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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月初刚入宫开始, 苏北凉就一直忙着规划搭建制药厂的事,当年他大学毕业那会儿,碰巧去一家制药厂做实习会计, 在流水线上跟着一线工人参观过几天,对于制药的基本流程还是略知一二。
虽然以眼下的条件不可能立刻建成现代化的制药厂,可基本的操作流程还是可以照葫芦画瓢的,他仿照制药厂的设备,也命工匠造出了功能相似的制药工具, 虽然精准度和速度都差了不少, 不过比起传统的制药工艺也算是一项重大突破了。
当他把设备的草图呈递给苏缱时, 对方看着他的眼神不亚于看到蟠龙飞天的惊愕程度,即使表情依旧沉寂如水,可是眼眸中流露出的惊愕, 苏北凉还是看得出来的。
虽然用别人的成果往自己脸上贴金有点不要脸, 但是苏北凉还是忍不住装逼一下。
他瞥了眼苏缱手中的草图,淡淡道:“先把这些做出来, 再将之前调运的药料都放在储藏库里,如果一切都能按部就班的来,不出意外,最快月末最慢下月初一就能如期开工。”
那风轻云淡的语气,好比诸葛孔明再世, 仿佛掐指一算, 便能预知东风。
苏缱看着手中这些风格迥异的图纸, 有不少张的旁边都被苏北凉写满了计算的公式和阿拉伯数字。就算他两世为人, 再聪明绝顶,对于一个现代人的计算方式,乍一看还是有些茫然的。
他坐在书案前, 翻着苏北凉那厚厚一沓的草图看了许久,坐在对面的苏北凉一直得不到他的回应,心里不禁有些毛躁,站起身不耐道:“外面天色已晚,我就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御书房。
不想还未踏出门槛,苏缱便出声叫住了他。
“阿凉,你这里好像多画了圈。”
“啊?”
听苏缱居然还给他指出了错误?苏北凉微微一愣,赶忙转身走过去看,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直到苏缱提笔,把他刚才写的公式誊到了另一张草纸上,将罗列在旁边的数字一一代入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比之前的结果少了个零。
苏北凉倒推一遍,也跟苏缱得出的结果如出一辙。
脸上的表情不禁更加骇然,这小子还能看懂他写的方程式?不应该啊!
恍惚中,他又回忆起当初给苏缱讲《白雪公主》时,这臭崽子一听开头,就能把后续分毫不差的推理出来。
想到这他不禁一阵惶恐,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
苏北凉有些将信将疑,指着那些他学了好几年才半懂不懂的公式问苏缱,“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苏缱摇头:“不懂。”
苏北凉懵了:“那你怎么算得出来!”
苏缱望着草纸上那些稀奇古怪的公式:“虽然不懂,可是多看几张就会发现这些符号之间有迹可循,我只是仿照你的规律模仿而已。我写的对吗?”
虽然不想承认,苏北凉还是哼了声,把毛笔从他手中一把夺过来,将原本的笔迹划掉,讲苏缱方才推算出的结果用古文翻译过来写在一旁。
苏缱看着他笔走龙蛇,若有所思道:“原来一个竖线和三个圈代表的是一千。”
听这恍然大悟的语气,苏北凉忍不住指着“2”问他,“那你觉得这个是什么?”
