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谢明意在京郊的这处庄子是占地面积最广的, 庄户也是最多的。一年前她到这处试验了劁猪法,成效甚好,也赚了不少银钱。庄户们便费了心思养了许多猪崽, 猪粪处理后堆积在田中作肥田之用。
按理说,田中的黍麦收成理应不亚于往年, 但庄子管事和窦老却都说不是如此, 今年的黍麦收成较去年减了足足有三分。
谢明意便问他们这是何故, 她并不怀疑两人是在说谎, 这事只要稍微一查便能水落石出,是瞒不住的。
“小姐,今年雨水不丰,田地长势不好,若不是引了湖水过来浇灌,怕是要枯死了。”窦老微躬着身, 脸上的褶皱干巴巴的, 黑红带癍。
管事也附和开口道,“窦伯说的不错,幸好庄子里面有水,旁的庄子没水的收成更低, 听说只有往年一半。”
听了这话, 谢明意微微有些唏嘘,这里的生产力本就低下, 一亩田地能收成一二百斤就是老天爷赐福了, 如今天旱减产是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既如此, 朝廷的税赋可有少些?”
“未曾收到减税的消息。”管事拱手, 又道, “小姐,这些黍麦您待如何处置?”以往庄子里都会卖掉一部分换成银钱或者绢帛。
“囤着,等到下年收成好了再卖出去。”谢明意凝眉思索了片刻,又让人到小庄子里去,将收下的黍麦全部囤起来。
窦老在一旁似是看出了一些门道,浑浊的老眼微微闪着睿智的光芒,这位主家小姐懂得像是比他这个老农还多,认真询问,“小姐可曾看出了什么?”
管事也面带好奇地看向她。
谢明意对上他们灼灼的视线,颇为无辜地摆摆手,“地主家没有余粮怎么过冬,尤其是灾年,有备无患。”她未和他们说,根据一般规律,旱灾和洪涝基本是连在一起的,多备些粮无所畏惧。
反正如今的她可不缺银钱,玲珑阁运来的稀罕物件在楚京抢手的很,利润足足翻了十数倍。
地主的意思他们琢磨琢磨也能明白,其实今年减产,粮食卖出去价定会高上许多。不过未雨绸缪是好的,想起以前大灾之年人饿的受不了啃树皮树根,甚至吃人的场景,窦老浑身打了一个冷战。
若说到了庄子里,最为开心的还是两个小崽崽,他们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庄子里面宽阔,天气也凉爽。谢明意每每抱了他们出来晃悠,总能听到中气十足的叫喊声,“发”,“素”“廖”……
听得她弯着腰喷笑,但是又不敢笑的太大声。现在两个小崽子懂得人的情绪好坏了,脾气也大了不少,若是让他们听到自己在笑他们,定会撅着小屁股不理她。
不过,每日抱着肥嘟嘟的孩子也着实累得慌,庄子里面都是松软的土地,谢明意为了锻炼他们,找了木匠做了两个学步车,将人往里面一放就随他们折腾了。
他们差不多可以站起来了,有婆子看着他们,谢明意就歪在树下的贵妃榻上,拿着话本子翻看,凉风习习,很快便睡的香甜。
庄子里面的庄户因为养猪得了不少银钱,主家小姐还请了药馆里的大夫过来教他们种些草药,说是经济作物。这一年景下来,肉眼可见地,他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
主家小姐到了庄子里,庄户们都自发地过来送东西,打猎得的野物、山野间偶得的奇花异草、积攒的鸡蛋、孩子喜欢的小玩意等等。
庄户热情、红薯苗也茁壮成长,谢明意的日子过的好不快活,滋润极了。谢大崽和谢小崽也乐呵呵地玩得很开心,直到几日后才露着小米粒一般的牙齿,突然喊了一声爹,想起被遗忘的狗男人来。
谢大崽突然喊爹的时候,恰巧庄户里一个相貌清俊的少年过来送东西,听到那一句爹,顿时低下了头,手足无措起来。
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跟着长兄出门打猎发现了几株红尖果,颜色艳丽极为好看。怀着莫名的心思,他就想到了仿若仙女的主家小姐,小心翼翼地将红尖果挖了回来,放到一处瓦罐里面送过来。
见主家小姐也看他,少年急急忙忙放下红尖果,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小姐,这个好看…送给…送给您。”之后低着头红着耳朵就跑开了。
谢明意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就跑远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原来她的容貌对这少年的杀伤力那么大吗?可惜没有看到这位少年的脸,她弯下腰用手指弹了一下胖儿子的脸,“怎么?想你狗爹了?”
