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四爷的后院
出了朊霞院，四贝勒神色难测，想了一会儿，他吩咐道：“去芳溪院吧。”
芳溪院里，宋格格穿一身秋香色衣裙，明明是刚到三十的风韵少妇，偏偏却打扮的像个庙里的姑姑。她周身似乎常年围绕着一股清愁，正手持一管羊毫，熟稔的抄写着佛经。
看见四爷过来了，宋格格眉头舒展，微微露出一丝笑影儿，胤禛抬手免礼，随意的问道：“听说前些日子你生了病？如今可都好了？”
宋格格黯然的垂下眼帘：“托福晋贤惠，还为妾身请了宫中太医来看，可是妾如今这破败的身子，好与不好又有何差别。”
四爷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岔开话题：“怎么这屋里比外头还冷，府里可是有人克扣了你的份例？”他打量了两眼这雪洞般的屋子。
“只是抄写往生经时习惯了不点炉子罢了。”宋格格面色哀伤，“妾身年老色衰，又会有谁来为难呢？”作为伺候四爷时间最长的女人，她之前曾为四爷诞下过两个女儿，只是都不幸夭折了，因此便时常抄写佛经以此超度。
这天没法聊了！屋里气氛更加沉寂，一向冷面的四爷脸上也微微出现裂痕，他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苏培盛接收到主子的眼神，连忙讨巧般的插话：“除了抄经之外，宋格格不防闲来时养养花草，近来新进的芍药可是美得很呢？要不奴才明天就给芳溪院送几盆来？”
“不必了，”宋格格眼圈一红，咬咬唇，“妾身福薄命浅，向来养不活这些，且花无百日好，眼看着它们凋落，又平添一桩伤心事。”
得，这会连素来伶牙俐齿的苏公公也哑口无言了，他默默的看着主子，四爷一拂衣袖，“爷走了，宋氏，你自己好生修养吧。”
宋格格望着四爷远去的背影，泪眼迷离：果然，爷不过是从朊霞院顺路过来看看我而已，也罢，如今争来争去还有什么意思呢。“
“花开花尽总有时……”丫鬟蝶儿拿着蜡烛进来，眼看主子又在念那些自己听不懂的诗句，她小小年纪也跟着叹了口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另一边，四贝勒步下生风般回了前院，两个侍妾，一个话唠得好像上辈子是个哑巴，一个又日日迎风流泪，连个普通对话都进行不下去。至于福晋…….四爷想起正院里那永远消散不去的佛香，一向性情刚硬的他也禁不住长叹一口气。
为什么爷的女人就没有一个正常的？
明明都是一样选秀选出来的，四爷想起之前听兄弟们偶尔提起后院里的明争暗斗，再看看自己后院的小猫三两只，唉！
“爷，伊格格送了碗燕窝来，这您看？”
“照例你拿下去吃吧，叫厨房做些清淡来。”又来一个糟心的，伊格格争宠永远只会送吃食来前院，每旬固定一次，倒像是完成任务一般，想起那个老实的一杆子都打不出声音的侍妾，四爷心中郁气更重。
“嗻。“苏培盛悄悄退下，吩咐完厨房后，看伊格格的人还没离开，他拖长着嗓音：“还有事吗？”
“是，公公，您看，来之前我们格格特地吩咐了，想问问每次送来的东西可合贝勒爷的意？有没有什么不足之处？”
“咳，这口味嘛倒是不错，不淡不浓刚刚好，就是里头的红枣选的不行，肉不够饱满，我上次……”差点说漏口了，苏公公赶紧捂住嘴巴，“就这么多了，你下去吧。”
“哎，是。”那小太监躬身看着苏总管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纳闷：奇怪，苏公公怎么越来越胖了。
第二天一早，四贝勒上完朝就进了宫，他之前忙于公务没来看德妃，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永和宫一趟。
进主殿的时候，他似乎扫到跪倒在地的宫女里有一个有些眼熟？自己在哪见过她？
很快崔嬷嬷就一脸笑容的迎他进去，胤禛很快忘了这件事，大步流星的进了主殿。
跪立在地大气都不敢喘的一众宫婢抬起头，小声的交头接耳：“贝勒爷可真有威严！”“可不是嘛，我刚刚吓得都不敢动。”……
“香宜,你怕不怕？”有小宫女问她，香宜胡乱点点头，没有去听她们的议论声，原来他是四贝勒？那天救了我的人竟然就是四爷？
她前世虽然看的清朝据不多，不过也大概了解四爷就是未来的雍正皇帝，没想到还是自己的恩人。
香宜想的出神，直到耳边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快着些，你是怎么扫的地，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满地都是灰，瞎啊！”
