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骚扰
谢长明走出朗月院, 停下了脚步。
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 浓重的雾气还未散尽,远处的山峰也是青灰的。
谢长明想了片刻, 选择接下来要往哪里去。
最后, 他决定先去一趟青临峰峰顶的疏风院。
魔界最后忽然撤退的举动也很奇怪, 即使书院里的高手都来了, 要想攻破那样一个阵门实非易事, 而且盛流玉的羽箭射碎了另两个阵眼, 最重要的那个,上面站着盛流玉的那个却依旧可以运行。可能要慢一些, 却也能将朝周峰拽下去。
还有那只古怪的猫。
谢长明前世在魔界待过许久, 也没见过那样的魔兽。
由此想来,也许会有后招,还是要抓长明鸟。
虽然书院一定会再次严查那片地方, 但思戒堂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他们的不靠谱。
谢长明并不放心。
他将此归结为对柔弱幼崽的怜悯,以及对交易对象的保护,毕竟还没有得到族谱。
等从族谱中找到谢小七, 一切都可以尘埃落定,与别的鸟也会再无交集。
谢长明是这么想的。
上山途中, 他又一次遇到了丛元。
还是原来的地点,不过这次不是寄信, 而是收信。
地上蹲了只钻地鼠, 开心地啃着果子, 丛元看完信, 强迫钻地鼠与他一起抱头痛哭,差点没把钻地鼠勒死。
这次谢长明没有隐藏身形,路过的时候,把丛元吓了一跳,赶紧拾起信,攥在手心里。
一看到是谢长明,也不紧张了,大概是底细都被看透了,已经自暴自弃。
谢长明并不想问他发生了什么,转身要走。
然而,丛元急需发泄痛苦,哭丧着脸道:“我爹在信里说,我要是因为怕死回去种田,如此没志气,他就要把我打死。”
谢长明道:“你可以据理力争。”
丛元:“?”
谢长明提醒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丛元面无表情道:“那可能等不到回去种田,我爹就要来书院把我打死了。”
回去是打死,据理力争也是打死,不回去还有可能再苟活。
于是,丛元道:“谢兄,我在此潜心读书,刻苦修行,并未打扰……”
谢长明打断他的话:“我对你的身份没有兴趣,不会同别人说。”
丛元获得了苟活的机会,喜笑颜开。
与死里逃生的丛元告辞后,谢长明继续往山上走。
半空中盘旋着一只燕子,在枝头低飞。
谢长明伸出手,燕子便落在他的手臂上,脚上绑了两封信。
信是从风雨楼来的。
风雨楼是近几年兴起,楼主人称百晓生,十分神秘,寻常并不知道他身在何处,有何异能。
实际上百晓生是个白面书生,修为不怎么样,修行的却是能与未开灵智的凡间鸟兽共感的心法,知道许多秘密,才遭到追杀,被谢长明救了。
百晓生遭此一劫,深知无门无派的苦处,谢长明想找谢小七的消息,两人一拍即合,一人出灵脉,一人出力,办了个风雨楼。
风雨楼很少探听仙界江湖上的隐秘,大多交换一些因行路不便,不能传递的消息,加上身后有一条灵脉,财大气粗,近年来风生水起,已成了后起之秀。
这些都与谢长明没多大关系,他从前养着风雨楼,也只是为了找谢小七。
谢长明行踪不定,连百晓生也不知道他此时身在麓林书院。燕子是从前折的,只要放飞,就会寻着他的方向而来。
展开第一封信,最上面写了三个字——长明鸟。
再往下,点名了是盛流玉。
谢长明顿了顿,继续往下看。
由于是谢长明是风雨楼背后的金主,他要查的事,百晓生不敢怠慢,可有关小长明鸟的传闻虽多,却当不得真。所以,百晓生亲自去小重山跑了一趟。
长明鸟世代居住在小重山,不仅是两只长明鸟,与长明鸟血缘亲近的灵鸟,都住在此地。
百晓生在信中说道,他在周围转悠了一圈,与一些活了二三十岁的鸟兽共感,探查它们的记忆。那都是些凡鸟,灵智未开,很少有人提防。前十几年,盛流玉的父亲盛百云都出现过许多次,盛流玉却从未出现。大约在三年前,盛流玉忽然出现在了小重山,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似的,已经有十岁出头了。
百晓生甚至怀疑,盛流玉是不是真的长明鸟。
盛流玉确实是长明鸟,那为什么不在小重山长大。
谢长明想了片刻,或许这是盛流玉眼瞎耳聋的原因吗?