却不想话音刚落,待在学步车中的谢小崽竟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一侧移过去,肉肉的小手掌拍着,张着小嘴巴,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爹。”
谢明意这才觉得不对,咻的一下转过头眯着眼睛看过去,十几米外那个穿着蓝袍头束墨玉冠的高大男子不是狗男人还是谁?
想了想,她到这庄子不多不少刚刚好五日,他日子掐的挺准。
看到女儿踉踉跄跄地走过来,祁朝晖眉眼柔和,几个大跨步上前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上。
他成亲较旁人迟了几年,二十六岁的年纪才得了一子一女,几日不见就觉得自己倒真是一个孤家寡人,冷冷清清的。
谢明意淡淡瞥了他一眼,谁知那人感觉敏锐,立即侧头看她,凤眸微挑带着笑意,“夫人,我本到隔壁庄子里,并无刻意来打扰你。”
说到打扰二字时,他语气加重,他来的正是时候,正赶上少年给女子献殷勤。
扫了一眼地上那盆丑不拉几的草,祁朝晖冷着脸对伺候的婆子道,“颜色太艳,十有八-九含毒。让小小姐和小公子碰到了怎么是好?来人把它给扔了。”
婆子诺诺称是,迟疑地看向谢明意。
谢明意这才看向地上那少年送来的植物,待看清上面红红的小尖果的时候整个人怔然。这不是,这不是朝天椒吗?
一个健步冲上前,她满怀激动地俯下身左看右看,任谁都能看出她脸上的欣喜若狂。
婆子见小姐这般喜欢,默默地缩回了手,这是在小姐的庄子里面,虽然侯爷身份高,但做主的人也是小姐啊。
祁朝晖抿着薄唇,一手抱着女儿,一手作势要拉开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山野之中的花草,难免就有一些含了毒素。扔了吧,你若是喜欢红色,等明日我给你拿一盆其他的花果来。”
闻言,谢明意哼笑一声,朝天椒有毒,这是睁着眼睛忽悠她呢。
“见多识广的侯爷,你可知道此物不仅无毒,而且是去寒湿的好物,给我千金都不换。”说着她迫不及待地将朝天椒摆到厨房那里去,兴冲冲地摘了几个辣椒亲手炒了一盘猪肉。
刺鼻的味道呛得围观的几人连连咳嗽,祁朝晖抱着女儿离了好远。
用午膳的时候,桌上就摆了这道平平无奇的辣椒炒肉。谢明意无意中发现了辣椒可以说是眉开眼笑。
猪肉纯天然无添加,她往里放了不少油和辣椒,吃起来又香又辣,简直是欲罢不能。这里的人虽然也吃茱萸,但茱萸发着苦涩的味道,辣意倒是不太明显。
祁朝晖与她一起用膳,谢明意微笑着夹了红红的辣椒给他,“侯爷,这个无毒,您不妨尝试一下?”
