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沉默半晌，许昼勉强接受了“人类会被精神控制”和“沈歧其实能看别人的记忆”这两件事。
“所以，是谁控制了我父亲？”他问。
沈歧说：“你舅舅。”
“什……”许昼愣住，“他？怎么可能？”
他很肯定，埃文绝对是人类。
而且他想不到埃文这么做的理由。
“是他。”沈歧轻轻地说，看了一眼门口，“他确实是人类，但他背后还有别的人。”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暂时不清楚，但有一点是明确的——他只打算囚禁你的父母，却准备杀了你。从你被捕，到被送来这里，全都是他的安排。”
许昼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
沈歧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拿起散落在长桌上的几张纸，递了过来。
许昼接过那些纸张，发现那是打印出来的电子报纸。
他的视线落在头版上。
那上面赫然写着“穿梭舰坠毁Z星，许程岳独生子许昼身亡”。
许昼：“……”
能不能不要随便咒别人死。
他翻动报纸，读完了下面的小字。这篇报道的大意是“押送许昼前往Z星的穿梭舰在空间跳跃的时候出了故障，最终坠毁在了荒原上，无人生还”。
许昼暗暗心惊。
他想起了那一船的死刑犯、死去的司机和不知所踪的其他调查官。
“其实把你从调查中心带出来很简单。”沈歧靠着长桌，看着他，“但是我必须要让埃文以为，你已经死了。”
“那架无人机，还记得吗？它可以将实时画面传输回格林，如果你提前被救下，事情将会变得很麻烦。所以我才会来得那么晚，让他以为是异种生物发动袭击时击落了它。”
许昼险些将报纸掉在地上。
他万万没想到，那架无人机，竟然真的是来拍摄自己“死亡场面”的。
不论要杀他的是不是埃文，那个人一定非常恨他。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想要亲眼目睹他的死亡。
“现场留有你和葛兰的一部分血迹。他现在以为你们都死了，毕竟没人能从它们手下逃走。”沈歧慢慢地说，“司机是个意外，如果他听了葛兰的警告，就不会死。”
许昼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心里依旧存有疑虑。毕竟这一切都是沈歧的一面之词，报纸上也只是自己已死的消息而已，什么都说明不了。
更何况，沈歧自己身上还有太多疑点。
当然，他也并不是不相信沈歧，毕竟对方的确救了他。
他只是，暂时只想相信自己而已。
但现在，以他的立场，纵然疑虑万千，也并不能去质疑沈歧的说辞。半天，许昼低声道：“谢谢你。”
他将报纸还给沈歧。
沈歧却并没有伸手来接，而是问：“你打算怎么办？”
许昼的手停在半空：“我……？”
“你有两个选择。”沈歧审视着他，“可以留下，也可以——”
许昼不假思索道：“我留下。”
沈歧的话音顿住了，似乎是没料到他回答的这么快。
半晌，居然笑了一下。
许昼：“……”
笑什么啊。没见过求生欲吗。
其实沈歧笑起来的时候，周身的疏离感会被冲淡不少，也比往常多了几分人气。只是他很少会笑，作为人类的时候亦是如此。
许昼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他父亲的办公室里。他进了公司大楼，一路上的人都在冲他点头哈腰，只有沈歧站在一旁，没动，也没笑，只是平静地打量着他。
那样的眼神，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许昼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好半天，挤出来一句：“……如果不麻烦你的话。”
诚然，他有些害怕眼前这个不是人类的沈歧。因为他不清楚沈歧的意图，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救下自己、收留自己。
但现在的许昼是个“死人”。更何况，不管幕后的人究竟是谁，现在的他一无所有，纵然有一百颗想救回父母和为自己报仇的心，也根本无法与他们抗衡。除了留下，别无他法。
这根本就是个单选题。
沈歧收了笑，刚要开口说话，大厅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穿着宫廷长裙的黑发少女探出头来，笑嘻嘻道：“留下来嘛，留下来多好！”
她一边说，一边反手关门，走了进来。见到沈歧的表情，又连忙补了一句：“没，哥，我刚来，正好听到你们在讨论这个。”
这是以前许昼在荒原上见过的那个女孩。她竟然是沈歧的妹妹。
少女朝许昼走了过来，坐在了他身旁的座椅上。
“你好，我叫沈南歌。这是我人类的名字。”她托着腮，异常自来熟地问道，“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两兄妹的性格看上去截然相反。许昼说：“叫我许昼就可以了。”
沈南歌莞尔：“好的，许昼哥哥。”
许昼：“……”
“我刚刚碰到葛兰医生了，他在找许昼哥哥，又不敢到这边来。”沈南歌看了看沈歧，又对他说，“葛兰让我告诉你，你必须要休息了，否则身体会崩溃的——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楼上住的地方。”
她伸出手来。
许昼看了一眼对面的沈歧。
然而沈南歌却像等不及了似的，说着“哎呀你们真有事的话明天再说吧”，扯着他的袖子，将他拉出了空旷的大厅。
