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五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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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章
唐烟烟没办法作为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再这样眼睁睁看着陆雨歇备受折磨。
唐烟烟甚至觉得,不等火焰燃尽,陆雨歇就要死了, 被活生生折磨死了。
他太痛苦, 痛苦得仿佛她的心也被无数支箭矢刺穿,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用尽全身力气,唐烟烟拼命抱紧陆雨歇, 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
陆雨歇全身再无一处完好,他额头青筋毕露,似从血泉里走出来的狰狞魔鬼。
唐烟烟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它们落入陆雨歇伤痕累累的脖颈,滴进他肩头隐约可见的森森白骨。
感受到泪水的滚烫与刺痛, 陆雨歇浑身颤抖,他那双满布黑雾血丝的眼睛闪过一线清明, 复又被数不尽的魔气填满。
喉口溢出沙哑粗粝的低吼声,陆雨歇在反抗, 反抗锁链的囚禁, 反抗唐烟烟的拥抱。
他似要摆脱所有的一切。
他唯一的目的, 似乎便是自由。
唐烟烟不肯松手,麒麟骨链深深嵌入陆雨歇皮肉, 他却不知疼痛般, 反复挣扎。
每一次的挣扎,那锁链就更深入几分。
唐烟烟心疼地攥住麒麟骨链其中一端, 试图用灵力将它拧断。
试到最后,她满手是血,那血不知是陆雨歇的,还是她自己的。
“唔——”左肩陡然传来剧痛, 陆雨歇埋首在唐烟烟左肩,狠狠咬下去。
牙尖深深刺入血肉,唐烟烟疼得面色惨白。
身体有一瞬间的虚脱无力,很快,唐烟烟又重新抱住陆雨歇,她嗓音因疼痛,而显得格外羸弱颤栗:“陆雨歇,你醒醒。你看清楚,我是谁。你不是说,等火焰燃尽,就带、带我……”
唐烟烟话没有讲完,麒麟骨链猛然碎裂。
一片片锁链飞溅,在魔雾中化为虚无。
唐烟烟被形同鬼魅的陆雨歇死死按压在地,他长发垂落,墨发如上好的绸缎般落在唐烟烟胸前。
脖颈被寒凉如冰刃的一双手死死掐住,窒息的痛楚如潮水般猛烈袭来,唐烟烟视线逐渐模糊。
隔着层雾,唐烟烟望着陆雨歇饱受折磨的样子,眼角滚下一行行热泪。
她要死了吗?
可她要是死了,陆雨歇
该怎么办?
他若醒来,发现她死在他手下,他还能活吗?
死亡近在迟尺地在冲她招手。
唐烟烟喉管疼得麻木,她微微张开嘴,却无法再言语。
嘴角勉强上扬,唐烟烟努力地想给陆雨歇留下最后的微笑。
他们谁都没有错。
穿来这个世界,唐烟烟曾经觉得很操蛋。
但奇怪的是现在的她,连濒临的死亡都不那么恐惧了,她只是很不甘心,不甘心从他眼睛里就此消失,再无任何痕迹……
失去意识的瞬间,如枯骨般掐住唐烟烟脖颈的双手徐徐放松力道。
陆雨歇脸上闪过无数情绪,凶戾漠然与悔恨自责不断交织交错。
它们像是永恒的对立,互相攻击搏斗,至死方休。
陆雨歇眼眶蓄满泪水。
他张大嘴,只能发出干涩的支吾声。他想说,其实她笑得一点都不好看,痛苦至极的笑容,像是悬崖上饱受风吹雨打的一朵残花。
尽管它不够美,却穷其自身所有的能量,予以世界一点渺小的温暖。
而世上太多太多的存在,缺的便是这一点温暖。
譬如他。
陆雨歇颤抖着收回双手,他望向唐烟烟脖颈处的深红手印,以及肩头的血肉模糊,四肢百骸传来一阵阵痉挛。目睹唐烟烟受苦,尤其还是他自己残忍地令她受苦,这比麒麟骨链刺穿他心脏,都更痛一千倍,一万倍。
冷冷望向燎原在四处的黑色火焰,陆雨歇苍青的脸上忽然划过一丝讽笑。
他眉骨染血,锋利眼神如钩,直直地凝视它们。
魔域这些伎俩,就是为了让他堕入魔道吗?