苏北凉指着纸上的字,苏缱却一直在侧头看着他,视线恋恋不舍的游离在苏北凉低垂的眉眼间,“一只鹅。”
“那这个呢?”苏北凉又指向了“4”。
苏缱依旧片刻不离的看着他:“斧子吧。”
苏北凉突然有种教小朋友识字的乐趣,不禁哈哈笑起来,“那照你这么说,两只鹅加起来等于一把斧子?什么鬼啊……”
笑着笑着,他转头看向苏缱,猛然发现对方望着自己的目光就跟粘了101一样,他稍微移动,那目光就如有实质,仿佛能在两人之间拉出丝来。
苏北凉心中警钟大作,赶忙收敛笑容,又恢复了以往漠然的神情。
把手中的草纸重新理好递给对方:“那你先看,有什么错误一起标注出来,明日再共同商议。”
看着苏北凉匆忙离去的背影,苏缱觉得周身的温度立刻冷却下来,桌案上的灯火被掠过纱橱的风吹得忽明忽暗。阿凉在时仿佛鲜花遍地绿树成荫,到处都是鸟语花香,如今他一走,所有的生机都被瞬间抽离,只余下黄沙遍地白雪皑皑。
他轻轻摩挲着宣纸上的符号,嘴角勾起一抹怅然的笑。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该多好,他是不是太贪心了……
*
经过上次的事情后,苏北凉已经从紫阳殿搬了出来,虽然还在紫阳宫内,但已经离主殿有一段距离了。
而且用膳的时间也基本都和他们分开,苏北凉本以为这么做应该就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小团子,没想到那小家伙却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整天趁他不在的时候往他寝殿里跑,不是把他写好的草纸偷走,就是把他做实验的器具弄得七零八碎。
光被苏北凉逮住的时候就有七八次了。
这副熊样儿,真比他爹小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时候苏北凉真恨不得把他大头朝下捞起来,照着屁股狠狠来几下,可是每每看到小团子眼泪汪汪瞪着自己的小样儿,苏北凉这巴掌又呼不下去了。
他敢打苏缱,那是因为那小畜生欠他的。
可这孩子又欠他什么呢,就因为系统那个莫名其妙的任务,他才以一种耸人听闻的身世降临人世,被一个带把儿的爷们生下来。而且这个爷们还是他爹的叔叔。
现在苏瑾还小,对于世间的伦理纲常懵懵懂懂,等他长大成人后若是知道自己有一位男母后,估计会自卑到怀疑人生吧。
反正将心比心,他若知道自己母亲是个爷们,恐怕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个心理阴影了。
有些道理用嘴说出来谁都懂,可若真要轮到你身上,就不是每个人都能豁达接受的了。
最关键的是等完成最后一个任务,他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回到原本的生活中,脱离这个身份,脱离跟原主有关的一切。
既然早晚都要离开,那相见不如不见。给他一个希望又让希望破灭,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希望。
苏北凉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寝殿,一推门,又是意料之中的一团糟乱,站在门边的两个小宫女都垂着头一脸战战兢兢,“先生,方才小殿下又来了,奴婢也有阻止过,只是……”
两个十六七岁的人还阻止不了一个五岁的孩子?苏北凉就不信大门上了锁,苏瑾他还能跳窗户不成。说白了就是不敢因为他一个无名小卒得罪皇子殿下罢了。
相同的借口苏北凉都要听的耳朵起茧了,摆摆手,“算了,赶紧把这里收拾一下。我要休息了。”
“是!”见苏北凉没有去陛下那里告状的意思,两个宫女如获大赦,赶紧手脚麻利的收拾起来。苏北凉找把椅子靠在上面,看着被揉成一团团的草纸叹了口气,看来找时间应该跟小团子谈一下了。
夜色深深,苏瑾拿着从苏北凉卧房里偷出来的一沓草纸,颠颠的跑向司星宫的方向,马大夫就在宫门外等他,见苏瑾过来,赶紧把他手中的东西一把抽走,借着手中的宫灯,迅速翻开起来。
表情由一开始的期许,渐渐恼怒起来:“还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符号,不是这些,我要的不是这些!”
听着马大夫的声音越来越大,苏瑾捂着耳朵,蹙着小眉毛打断道:“他寝宫中就只有这些,我怎知道你要的到底是什么!你之前还说若是我能帮你把他寝宫里的东西偷来,就帮我对付丑八怪,让他远离父皇和星九姑姑滚出宫去!东西我都帮你偷好多次了,你怎么还不能赶走他!我看你就是个大骗子!”
