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许昼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这个陌生的称呼属于自己, 直到沈歧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臂, 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朝一旁看去。
陈郁大概是整个会场里打扮得最像来参加葬礼的人, 从头到脚都是庄重的黑色。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 他身后的男人穿了一件橙色的T恤, 手里夹着一根烟,脸上还挂着笑容。
不过许昼没资格关注这些问题。因为他自己也打扮得异常休闲, 像是出门来逛街的。
他又不是真死了。
许昼:“……”
他迎着对方的目光, 略微露出一点困惑的神情:“你好?”
陈郁的长相其实很大众, 假如自己只因为一面之缘就记住了他,反而会显得有些奇怪。
“我们一周之前见过面。”陈郁对他说,“租房子的时候。”
许昼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笑了一下, 客套道:“哦哦,你好。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不太记事……”
脑海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演技挺好的。]
许昼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夸你。]
[你是想说平时看不出来吧?]许昼在心里冷笑道。
“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陈郁。”陈郁自我介绍道, “就是郁闷的那个郁。你也是来参加葬礼的吗?”
“我……”许昼让自己的语气里带上了抱歉的意思, 实话实说道, “其实我只是来看热闹的。因为我刚到卡莱, 有很多人向我说起他——你之前说过的那个朋友, 就是他,对吧。”
说着, 朝前面看了一眼。
但陈郁并没有表现得特别难过。他语气轻松地说:“没事, 这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许昼只能点了点头。
坐在陈郁的身旁, 他其实能感受到一点对方的情绪。陈郁对他释放出来的气场是友好的,超乎寻常的友好。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自己连口音和用语习惯都刻意地伪装过了。
[他该不会认出来我吧。那我就完了。]他在心底说。
沈歧倒没那么担心:[你这个朋友看起来没那么聪明。]
[……]
也是。
假如陈郁真的聪明一点,也早该像其他人一样,和“许昼”撇清关系了。
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每个月往总长信箱里投放着明知会石沉大海的信。
更不会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提起“我有一个朋友”。
简直……傻到不可理喻。
“话说,你到卡莱来干什么?D星离这里可有好几千万光年。”陈郁提起新的话题,不知怎么的,他就是很想和这个叫“许夜”的人多说两句话,“如果不方便说的话,就当我没问。只是觉得这里也能见到你,挺巧的。”
许昼想着,反正自己以后也要到学校里去,于是说:“我转学到这边来。”
“哦?你在哪个学校上学?”
“准备去卡莱大学。”
果然,陈郁说:“这么巧,我也在那里。”
他试探性地说:“要不然,我们加个好友?”
许昼只能说:“好啊。”
他越来越怀疑自己今天来参加葬礼的正确性了。
照理来说,他见到了曾经的朋友,应该躲着走才对——这样并不利于他隐藏身份。想要完全改掉自己以前的一些习惯对他来说几乎不可能,要是被陈郁发现了什么端倪,一切就很难说清楚了。
陈郁和他加完好友,又将目光投向他背后的沈歧:“这是……?”
俞灵生给他们的新身份设定是一对表兄弟,面具呈现出来的样貌也有几分相似。许昼想了想,大大咧咧地一把搂住了沈歧的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亲昵道:“这是我哥。”
“怪不得。你们长得好像。”
许昼:“是的。他叫……”
他说到一半,忽然卡壳了。
……他忘了沈歧叫什么了。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还好,还有补救措施。
“索洛。”沈歧接话道。
索洛。
许昼忽然想起,在审判庭的时候,那些人就是这样称呼他的。
[这是你的真名?]他问。
[不是。沈歧是我的真名。]
许昼不解道:[那为什么他们都叫你这个?]
[因为在大部分血族的认知中,人类姓名是侮辱性的称呼。]
[那你又怎么会叫这个名字?]
[这是我母亲给我起的名字。]提到母亲的时候,沈歧的语速放慢了些,[她曾经是人类。]
陈郁又笑着和沈歧问了好。
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葬礼已经到了即将开始的阶段。空中的悬浮屏幕逐渐凝结、显形,一张巨大的黑白照片从上面浮现了出来。
许昼抬起头来,和自己的遗像对视了一眼:“……”
他极力控制着不要露出太奇怪的表情来。
照片上的他大咧着嘴,几乎露齐了八颗牙齿,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有点像“龇牙”的终端自带表情。
也不知道是听说了什么事,能让当时的他高兴成这样。
许昼仔细回忆了一下,这应该是他十岁那年,听说学校延迟开学之后……
好半天,他终于忍不住了,在心底道:[这张也太丑了吧……]
许昼心里对埃文的恨一时间到达了顶峰。
——人都死了,还要被用丑照来恶心。
真的特别过分。
[……]
沈歧只能说:[不丑。]
他发现,许昼虽然有时候脾气稀奇古怪的,但也有不少优点。
至少他的心态很不错。
到了现在这种时候,居然还可以认真关注自己的遗像有多丑的问题。
葬礼的主持人究竟在说什么,许昼也没有认真听。他只是看着后台的入口处,看埃文什么时候会从里面走出来。
可一直等到正式开始,埃文也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地,空中浮现出了新的屏幕,那张他熟悉的、平日里一惯挂着和蔼笑容的脸出现在了上面。
屏幕上的埃文比上次出现在公众面前还要憔悴。他嗓音嘶哑地开了口:“……大家好。”
会场里便安静了下来。
[我们能感受到屏幕里的人的情绪吗?]许昼问。
[不能。]
[可惜。]许昼有点失望地说。
他原本还很想亲自感受一下对方的情绪。
接着,埃文解释了自己为什么没能及时赶到现场——他的飞船出了故障,现在还飘荡在宇宙之中。
不过显然,根本没人关注这个问题。背后说悄悄话的人依旧在说悄悄话,有人在对着屏幕拍照,还有人在自拍、准备将照片发到社交平台上,只有旁边的陈郁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许昼的心情有点复杂。
如果陈郁知道他所怀念的那位朋友,现在正坐在他的身边,并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会是什么心情?