抱歉,他不想屈服。
陆雨歇眼底仍不断涌动着魔雾,但那些恶的根源再无法控制他。
他的心魔确实未除,或许这辈子都很难彻底消弭。
但他不愿再被它控制。
陆雨歇低眉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子,她呼吸那么的细弱,仿佛刚出生的幼崽,只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在他手上停止呼吸。
他当时怎么下得去手?
眼眶酸痛难忍,陆雨歇笑中含泪,他决绝地低眉,以手掌覆住心脏。
脸颊汗如雨下,陆雨歇面色比方才的癫狂状态更加惨白。
哪怕痛到极致,陆雨歇亦是一声不吭。
渐渐地,
他胸口溢出数缕半透明的魂魄,仙者魂魄因修炼功法,常呈现出些微差异。
陆雨歇的是浅冰蓝色,但此时那些冰蓝色仿佛被心魔污染,显得肮脏而浑浊。
不就是心魔吗?
他不要就是了。
一半魂魄抽离身体,陆雨歇难以承受地瘫软在地。
他痛楚地蜷缩在唐烟烟身边,指尖触到熟悉的带着些许淡香的温度。
拥抱着这股温暖,陆雨歇平静地望着曾属于他的魂魄离去,直至与黑雾融为整体。
陆雨歇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疼痛也罢,残缺也罢。至少从今往后,他不会因这心魔,再伤她半分。
轻握住唐烟烟的手,陆雨歇闭上眼睛,满足地微笑。
黑色火焰终于消失。
烈焰魔窟到了最脆弱的时刻。
陆雨歇狼狈起身,他抱起昏睡不醒的唐烟烟,踉跄前行。
血红衣袍拂过地面,陆雨歇步伐虽慢,却极力平稳地抱好唐烟烟,一步步,他带着她,坚定地走出烈焰魔窟。
金陵窟外。
大批仙域修士聚集于此。
魔域金陵窟位于仙魔两域交界处,因是弑魔沉睡之地,并无百姓居住。
对于仙域修士的此番行动,魔域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大概也在等,等待最终被揭晓的结果。
说不准魔域还在好整以暇地期待着,期待入魔的陆雨歇与仙域自相残杀,期待陆雨歇替他们扫清一切阻碍。
枯木下,陆见寒紧盯荒芜前方,双手在袖中攥成拳头。
他心乱如麻,既期待陆雨歇从烈焰魔窟里走出来,又害怕到来的那一幕令他大失所望。
陆见寒太过纠结太过忐忑。
他既坚信陆雨歇,又忍不住自我否定。
陆雨歇的这一生,多是在苦难中走过。陆见寒曾以为,是这些苦难造就他如此坚毅强悍的性格,但每个强者又不是钢铁所铸,他们亦有脆弱的一面,陆雨歇也应当如此。想着想着,陆见寒几乎不敢再抱任何期望,他沮丧地想,陆雨歇大概率是不可能再完好如初地走出烈焰魔窟。
“事情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一定要那么做吗?”陆见寒悲戚地望向始终沉默的方寸世尊,心存期冀。若旁人就罢了,但那可是陆雨歇!为仙域付出诸多
的陆雨歇。
“若陆雨歇成魔,你认为站在此地的这些仙域修士,有几人能活?他们可否还有退的余地?”方寸世尊不答反问,话虽这般说,但他还是闪过几缕不忍和期待,“挽回陆雨歇的余地并不在我们这里,而是在烈焰魔窟。”
“烈焰魔窟?”陆见寒蹙眉,“世尊莫非是指唐烟烟?”
方寸世尊颔首。
陆见寒厉声质疑道:“唐烟烟不过区区结丹初重境的普通弟子,她能有什么办法阻止陆雨歇成魔?”
方寸世尊声音冷静:“这些时日,你们仙域人人称道的仙尊陆雨歇,为区区唐烟烟打破的惯例,还少吗?”
陆见寒被怼得哑口无言。
他愁容满面,忽然低喃道:“若唐烟烟能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倒再好不过了。”
结束短暂对话,气氛重归死一般的寂静。
约莫小半时辰,毫无动静的前方突然涌出大片气流波动。
有仙域修士惊道:“是烈焰魔窟出口吗?”
