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瓦尔克话音落下，整个房间里都变得安静了。沉默如有实质地凝结着，连空气也仿佛停止了流动。
许昼没有抬手。
因为他先一步地被拉住了。沈歧似乎是要防止他再像之前那样冒失地摘下面具，直接背过手去，牢牢地制住了他。
审判长瓦尔克眯了眯眼。他原本只是对这个人类产生了少许怀疑，对面这个他不认识的血族却对他表现出了很强的敌意。
太反常了。
瓦尔克看着对方的眼睛。那双碧绿色的眼瞳也一眨不眨地回视着他，并且逐渐染上浅淡的红色。
他知道对方是准备对他施加一定的精神控制，但他瓦尔克是贵族审判庭的审判长，是这个国度里精神力最顶尖的几个人之一，还没有人能对他——
“咚”。
“咚”。
房间里一前一后地响起了两声钝响。
第一下是乔伊斯探出手去，力道极大地劈在了瓦尔克的后颈上。第二下是瓦尔克失去意识后，一头栽在了乔伊斯的脚上——乔伊斯大概是不忍心见他直接摔在地上，在他的头即将落地的时候，用脚帮忙勾了勾。
然后他转过身去，看了沈歧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默默地将编了一半的笔录全撕了。
沈歧不动声色地敛去了眼底的刚刚蔓延出的浅红，神情重归于平静。
许昼：“……”
原来物理打击对血族同样有效。
他从沈歧背后走了出来，过去抽走了倒地男人手中的通缉令，看了看。
他没看错。确实是他自己。
可是在一天之前，他的死讯已经传遍了三大星系，为什么会有血族如此大动干戈地想要寻找他？
许昼又看了看地上的人，问：“这是谁？”
“贵族审判长瓦尔克，亲王殿下的亲信之一。他们的审判庭负责审判有罪的贵族，但本质上是亲王用来笼络人心、惩戒叛逃者的工具之一。”乔伊斯飞快地从办公桌里抽出另一张干净的纸来，递给沈歧，让他在上面签了一行字。
许昼看着通缉令上三个鲜红的印章，若有所思：“你们的亲王为什么会通缉我？我又不认识他。”
乔伊斯沉吟片刻。“我正准备向您报告这一点。”他对沈歧说，“审判庭已经得到了消息，人类世界的‘格林非法实验案’确有其事，幕后主使不仅仅是埃文·亚尔维斯，更有血族势力的介入。”
“这场实验已经持续了八年之久，但不知道是中途出了什么变故，实验似乎被人发现了。于是，”他又看向许昼，“你的父母被真正的幕后主使推出去顶罪。”
“他们并不是这场实验的加害者。相反地……”
乔伊斯有些犹疑地停住了话音。
“你说吧。”沈歧开口道，看了一眼神情诧异的许昼，“他应该知道真相。”
乔伊斯叹了口气，摇头道：“你的父亲是实验品之一，并且是获得了成功的实验品。所以在受到血族的精神控制之后，他没有死，还表现得和正常人差不多——这就是整场实验的真正目的之一，改造人类，使得他们可以对血族言听计从。”
“至于你的母亲，她应该就是发现了实验的那个人。”
“从很早之前我们就开始调查这件事了。但是人类的现代科技以及各种手段比我们想象的高明许多，以至于到现在，才……这原本只是我们族内的事，却牵扯到了你的家庭。”乔伊斯顿了顿，“我很抱歉。”
许昼手里的通缉令落在了地上。
在他的设想中，这只是一场单纯的陷害。他虽然不知道看起来和许程岳亲如手足的舅舅为什么会突然对他们动手，但除了争夺家产以外，好像也找不出其他理由了。
为了财富和权力反目成仇，倒也算不上是什么新鲜事。
但他从没想过，这个庞大而恐怖、造成了近千人死亡的实验，会是真实存在的。
“至于亲王殿下，”乔伊斯继续道，“他……一直都很想成为整个世界的真正统治者。”
“你听说过‘精明的捕食者’吗？血族的能力固然强大，就拿亲王殿下来说，让他一瞬间杀死上万人类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可统治人类并不能纯靠暴力，假如人类灭亡，他们也会因为失去食物而死亡。”
“况且人类科技的发展速度太快，血族的自愈能力再强，也不可能在分子武器的攻击下全身而退。对他来说，想要统治人类，从内部下手是更好的选择。”
乔伊斯从桌后绕出来，捡起许昼掉在地上的通缉令。
“他通缉你，可能也和你舅舅有关。”沈歧补充道。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乔伊斯放好通缉令，弯下腰来，开始把昏迷不醒的瓦尔克往房间里搬，一边对沈歧说，“从一开始，您就不该回到这里来——德兰奇二世只手遮天，贵族审判庭已经沦落为他的走狗。受到亲王倚重霍尔父子想除掉您很久了，尽管他们只是单纯厌恶您这样的‘友好派’。”
许昼刚想问该怎么办，却听见沈歧不以为意道：“我知道。”
他转过视线来，问许昼：“你还想再回格林吗？”
