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祈台之舞
汐瑶到张家的次日清晨,东都行宫内,一道圣旨下。
二皇子祁煜风接旨后即刻往东都与河黍节度使嫡孙女璃雅郡主张清雅完婚,其母妃皇贵妃袁雪飞随同。
而在同时,十二皇子祁璟轩遵皇旨赶回京城,与三皇子祁明夏共同协理朝政。
传言自东都起,都说,这天下三大望族鼎立的局面,很快就要改变了。最先成为弃子的,会是哪一家呢?
…棼…
七日后,忘忧山,好看的小说:。
天已渐凉,置身花园假山顶的八角亭内,袁洛星看着宫人们往来忙碌,手里捧着各种煜王大婚的器具,这几日都是这般,越往后会只会越加忙碌。
虽说祁煜风是她的表哥,可是这些……与她有什么相干呢先?
静静看了一会儿,她感到索然无味,遂收了身姿,转回去看石桌上爹爹离开前给她布的棋局。
那是个两军对垒、险情重重的局,只有一种解法,错一步,满盘皆输。
早晨的半刻钟爹爹叹息好几次,当中苦恼为何,袁洛星是知的。
祁煜风娶张清雅,喜忧参半。
喜的是今后在地方上有了张悦廉这等要臣的支持,忧的也是此。节度使手握重权,自古都是帝君心头一根刺,不动心疑,动了又担心被反刺伤。
当今天烨帝神武英明,表哥有心拖延婚事,他不会看不出来,既是这般势在必行唯有两个可能——
“星儿。”
思绪正是翻涌得激烈时,一道低沉的男声唤了声她的名字,随之,雷格出现在她眼前。
见到来人,袁洛星不悦蹙眉,“你来做什么?”
“怎么?”雷格左右看看,毫无顾忌的笑了笑,“我为煜王效命,无人不知,与煜王的表妹亲近些有何稀奇?”
她不反驳,略沉下厌恶的眸光,望着那张错落的棋盘,问,“慕汐瑶死了没有?”
“你不是说想让她死在自己手里吗?”笑着在她对面坐下,雷格道。
袁洛星手中执着白子,举棋不定,却是自得道,“夜长梦多,她在张家定不会好过,她死了我便能安心些,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又何苦执着当中过程。”
虽眼前解不开的棋局让她苦恼,可只要一想到慕汐瑶此刻身在张家,没准已经受尽折磨而死,她就感到通身舒畅,释然了。
“只怕你要失望了。”见她眼底的笑快藏不住,雷格实在不忍当头与她泼冷水。
眼皮一掀,袁洛星费解望他,“你什么意思?”
“派出去的探子回,慕汐瑶不但没死,还在张家过得风生水起。按照河黍的习俗,今日正是她与张清曜前往水神庙求良辰的佳期。”
“没死?”讶色只在她明艳的脸容上停留半瞬,袁洛星转而露出欣然微笑,“也是,她哪里是这样容易对付的。”
不愧是她自小就当作对手的人,不愧是让她几次三番栽了跟头,恨之入骨的——慕汐瑶!
看着她神情明灭得飞快,雷格好奇问,“你是失望多些,还是开怀多些?”
“都没有。”垂在棋盘上的手分明都要将棋子放下,顿了顿,袁洛星又收了回来,道,“眼下不得闲去管她,她亦是自顾不暇。等表哥大婚之后,她还有命回京城再说吧。”
雷格面色沉稳,却挑音疑惑的‘哦’了一声,“看你胸有成竹,可是料到有什么事要发生?”
“将军耳聪目明,是为表哥护送迎亲队伍的不二人选,你会不得丝毫察觉?”
“在下只是想听听小姐的见解,。”
“我的见解?”袁洛星目露狡黠,与眼前这个时时看自己都不掩饰占有欲的男人直视,道,“张家权势熏天,皇上轻易不会改变现今的状况,表哥娶了张清雅,看似对他和袁家有益,毕竟封臣只臣服于天子,可是……还有一种可能。”
“愿闻其详。”雷格毫不犹豫的替她落下一子,霎时,纵横交错的棋盘上,白子棋势明朗。
袁洛星意外的扬了扬眉,眸里忽闪出光亮,“没想到你还会下棋。”他此举显然讨得她欢心。
摊开双手,雷格让她欣赏自己。
在袁家嫡小姐的面前,哪里还是曾经那个目光短浅,粗鄙卑劣的地方恶霸?