她转头一看，原来是卉娟正在教训一个粗使宫女呢，只见她背着手抬着头，配上一身二等宫女服，看上去十分有派头，而被她教训的宫人只是唯唯诺诺的点头应是，尽管有发丝遮挡，香宜还是看清楚她正是之前的丹红。
没想到她现在竟落到这般田地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不过香宜可没时间为别人叹息了，刚刚她被德妃传召，听芍红偷偷给她传的话，说娘娘颇为不悦。
难道是为了衣室收纳？可是自己昨晚上已经做完了呀，是德妃看过不满意？香宜想起昨天被自己收拾的条理分明的衣室，心生疑惑：不应该呀……
另一边，主殿内。
德妃倚着暗色花缎条褥，皱眉打量着自己的大儿子：“又瘦了，府里的厨子还是不如意吗？”
“只是去直隶有些水土不服而已。”四爷恭谨的坐在下坐，言行举止都充满了礼节，在德妃看来就是与她生疏的太过！
她清了清嗓子，尽力温和的说：“要不然在永和宫用些东西？早起上朝也辛苦了。”
四爷面露难色：永和宫的厨子……
德妃看的心中大为不快：她往常都是最善于控制情绪的，可也不知道跟这大儿子是不是前世的冤家，说不了几句话就上火。
叫他在自己宫里吃口饭，像是逼他吃毒药。以前佟贵妃还在时，倒是能叫的动他，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自己没有打小养育他！
“不管如何，用一碗养胃粥总没有坏处吧，绸红，叫小厨房去准备吧。”四贝勒越是为难，德妃却越是一口气上来，要给他上膳。
哎，每回来德娘娘这里都有这一着。苏培盛默默为主子掬了一把泪。他是知道主子的倔性子的，自打被皇上说性格急躁，四爷就是日过一日的克己，更不会轻易展露喜好，每回母子见面又说不了几句话，因此德妃到现在还不知道四贝勒这个吃食上的怪癖。
主殿前的香宜一直在等德妃的吩咐，时日一长有些百无聊赖，她回头望见大宫女手里的红漆托盘。
【一碗味道古怪的养胃粥】
味道古怪？香宜吸吸鼻子，闻着倒是蛮香的，看上去也挺诱人的，这鉴定是不是坏了？
话说回来，她到现在还没吃饭呢，刚起床就被叫来了，可是恰好四爷来了，因此香宜只能继续饿肚子等着了。
她依依不舍的看着那碗粥离她越来越远，好想尝一口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吃到正常的饭菜呢……
想起小厨房的宫女套餐，香宜惆怅的目视远方。
此时，殿内的四爷也是同样的想法，他自小口味就不同，一般的佳肴，常人吃来只会说美味与否，然而天生一条金舌头的胤禛尝一口就能察觉出，一道菜油放多了还是少了；火候炖过了还是不够；配料的比例恰好还是不足……
越复杂、调料越多的菜肴，他越能尝到其中的不足，虽然宫里的厨子手艺已经算得上一流了，可做大菜时仍然会有所欠缺，不是这部分略微煮老了一点，就是那个料稍稍放多了一丝，这些疏忽混在一起做成的菜，尽管对于普通人来说是难得的美食，可对他却是难以下咽。
因此四爷偏爱清淡少调味的食物，起码出错的地方不多。
他垂眸打量着自己手中的碗，养胃粥是宫里常备的，据说为温胃养气佳品，只见内里五色米粒混杂，熬煮过后呈现泛着润泽的油光，清香丝丝缕缕飘出，黏稠的汤汁盖住了下面吸足了水的葡萄干、龙眼等物。
看着确实色香味俱全，然而对于四爷来说，这么多配料混杂一处，熬煮出来味道各异，额娘小厨房的厨子又不擅长熬粥，味道只能用古怪来形容了。
德妃看他那慢吞吞往嘴里塞的样子，火气更大，这养胃粥是她自己也常吃的，味美甘甜，疗效甚佳，可一番好意却偏偏不被人领情。
她叫住绸红：“去叫小厨房送一碗养胃粥去十四阿哥那。”话音刚落，又改口道：
“等等，还是多备些送去吧。这孩子向来胃口好，又听话，回回送去的都抱怨说不够。”
崔嬷嬷小心赔着笑脸：“娘娘爱子之心，宫里人人都知。”
德妃转头又看四贝勒：“你十四弟不似你向来惜食，所以叫人多送些去。”
胤禛放下小碗，面色淡淡：“十四弟自小吃惯了，自是不同。”
苏公公在一边急的擦汗，感受着殿内压抑的气氛，急的心里打转：爷啊，您就不能软和点吗？哪怕点点头也比说这句话好啊！
听了四贝勒这句话，德妃面色更加阴沉，就在这时，一声通报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启禀娘娘、贝勒爷，九格格来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