她笑的那般开心,祁朝晖心中一凛,将那红果子放进口中,顿时辛辣的味道冲上他的天灵盖。他慢慢地咀嚼咽下,面不改色点了点头,“滋味倒还不错,无毒便好。”
他这般淡定,有意捉弄的谢明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难不成狗男人居然还很能吃辣?这可是朝天椒。
谢明意顿觉无趣地收回了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已经八九月份了,侯爷似是颇为清闲。”往年每到这个时候,他会到江北大营去,亦或是往边关那里。
她本以为那人会和她说局势稳定,天下太平之类的话,却未想到那人饮了一口茶水,眼睛深不可测地望着她,“陛下命他人巡视江北大营,今年我便专心陪伴夫人,夫人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一连饮了几口茶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谢明意眯着眼睛,好整以暇地扫了他一眼,“我在庄子里面什么都不缺,你又有甚用处。”到这里第一日,还差点扔了她的辣椒。
感受到她话中的嫌弃,祁朝晖手下一顿将茶杯放下,神情带了几分危险的意味,“我的用处自然比那少年强的多,夫人多试试就知道了。”
一说到送朝天椒的少年,谢明意眼睛亮了,既然他能在山野中找到辣椒,就说明这并不是稀罕之物,就一定还有更多的辣椒。
猛地一下起身,她要去找那少年。
看到她眼底的欣喜以及如风一般远去的背影,祁朝晖目光有些凶狠,狠狠地灌下茶水,此物颇为辛辣,实在辛辣……
“侯爷,可再要茶水?”
“呈上。”
得了辣椒,谢明意今日心情很是畅快,晚膳的时候直接让厨子将辣椒放入菜中,反正男人也很喜欢不是吗?谢大崽和谢小崽下午动了许久,现在早就握着拳头睡着了,也不用担心辣椒的气味会刺激到他们。
红通通的膳食她很过瘾,可是祁朝晖就苦不堪言了,面无表情地夹菜,连连用了不少茶水。谢明意终于瞧出端倪来,噗的一下笑出声来,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
眼前的女子哈哈大笑,明亮的眸子光芒耀眼,祁朝晖轻描淡写地放下筷子,静静地看着她开怀大笑。
等到谢明意命人将膳食撤下去,少了那股刺激的气味,他才径直开口,“笑够了?”
谢明意点点头。
他哼了一声,声音淡淡,“此物劲烈伤身,我今日歇在这里。”
吃些辣椒居然能扯到伤身?谢明意睨他道,“我曾听闻侯爷战场上勇猛无敌,怎么这下便走不动了。”
勇猛无敌四字成功取悦了他,祁朝晖勾唇命人拿一把琴来,“我如今是要取悦夫人的,可不是要看紧些,时刻想着伺候夫人,与夫人欢-好。”
男人把话说的这般露骨,谢明意眼皮跳了跳,说的像是她欲求不满似的。
她咬着牙道,“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你在楚京私宅的时候住的是我的宅院,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如今到庄子里,你除了为我暖床也没其他用了。”
看着狗男人抚琴的手差点将琴弦截断,她冷声刺激,“就是暖床,侯爷做的也不甚好。以后,多多反省自己吧。”
反省什么?祁朝晖气笑了,索性也不抚琴了,凤眸幽深地凝视着她。
谢明意耸了耸肩,神色从容地去了净室沐浴,走到净室门口的时候没好气地唤他,“既然知道要伺候我,还不快过来服侍我沐浴。”
他不是要为她解开心结吗?那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让他自己知道以往的言行举止有多么的不尊重人。
祁朝晖隐约摸到了女子的意图,唇角噙着微笑,动作优雅地脱了外袍,“愿为夫人效犬马之劳,伺候夫人沐浴旭之乐意之至。”
他一说旭之二字,谢明意灵光一闪想起了以前他的旧情人江宛宛,一口一个旭之叫的亲密极了。旭之是祁朝晖的字,除了亲密的家人和友人一般人不会这么唤他也不好这么唤他。