方寸世尊面容陡然凛冽,他立即传音众人,命诸位修士按照先前演练,摆好阵法,切莫自乱阵脚。
时间仿佛凝滞。
陆见寒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死死盯着那片波纹,在心中无声祈祷,祈祷走出来的陆雨歇不是魔者。
悬于半空的波纹仿佛煮沸的水,肆意翻滚汹涌。
众仙域修士看得眼都不敢眨,他们是各门各派的强者。
但若与入魔的仙尊陆雨歇抗衡,哪怕他们齐心合力,亦只有五分把握。陆雨歇已臻化境,早已超脱修炼的最高境界,纵观四方,恐只有魔域朝天阙可与之一战。无法想象,强大如仙尊,竟也有走火入魔的一日。
清风无声划过。
万籁俱寂里,水纹蓦地荡开,其中陡然现出一抹狼狈的瘦高身形。
男子蓬头垢面,残破血衣凝成黑红色,他脸颊眉骨都皆是伤疤,更别提浑身上下深可见白骨的沟壑。
他是如此的不堪,像濒临破碎的一把旧剑。
可这把剑稳稳立在荒芜地面,它在腥风血雨里摇晃着,却始终没有倒下。
为什么呢?
是因为刚正不阿的骨气尊严?还是因为他怀中那抹脆弱的粉色?
陆见寒怔怔盯着那道落魄身影,险些认不出他就是
仙尊陆雨歇。
尽管那骷髅般的男子苟延残喘得仿佛只剩半口气,但他没有入魔。
他没有。
烈焰魔窟里没有阳光。
陆雨歇仰头望了眼天,他们成功出来了。
低眉温柔地望着怀中紧闭双眼的女子,陆雨歇嗫嚅干枯唇瓣道:“烟烟,你看,我没有不信守承诺。”
双腿虚软,陆雨歇踉跄着单膝跪地,但他没有倒下,他仍牢牢抱紧怀中女子。
单膝跪在地上,陆雨歇用额头蹭了蹭唐烟烟眉眼,他眼眶热泪不经意滚落在她唇角:“对不起。”
……
鸟鸣啾啾近在耳畔,呼吸间全是花朵芬芳。
唐烟烟体内仿佛有怎么都使不完的力气,她躺在柔软的云朵里,四周有源源不断的生息争先恐后涌入她体内。
她不需要再像从前那般费力地汲取灵力,那些磅礴生息自动聚拢在她丹田,然后化为纯净灵雾,它们穿过她血液与骨髓,帮助她不断地往前进,就似攀登台阶,一步一步,不断往上。
唐烟烟觉得,她仿佛要进阶了。
从结丹一重境直接跨越到结丹三重境?
唔,难道她是在做梦吗?
这梦好甜,甜得未免太过不真实。
正想着,唐烟烟嘴角忽地落了滴雨。
好苦!天上怎么会落那么苦的雨?
果然只是在做梦而已吗?
唐烟烟心情复杂地舔了舔唇角,更苦了。
如蝶翼般的睫毛缓缓颤动,唐烟烟休息够了,终于从虚幻中睁开眼睛。
她迷茫地望向绘着祥云仙鹤的房顶,这里是哪儿?
指尖轻微动了动,唐烟烟愕然惊觉,她竟不是在做梦,她真的已步入结丹三重境。
与此同时,被困烈焰魔窟的种种画面,如潮水般涌入唐烟烟脑海,唐烟烟仓皇掀开被褥,预备下床寻找陆雨歇,然而她焦切的动作却在看见窗下那抹雪白身影时僵住。
是陆雨歇,他也没事?
唐烟烟急忙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他,他身上的那些伤口都愈合了,他又是这天地间最皎洁无暇不染纤尘的那轮莹月了。
真好。
眼眶浮出不争气的水雾,唐烟烟用袖摆迅速擦净。
不哭不哭,他们从烈焰魔窟中逃出来,大难不死这件事本身,再值得庆贺不过。
仿佛似有
所觉,那郎艳独绝的身影微微侧身,面向坐在榻上的唐烟烟。
他眉眼清冷,容色平淡,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大喜过望的唐烟烟毫无所觉,她笑眼宛如弦月,全身每处都在真情实感的雀跃:“陆雨歇,我是在做梦吗?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是真实的你吗?躺在榻上的我又是真实的我吗?”双手捂住发烫的脸,唐烟烟迫不及待地问,“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
下意识摸了摸完好无损的脖颈,唐烟烟想起她记忆里的最后一幕。
被魔气影响的陆雨歇差点掐死她。
但他没有,他清醒了,他没有屈服于那些可恶的魔气,他真了不起!
