【镜子小姐喜欢守规矩的客人，请记得敲门，不要贸然闯入。】
唐靖西看向伊萨瑞尔：“我怎么觉得这毯子是ENICA？”
总监先生首肯：“只有他喜欢走这些事逼流程。”
毯子上露出一排点点点。
超管超不开心，脚毯内容再次刷新：【你们背地里就是这么说我的？】
唐靖西：“果然是。”
“嗯。”伊萨瑞尔说，“不理他，进去吧。”说完，起脚径直踹上门板。
这一下势大力沉，加之木板经年老化，门轴生锈，整扇木门直接脱落，轰的一声砸向地板。
一行人鱼贯入内，默默跟在后面的玩家神色各异，心说这入室抢劫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好像瞬间就不那么怕了！然后十几只脚从毯子上噼里啪啦地踩过去。
脚·ENICA·毯：“……”
嘶，脸痛。
屋里绿光晦暗，墙壁影影绰绰，这时有人一声尖叫，指着正对面的墙壁，颤巍巍地说：“那里有东西在动！”
唐靖西打开手机电筒，紧接着强反射刺痛双眼，站在前面的人下意识偏头避开。
“是镜子。”余乐眯起眼睛，余光不经意间一扫，“卧槽，怎么这么多镜子？！”
又有几人拿出手机照明，尖叫屋的一层瞬时亮堂起来。
这里跟预期一样，构造简单，门厅直通客厅，除此以外还有开放式厨房和卫生间。除基本家具陈设外，在墙壁、天花板、柜门、甚至是地板上，都镶嵌有大大小小难以计数的镜子。
这完全是一间由镜子拼接而成的屋子。
那些镜面彼此相对，反射出无尽空间的同时，也反射出密密麻麻的人像与光束。他们仿佛被光怪陆离的人影所包裹，哪怕再细微的动作都会被镜像争相模仿，就显得异常诡谲。
“我有个提议。”余乐弱弱开口，“这房子显然不适合一次性进太多人，镜面反射会制造出无尽空间，进来的人多了，干扰项会呈现指数倍增长，有害无利。”
他看向进来凑人头的几名玩家，复又补充：“你们要担心不是同时找到镜子小姐就不算完成任务，那我们撤出去，你们先找，等你们完事了我们再进，这样成不？”
另外几人相互一合计，这房子虽说古怪瘆人，但进来以后倒也的确没感觉有人，于是点头同意。
五人撤出，在门廊下抽烟等待。
大概也就过了十来分钟，那组散装玩家出门，朝他们摇了摇头。
其中一人说：“二层有一间主卧和两间次卧，阁楼我们也搜了，跟一层一样，全是镜子，抽屉、柜门、床板下面都是空的，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换你们进吧。”另一人接过话头，顺便敲了敲右手腕子上的电子表，“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到草坪那边跟其他人说下情况，以免他们等急。”
两组人错身而过，一组离开，一组进屋。
走在最后的虞世霖把门板扶起立到旁边，这门后也嵌有一面镜子，遭受撞击导致表面龟裂开来，但并没有碎。立起时他离镜子很近，无意间注意到镜面上有个很浅的掌纹。
虞世霖起初没太在意，回身走出几步后脚下瞬时刹住。
不对啊！
这门一直倒在地上，镜面朝下，掌纹会是谁留下的？
意识到这点他匆匆转身，疾步返回镜子前面。
余乐注意到不对，下意识问了句：“领导，出什么事了？”
经他一出声，原本打算上二楼的唐靖西和伊萨瑞尔登时停下，已经走进卫生间的邹队也回身看了看。意识到除了问题，四人围拢上前，这一近便立刻注意到了古怪之处。
掌纹很容易分辨左右手，此时镜面上的纹路拇指在左，应该是右手按上去的。
“我也是刚刚看见，一琢磨觉得不对，所以再来看看。”边说，虞世霖边把右手比上去。
他的手掌尺寸比掌印稍大，但已经足以判断出留下掌印的是个成年男性。
余乐说：“会不会是上批玩家留下的，就像你们提到的衣帽间里的皮具一样？”
唐靖西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没来由的，他想起了曾经淋浴间隔断玻璃上的那枚掌印，旋即侧头看向伊萨瑞尔。
两人心有灵犀，思维不谋而合。
总监先生无甚在意地弯了弯嘴角，大方承认：“嗯，那天的确是我，不过那时候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言外之意，偷看洗澡什么的与我无关。
唐靖西一哂，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调侃：“初始化真是个好理由，不管什么事都能甩锅过去。”
伊萨瑞尔笑道：“托你的福，我也是第一次发现这机制还有优点。”
唐靖西冷笑：“总监大人有什么观后感？”
伊萨瑞尔闻言一怔，舌尖下意识舔过唇缝，末了意犹未尽地滚了滚喉结。他眸底浮起的笑意不觉加深，声音却平静无波，连一丝猥琐劲儿都没带。
“你肯定是好看的。”
说罢，他伸手越过虞世霖肩膀，在那片掌纹上轻轻一抹。
痕迹依然清晰可见，没有半分模糊。
虞世霖瞬间明白了这个举动的意义，喃喃道：“这手印是……”
伊萨瑞尔淡声说：“这是左手的掌纹，从镜子里印上的。”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