说着跺着小脚就要气呼呼的离开,马大夫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不善,赶紧拉住苏瑾语气谄媚的哄劝道:“马某人身为臣子,当然会为殿下排忧解难。只是现在陛下跟公主都对其宠爱有加,微臣也不能明目张胆跟陛下对着干,只能曲线救国,靠殿下先把那件东西拿过来。再说那件东西本就是微臣之物,我们拿回也不能说偷,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苏瑾半懂不懂的看着他,眼神有些半信半疑。
虽然那个丑八怪是坏蛋,可这个姓马的貌似也不像好人。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目前除了他,已经没有人愿意自己了。
苏瑾鼓了鼓腮帮,“那我就帮你最后一次,如果你还不能把那个丑八怪赶出宫去,我就跟父皇说你是欺负我的坏蛋,让他把你赶出去!”
马大夫面上微微一笑,袖中的手却在一点点收紧,“殿下放心,臣自然不会言而无信。不够这次我们不拿写字的纸了,我们要找一种淡金色的药丸。无论有多少,请殿下务必都拿过来交给微臣。”
……
苏北凉为了守株待兔,一天都没出屋,就躺在床上等着苏瑾。听到殿门吱嘎一声被缓缓推开,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透过帷帐传进来。苏北凉闭合的双眸瞬间睁开,侧头将帷帐掀开一道缝隙,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小团子撅着屁股到处寻找的背影。
这熊孩子找什么呢?
苏北凉疑惑的坐起身,从床上蹑手蹑脚的走下来,悄无声息的站在了苏瑾身后。在他专心致志翻找的时候,忽然大喝一声,吓得苏瑾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小团子抬头看着正俯身对他微笑的苏北凉,一股寒意瞬间爬遍全身,他赶紧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警惕的瞪着他:“你,你要做什么!”
苏北凉几步走到门前,用力将门板合上,还挂上了门闩,转身抱着肩膀微微笑道:“殿下不请自来,在我寝殿里随便乱翻,怎么还反问我做什么,这句话该是我问殿下才是。”
因为苏北凉的声音细腻柔和,如不是在盛怒的情况下,是不会让人感到十分紧张压迫的。
可饶是如此,第一次偷东西被抓包的苏瑾也不免有些害怕,太傅说过,不问自取便是偷。若不是为了把这个丑八怪赶出宫去,他才不会偷东西呢!
苏瑾心虚的不敢对上苏北凉的视线,他垂着头,有些色厉内荏:“我,我……整个皇宫都是本殿的,本殿爱去哪去哪,你管不着!”
“是,我确实管不着。可殿下之前毁坏的那些器具和草图,都是我用来医治天星疫的药方和炼制药丸的容器,殿下毁坏一次,那些病人就会晚一天被治愈。殿下可知一天因为疫病死去的人有多少。”
看着苏瑾愈加惶恐的眼神,苏北凉直接伸出一只手,“五百人,一天因为疫病而亡的就有这么多,殿下弄坏一次我的东西,就有五百人会因此而失去生命,殿下如此天资聪颖,应该能算得出来,你一共害死了多少人吧?“
其实寝殿里那些都是苏北凉做实验的废弃工具,就算毁坏了,也不会影响制药的进度,但他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让苏瑾明白,自己的行为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虽然有些吓唬小孩的成分,可若不这么做,以后若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寝殿里被他毁坏,那可真是追悔莫及了。
果不其然,小团子看着苏北凉那脸严肃的表情,肉嘟嘟的小脸露出了骇然的神色,有些慌张的看着地面,面色惨白,害怕的全身发抖。
他只是想赶走丑八怪而已,并没想害死那么多的人……怎么办啊,他是坏人,父皇再也不会喜欢他了,还有星九姑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害死了那么多人,等他被大理寺的叔叔抓走,就再也等不到母后回来了。
想到这不禁悲从中来,嘴巴一抿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到最后哭得都打嗝了。
“父皇、母后、星九姑姑……嗝!瑾儿要死了,头要被砍掉了,嗝!再也看不到你们了……”
苏北凉看着嚎啕大哭的团子,也是懵了一瞬。
怎么跟他爹不一样啊,也太不抗吓了吧?,,,网址m.. ...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