埃文的讲话还在继续:“……今天我们将在这里,对我故去的侄子许昼,举行一场迟来的告别仪式。”
许昼有点听不下去了。
早知道今天埃文根本不会到场,他又何必大费周折地到现场来?
所幸的是,在场有不少人都抱着和他一样的想法。葬礼进行到一半,已经开始有人从后门溜走了。
屏幕上的埃文神色未改,依旧垂着目光,声情并茂地进行他的演讲。
也有人被他的讲述所吸引,留在了座位上。
然而等屏幕上开始播放“死者的生平”、许昼看着约莫两岁的自己举着一个风车满地乱跑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了。
再将目光投向一旁,身旁这位显然并没有觉得乏味,甚至还格外专注地观看着视频。
半晌,沈歧问:[为什么你们人类会穿带破洞的裤子?]
许昼以为他在说地球时代流行到现在的破洞裤:[人类的时尚。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时尚?]
许昼觉得奇怪,又看了一眼屏幕。
许昼看着屏幕上穿着开裆裤的自己:[………………]
许昼:“走了!”
周围的人纷纷投来了目光。中途离开还这么高调,他还是第一个。
许昼咳了一声,放低了声音,对一旁的陈郁说:“我想起家里有事,就先走了。”
陈郁看破不说破,也只是点了点头。
许昼又深呼吸一次,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死者生平”里的自己,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连腰都不做作地伏一伏,直接大跨步地走出了礼堂。
但他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顺着建筑物内的楼梯,一路下到了负一楼,进入了地下停车场。
[这里有一条路可以通往后台。我想过去看看。]许昼说。
他并不害怕自己会被发现。因为建筑图纸的规划里根本没有这条路,一般人不会为了到后台去而往这边走。如果这不是他家的礼堂,他也不会知道这里有一条修建失误的道路。
假如被发现了,他大可以说自己是在地下停车场里走错了路。
许昼推开那扇什么标记也没有的门后,又顺着负一楼的楼梯走到了一楼。
出人意料的是,礼堂的后台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走廊里的灯全部熄灭着,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走廊里没有别人。]沈歧对他说。
不正常。
许昼站在走廊的最尽头,警惕地朝前迈了一步。
脚下忽然传来了清脆的一声响。
许昼顿时僵在了原地。好半天,他弯下腰来,没敢打开终端的照明功能,只是伸出手去,摸索了一下。
他先是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接着又被扎了一下手。
许昼将地上那个小小的物件捡了起来。刚放在指尖拈了一下,他就立刻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
[沈歧。]他说。假如这句话是说出口的,那么他的声音一定在抖。
[我在地上捡到了我的耳钉。另一个。]
[你确定是你的那个?]沈歧问。
[确定。我不会认错的。]
[没有同款?]
[那个是手工制品。]
沈歧:[你之前没把它带在身边?]
[没有。]
[这个东西……本来应该在埃文家里。]
当时他去参加发布会,为了着装正式,出门前把耳钉摘了下来,放在了自己房间的桌子上。
许昼将它紧紧地攥在了手心里。这个东西对他来说很重要,只是先前一直没有办法拿回来。
在这里莫名其妙地捡到了它,简直是意外之喜。
许昼在原地站了一会,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他缓慢地发问:[你说,埃文真的没有到现场来吗?]
原本在他家里的东西,怎么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种地方?
沈歧没有立刻回答。半天,他说:[前面有一个房间?]
许昼:[好像是。怎么了?]
[那里面有声音。]
许昼一惊,立刻屏息听了听。成为血族之后,他的视力和听觉都变得比作为人类时更加敏锐了。
沈歧说的没错。前面的房间里的确有微弱的声音传来。
这个“咚咚咚”的沉闷声音很奇怪,是有什么人正在搬动家具又不停放下,导致重物一次次地撞击在地面或是墙面上。
但又不像是什么人在搬东西,因为它非常的规律,三短三长三短,停一会,又开始下一次的重复。
许昼并不敢贸然前去。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知之明。假如那里面是有一名血族,那现在的身份又彻底不能用了。
他站在原地,听着那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在里面发出撞击声响的人,或者是别的东西,似乎从房间里挪到了门口。
突然。
那扇门发出了“嘎吱”一声响,然后直直地朝走廊里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