谢明意扯了扯嘴角,脸色淡了下来,她命那人背过身后,下了浴桶,洒的花瓣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段雪白的美背和乌黑浓密的发丝来。
“过来吧,动作老实些。”谢明意提前警告他。
淡红色的花瓣、雪白的肌肤和乌黑的头发交映在一起,视觉冲击之下,祁朝晖眸色骤然加深,抬手握着头发轻轻地为她清洗起来。
谢明意闭着眼睛,感受水的温热,并不说话。
等到他拿了布巾绞湿发的时候,她才淡声开口,“侯爷手艺挺熟练的。”
祁朝晖见她这般淡定自若,神色不明,低哑着声音道,“本侯十四岁便去了军中,起先是做个小兵。行军之时衣食住行都要自己动手,有时没有水十天半个月都洗不上一次澡,碰到湖泊溪流就脱了衣服清洗。”
闻言,谢明意心中一动,原是这般,看来狗男人能得军心不只是因为他的战功和家世。
头发半干的时候,祁朝晖拿了一只簪子将她的头发固定在脑后,女子修长白皙的脖颈也露了出来,再往下便是精致的蝴蝶骨。
他的眼神愈发幽深,大手覆了上去,不过并未逾矩,而是一丝不苟地为她清洗。
水已经没那么热了,谢明意却觉得背后像是贴着炽热的火,有些呼吸不稳,最后开口,“我沐浴好了,要更衣。请侯爷你出去吧。”
净室里水雾氤氲,还飘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祁朝晖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去,只在额间有青筋凸起,显然是忍耐到了极致。
听到脚步声消失,谢明意脸色微红,翘了翘嘴角从浴桶中起身。不得不说,被人伺候的感觉是不错的,怪不得以往狗男人喜欢理所当然地使唤她。
她换上一身浅色的寝衣,拿下簪子,任发丝垂在肩膀上,慢悠悠地从净房中出来,视若无睹地经过目光灼灼的男人,打了个哈欠,“嘉安和嘉宁对庄子有些陌生,你去厢房陪他们吧,我要歇下了。”
祁朝晖被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弄得神色凝起,倏而一笑一手抬着她的下巴就压下去,薄唇在她的唇上重重的碾磨,一手环着她的腰。
被迫扣在他的怀中,谢明意没有挣扎,反而主动吻他,气氛顿时热烈暧昧起来。
等到唇齿之间发麻,那人的身体热得不行的时候,谢明意笑着用力推开了他,“我刚才穿衣的时候发现我的月事来了,真是不巧。”
她的月事一向准时,料到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有劳侯爷照顾嘉安和嘉宁了。”施施然地将快被扯开的衣襟系紧,谢明意不急不慢地往床榻间走去,身后男人沉沉地望着她。
知道她是故意撩拨自己,祁朝晖先是咬牙切齿而后眯着凤眸笑了,“坏心眼的小滑头。”
次日的时候男子并未离开,谢明意成功摆了他一道,也不在意,她找这种朝天椒忙的是不可开交。有一人看着谢大崽和谢小崽正好不过。
只祁朝晖冷眼看着她忙来忙去,白天又是宝贝那些据说叫做红薯苗的东西,又是急着开了一块地种了不少叫做辣椒的物什。
到了夜里,人倒是消停了,安安分分地入寝,不过他也近身不得。
一连五日,佳节将至,谢明意大手一挥,终于要回楚京的太傅府了。
祁朝晖这下忍不住了,他被刻意撩拨了数日,回了楚京后依照女子的秉性约莫得有数日不得见。哄睡了傻儿子和乖女儿,他径直往正房而去,撩开了床幔,坏心眼的女子睡的很沉,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她在说梦话,“红薯……辣椒……狗男人……”
他高大的身影立在床前,薄唇骤然掀起,语气不善,“狗男人是何人?”
“狗男人……祁朝晖……祁旭之狗男人……”女子闭着眼睛呢喃。
果然,忍耐力颇好的镇北侯额角猛跳,就不该指望女子对他会有好话。只是,他怎么就是狗男人了呢?
沉着脸盯了好久,他抬了一只手为女子盖了盖被子,终究是迈着步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