唐烟烟仰头望着陆雨歇,笑意盈盈。
陆雨歇目光落在唐烟烟白皙如玉并无红痕的脖颈,像触电般,一眼便立即收回。
低垂眉眼,陆雨歇语气平稳:“抱歉,险些伤到你。你昏倒后,我神智恢复,成功抑制住那些黑雾,然后顺利带你从烈焰魔窟离开。”
唐烟烟歪着头,娇俏地向陆雨歇竖起大拇指:“唔,我们大宝果然最棒最厉害了!”
按照往常,陆雨歇会回她或羞涩或得意的笑容。
但此时的陆雨歇神色并无波动。
唐烟烟不以为意:“你身上的伤全好了吗?”
陆雨歇颔首。
唐烟烟兴奋地继续问:“那你快帮我看看,你看到了吗?我步入结丹三重境了诶?为什么呀?睡梦中也能进阶吗?天底下竟有这般好事?”
陆雨歇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旋即湮灭无踪,他言简意赅地为唐烟烟解答:“生息无处不在,无需如灵力般刻意吸收纳入。你日后以生息修炼,佐以灵气,不会再比那些天资非凡的修者慢。”
“真的吗?”唐烟烟美得快要冒泡,“我唐小烟这是要逆袭的节奏吗?一趟烈焰魔窟,竟因祸得福?”
陆雨歇不再作任何回应。
唐烟烟高兴了会儿,疑惑地望向四周:“这里是哪里呀?我们不在眷古峰吗?”
陆雨歇淡淡嗯了声:“此处是方寸世尊的指月峰。”
唐烟烟莫名其妙:“为什么我们要住这里?眷古峰怎么了吗?”
陆雨歇抬起头,他直视唐烟烟眼睛:“眷古峰安好,”顿了顿
,又说,“是你住在此处,不是我们。”
再迟钝,唐烟烟也察觉到不对劲。
若不是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唐烟烟早该看出陆雨歇的异处。
譬如他远远立在窗下,从转过身后,他并未向她靠近半步。
譬如他疏离的眼神,譬如他过于一板一眼的姿态……
不等唐烟烟开口,陆雨歇从容不迫地向她坦白:“唐烟烟,本尊已恢复神识。孤男寡女,同处眷古峰多有不便,你今后若不愿回栖霞峰,住在世尊的这座指月峰即可。”
唐烟烟许久无言,她只静默地望着陆雨歇。
天光微暖,廊外树影婆娑地洒入点点斑驳,参差地落在他肩头。
他半张脸埋没在阴影里,一半陌生,一半熟悉。
唐烟烟忽地轻笑:“你什么时候恢复的?”她声音很温和,毫无气愤与讶然。
陆雨歇低声道:“你昏倒时,本尊在那刹清醒。”
唐烟烟哦了声,笑着望向别处,她盯着房中角落的青瓷花瓶打量,那瓶口插着两枝开得正艳的芙蓉,非常漂亮。
“是那时吗?”
陆雨歇回:“正是。”
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突然乏力,唐烟烟轻描淡写地回眸看向陆雨歇:“你确定?要不要再细细思量一番?”
陆雨歇面色毫无波动地与唐烟烟对视。
良久,没有人率先挪开视线。
唐烟烟甘拜下风地扯唇:“所以,那个处处为我着想、拼尽全力救我的人,不是你陆雨歇,只是陆大宝,对吗?”
陆雨歇无声默认。
唐烟烟点了点头,笑问:“陆雨歇和陆大宝,难道不是一个人吗?”
“不是。”
“那敢问仙尊,你还拥有作为陆大宝时的记忆吗?”
“本尊记得。”
“什么感觉?”唐烟烟并不退让地步步逼问,“既然你记得一清二楚,那作为陆雨歇的你,并不认可作为陆大宝的你吗?那些记忆的存在,对你来说,也毫无意义?”
“并非毫无意义,”陆雨歇静静看着唐烟烟,他纤长睫毛很慢地眨动,幽深眼瞳如一汪深不可测的古潭,“本尊觉得难堪,那段日子是本尊数千年来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它的存在将在日后时时刻刻警醒本尊,莫再陷入那般境地。”
唐烟烟必
须承认,她再好的脾气,也快要忍不住了。
冷冷瞪着陆雨歇,唐烟烟气极反笑,她咬牙切齿道:“字字句句,仙尊可当心点说,话一旦讲得太绝,便不是何时都有转圜挽留的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我是终于粗长的我啊!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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