一走出去，沈南歌像是卸掉了什么包袱似的，立刻甩掉了浑身的淑女气质，用手抓着头发，问：“你是不是被我哥吓到了？”
许昼想，确实有点。
刚刚被她打断的时候，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没事。我哥就是这样，臭脾气，凶巴巴的，我们一整个城堡的人都有点怕他。”不等许昼回答，她又飞快地继续道，“你看外面那群人，每次见到他都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
“……”许昼勉强道，“你哥哥，人挺好的。”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沈歧在他们眼里，是个脾气很不好的人。
沈南歌笑了：“你不用为他说话。”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哥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他一直都很尊重人类，对你更是啦。”
许昼听着这话有点怪怪的，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这里的路有点复杂。”沈南歌又说，“住的地方在三楼，如果找不到路，随便叫一个人带你走就可以了。不过这里和人类的住所不太一样，希望你能住得习惯。”
她带着许昼，离开了大厅，走过长长的、挂着壁灯和各色画像的走廊，沿着木制台阶上了三楼。
“我在格林上学，平时也不怎么回这边。”上楼梯的时候，沈南歌自我介绍说，“是听说你要来，才特意过来的，过几天就要走啦——要不然赶不上期末考试，老师会骂我的。”
许昼：“……”
为什么他们也会有这种烦恼？
他觉得这么一直不回话也不礼貌，于是随便挑了个话题：“你上……几年级了？”
“九年级。”沈南歌说。
“十五岁？”许昼下意识地接道。
“四百多吧，我也记不太清了。”沈南歌甜甜地笑。
许昼：“……………”
他想起对方一口一个“哥哥”地叫自己，忽然有些背后发凉。
忍了忍，许昼还是问：“那，你哥哥呢？”
沈南歌看上去比她哥哥好相处很多，有女孩子特有的亲和力。这句话要是让他对着现在的沈歧问，他是断然不敢的。
“他比我大一点，不过差不了多少。”沈南歌说，“吓到你了吗？我们的身体在长到青年状态后就不会再衰老了，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大概在二十六七岁。不过，如果想的话，也可以选择继续变老——一切都取决于心情。我是小时候出了意外，所以外表就停留在了人类十五岁时的状态。幸好和成年状态没有太大的差别，干脆就这样维持下去了。”
城堡的三楼有不少佣人，正忙着做夜间巡视和打扫，见他们过来，都悄悄用视线打量着许昼。
见此情景，沈南歌笑道：“他们肯定对你很好奇。毕竟你是第一个来城堡里的人类。”
她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对了，你是A型血，是吗？”
许昼：“是。”
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沈南歌像小女孩一般蹦了一下，自顾自地和他击了个掌：“我最喜欢A型血的人了！”
许昼忽然想起，当时在发布会上，苏亿也问过他一模一样的问题。
这有什么特殊的吗？
于是他问：“为什么？”
沈南歌眨了眨眼：“悄悄告诉你，因为A型血最好喝。”
许昼：“…………”
许昼：“？？”
见他露出诧异的神情来，沈南歌有些不解，问：“怎么了？我哥……他没告诉你吗？”
许昼摇头。
沈南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她说：“我和沈歧都是血族。这个城堡里的其他人也是。”
“我们是不老不死的生物，和你们人类一样，都是从地球来的。不过我们数量比较少，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被人类发现过。”
“人类现在的科技很发达，我们中的一部分觉得不能再囿于现状，所以也会到你们的世界去生活与学习。所以人类的世界里并不是完全没有血族存在，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许昼沉默了。
一直等到沈南歌说完，他才才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所以，你们是以血液为食？”
沈南歌点头，说：“今天你看到的那些怪物，你们人类叫做异种生物的东西，其实就是吸血鬼。它们是没有理智的，被血族咬过、又没有喝下血族血液的人类就会变成那样。我们中的有部分人为了防止人类闯入他们的领地，所以把它们‘放养’在了那里，结果正好被你撞上了。还好它们没有咬着你，不然你就会变成和它们一样的怪物。”
想了想，又补充道：“刚刚是骗你的，别当真了啊——我不会随便咬人的，真的。”
许昼忽然想起了葛兰说过的话。
他问：“它们只咬人类？”
“是的。他们不会攻击我们。”沈南歌说。
许昼又问：“那你们……也只喝人类的血？”
“我们不喝同族的血。”沈南歌说，“不是不能喝，只是那样的行为，怎么说呢？对我们而言，有些太亲密了。”
“……”许昼慢慢地说，“我知道了。”
他终于懂了。
难怪。
难怪沈歧一直对自己这么不计较。还在危急关头救下他，同意他留在城堡中。
他在对方眼里，大概就是一盘食物。说不定还是比较好吃的那种。
——没人会和自己的食物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