又补充道：“和我一起。”
许昼心中闪过一瞬间的欣喜：“回格林？”
可是……
“我没有身份证明。”他说。
人类的世界井然有条、秩序度极高，和这里完全不同。他现在是个“死人”，还是个活着就会被全星系通缉的“死人”，没有身份证明就相当于失去了一切。
如果凯斯没有骗他，背后在操控一切的人真是他的舅舅埃文，就算是走黑色渠道、用地下身份，自己也根本不可能躲开埃文这种权势滔天者的视线。
毕竟他自己以前就是这样的人，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整个家族的势力究竟有多大，许昼心里一清二楚。
“没关系。”沈歧随意道，“我认识B星的星联总长，他爷爷是我的旧部。他应该很乐意帮这个忙。”
星联总长是一颗星球的最高行政长官。
许昼：“……”
这也可以？
之前选择留下，是以为这里可以供他安全地隐藏一段时间。然而现在来看，这里似乎比格林更加危险。其实对他来说，能够安全地回到人类世界，才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许昼刚要开口答应下来，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其实今天早些时候，他还不敢问这么多问题。他原先以为沈歧救他，只是为了喝他的血。可现在来看，似乎还和那些破烂实验有关。
确认对方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在最初的恐惧过后，许昼心底那点叛逆的天性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沈歧。”他朝办公桌上靠了靠，“问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愿意初拥我呢？”
一旁的乔伊斯：“……？？！”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么多年里，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对这位提这种要求。
其实在血族的一生中，只要时机合适，他们都会给出数目一定的初拥。有时候是心生怜悯，为了救助垂死的人类；有时候是发生了意外；其他大多数时间里，他们都是为了发展新成员，毕竟血族的生育率很低很低。
但沈歧是他们中的一个例外。他从未给出过自己的初拥。
乔伊斯在震惊之余，又想起，眼前的这个人类刚刚离开人类的世界，对他们可谓是百分之百的不了解。他可能并不完全理解“初拥”究竟意味着什么。
见沈歧没有开口说话，乔伊斯只能试探性地开口：“你不担心自己无法醒来吗？”
“无法醒来？”许昼不解道。
果然不知道。乔伊斯想。
他解释道：“我们在挑选新成员时会有一定的标准。被初拥后，人类会陷入沉眠，如果意志不够坚定，可能会永远地沉眠下去——不是所有人类都能够再次醒来的。”
“……这样啊。”
许昼根本没把乔伊斯的话放在心上。
他的心情更差了。
所以是觉得他意志不够坚定，不能从沉睡中醒来？
还是说，只是不想和一个人类扯上太多的关系？
许昼心里越想越不高兴。亏他一开始还以为沈歧是想喝自己的血，好不容易做足心理准备，却发现对方连自己请他来咬一口都不愿意。
什么沉眠、长生、不死的孤独，说白了，都是借口而已。
许昼沉默了一会，在乔伊斯的办公室里走了好几圈，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绝佳的念头。
初拥会让人类变成血族。
也就是说，不管是谁给出的初拥，都可以把人类变成血族。
他不愿意帮这个忙，我找别人还不行吗？
刚好，眼前就有现成的一个——
“审判长先生。”许昼说，“要不然，你帮忙把我变成血族吧。”
他说着，还久违地笑了一下，露出一点期待的神情来。
请别人帮忙要态度良好。
乔伊斯：“？？？”
乔伊斯：“啊？”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就多说了两句话，也能被莫名其妙拉下水，没敢拒绝更没敢同意，好半天，求助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沈歧。
沈歧：“……”
他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指轻轻屈了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