而且长明鸟天生便有破魔之能,他身上是什么魔气,能纠缠了这么多年,连盛百云都没有办法。
太多想不通的地方。可谢长明不再往下想,揉碎着这张信纸,展开下一张。
信上说,博山照世泥已有消息,但还需确定,暂时拿不到手。博山照世泥本身便很少见,又于修行上没什么益处,寻常不会有人费力寻找,便更显的稀罕起来。
谢长明皱紧了眉。
时隔二十年,他依旧将谢小七的模样记得很清楚,提笔便能画得出来。
他再回忆从前的许多事,已经不太记得清了。
第一世的时候,他从那座无名的小山上下来,后面跟了只笨鸟。山下有个算命摊子,坐了个瞎眼道人。
瞎眼道人叫住了谢长明,说他有大造化,日后贵不可言,还赠了他一粒仙丹。
谢长明吃了那粒仙丹。
想起这件事,谢长明至今都觉得很奇怪。
莫说是十三岁,即使是五岁,他也不会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而第二世、第三世,再从山上下来,却再也没见那个道士。
就像是再次在十三岁时醒来,谢长明也没有遇到谢小七。
下山后,谢长明找了份护镖的活。他那时才十三岁,没多大力气,本来是进不去的。但他认过字,读了些书,也懂算数记账。而账房先生大多是书生,跑不了远路,要的月例又多,所以就带上谢长明,兼职记账。
跑镖是很累的活。
谢长明将鸟养在肩头,别人都说这鸟很聪明,有人要买,谢长明不卖,还有人要强买,谢长明和人打过几架。
后来谢小七才说,它那时候很害怕被谢长明卖掉。
当然,这不是原话。它的原话是在册子上用爪子踩出来的,说谢长明要是卖掉自己,它要天天给他吃的馒头里下毒。
运完镖,停在繁华城镇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去赌钱喝酒。
谢长明会去书店里看书,他的记性很好,看完两遍,回来后就可以默出来。
白天没有空,晚上才能写,镖头为了省钱,不让人在夜里点灯。
谢长明坐在外面,借着月光写字,那光本就昏暗,一有乌云飘过,就被遮的严严实实。
谢小七仰头看了看天,似乎明白过来,张开短喙,嘴里含着光,落在谢长明的膝盖上,为他点亮一小片地方。
谢长明想:世上有嘴里发光的鸟吗?
他没见过,也没听别人说过,应该是很少见的鸟。
谢长明逗它:“能当灯笼的鸟,应当很值钱。”
谢小七气的啄他,啄完了,依旧站回原处,即使歪着脑袋打盹,也不忘张着嘴,尽职尽责地当一盏鸟形灯笼。
直到有人起夜,谢长明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在地面,抓住谢小七的喙合上,拢在掌心。
第二日,镖头说行李里没有少蜡烛,问谢长明是拿什么照明的。
谢长明拿出一口袋萤火虫,死了一半了,剩下的一半,在白日里阴影里发出微微的光亮。
镖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倒是谢小七被萤火虫吓了一跳。
谢长明笑话它:“明明是只鸟,这么怕虫,可见确实是个小废物。”
小废物扑腾着翅膀,把谢长明的头发扇得乱七八糟,到最后也不知道萤火虫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谢长明不用它知道。
因为谢小七只是一个天真、胆小,需要人小心保护的小鸟。
这些是谢长明死了千万次也依旧会记得的事。
而有些古怪的事谢长明没有深究,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是他想先找到小秃毛,再去管别的事。
谢长明只是很想,很想找到自己养的那只鸟。
接下来的一天,谢长明过得很平静。
平静地看书,平静地吃饭,平静地练习画像,平静地隐身坐在屋顶,很平静,没再想过另一只鸟。
第二日傍晚,谢长明的玉牌微微亮起,有人找他。
点开来,是一句话。
“你的被子好硬,磨的我很疼。”
谢长明:“?”
这是什么骚扰消息吗?
还很疼?
不堪入目。
书院竟堕落至此。
这些玉牌其实都是由一个大阵分衍出来的,理论上来说,只要对阵法的了解足够,是可以将消息发给任何一块玉牌,也可以同时发给很多人。
但这不代表可以如此。
谢长明并不理会。
过了一会,又传来一条。
“谢道友,小长明鸟嫌笼子不大好,正闹脾气,你快些回来。”
这回是许先生的口吻。
谢长明明白了,回他:“你换。”
许先生道:“我虽为师长,却没有照顾学生生活的责任。你的屋子,寄养给你的鸟,你自己解决。”
果真是厚颜无耻。
谢长明不为所动,继续吃饭。
“回来。”
“回来。”
“疼。”
玉牌不停闪烁,甚至都不用主人确认,自动弹出消息,肯定是许先生的手笔。
不过消息是谁发的,谢长明不能确定。
盛流玉是那种很有自尊,很要面子的鸟,不太可能在被拒绝后,反复发消息。大概率是默默生气、默默咬牙、默默准备把人拉入地狱的性格。
能这么做的,只有从来都不要脸面的许先生了。
有人瞧见了,偷偷地看向谢长明,与旁边的人窃私语,想必是在猜测着什么不太好的事。
大庭广众之下,不好突然消失,否则又是一桩奇闻。
谢长明只好将玉牌暗灭,扔到芥子里,径直往朗月院赶去。
这一次,谢长明绝不会再尊师重道了。,,,网址m.. ...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