他和京中的达官显贵一样穿着绫缎锦袍,刀削的五官分明俊美,充满霸气,至于学识?将将他才为她的白子找到唯一的出路。
这个男人和她一样,拥有非常之多的可能性。
从石凳上支身而起,袁洛星倾姿靠近他,就像是在靠近一只危险的兽,继而,她探手抚摸他带着粗狂美感的面颊,投影了他身影的灼灼美目中,终于有了欣赏。
“那种可能,你不会不知。”
皇上赐婚煜王,许是将这天下交给了祁煜风,连同应对张家的对策。抑或者……借自己的儿子,对付威胁了大祁天下的封臣。
这场大婚,必然血雨腥风。
正是二人对视着,亭下看不见的地方,忽而得人轻轻唤了声‘雷爷’,毕竟人多眼杂,并非长久说话之地。
闻声,袁洛星松开手坐了回去,神情也冷淡了许多,“没事的话请将军先行离开。”她不愿意太多人见到他们在一起。
雷格并未显得多失望,只要是他看中的,那便是早晚的事。
走之前,他似想起一件,回首来对已经不再望自己的袁洛星道,“忘记同你说一件事,密探来报,云王这几日并非陪胡狄王子狩猎,而是去了南疆苗域。”
南疆苗域?
抬起臻首,雷格已经下了假山离开了,袁洛星却因他的话而拧了眉头,祁云澈去那个地方做什么?
思索半响不得其解,她叹了口气,自作聪明道,“算了,反正不是去河黍就好。”
……
洛州,张府。
茗香苑中,汐瑶方才用了早膳,在梅兰竹菊四婢的伺候下换了装扮。
河黍得一条宽阔的河域贯穿始末,故而此地百姓信奉水神,按照当地习俗,望族子嗣成婚,是要前往水神庙请巫女占卜良辰吉日。
来到洛州多日,总算得个出门的机会,汐瑶自然是欢喜的。
因着是为自己求婚期,故而这天她的打扮稍嫌鲜艳富贵。
秋意甚浓,宝蓝色的绫缎裙正好将那败了的天色给点明几分,配以东珠为主的头钗和项链,别有一番小女子灵媚娉婷韵味。
“这是早上霜老姨太亲自吩咐奴婢送来给姑娘的。”甄菊一边说着,一边为汐瑶梳头。
旁边甄梅笑盈盈的搭腔道,“恭喜姑娘!这套东珠首饰是老姨太进府时老太爷所赠,相当名贵,老姨太年轻时候都极少拿出来戴,今儿个将它赠给姑娘,便是认定了姑娘是自家孙媳妇了,其他书友正在看:。”
“是啊,奴婢这厢给姑娘贺喜了!”甄竹讨巧的对汐瑶福了一礼,看她的眼色里全然将她当作未来张府的女主子。
初入张府那夜杀机重重,整个府上都笼着阴郁诡异的气息。
百名府卫将清风阁围得滴水不漏,齐齐弯弓,只等里面发号施令,便将那女子当即射杀。
翼宿、张宿还有在暗处的轸宿几个急得冷汗沁湿了背脊,他们都是一流的杀手,每个人都能以一敌百,可是要在那样的困局中将那女子救出来亦是相当难的。
然,就在都认定了慕汐瑶死定了,就在颜家忠心耿耿的死士欲强行闯入时,忽然风平浪静。
坐在鎏金打造的梳妆台前,汐瑶淡淡望了她一眼,“婚期都未定,这礼未免行得早了些,待我真的入了张府你再拜我也不迟。”
这话可要容人多想,仿若意思是这亲成不成得了,兴许还能另有文章?
甄竹几个齐齐一怔,哪里想到这慕汐瑶说话直接成这样。
她们好歹也是老姨太拨来伺候她的大丫鬟,打她们的脸不就是驳了老姨太的面子么?
“姑娘,话不能这样说。”甄兰叠了双手在身前,状似恭敬,那话音却压根不客气。
汐瑶好笑的问,“那该如何说?”
甄兰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闻声便扬起下巴,正欲与她说教一番,哪知口都没开,就闻院外传来几个三等丫鬟的对话——
“这位慕大小姐可厉害着呢,瞧那位裴王妃,虽说是慕家三小姐,可也是堂堂亲王正妃啊,在慕大小姐跟前还不是照样规矩老实。”
“可不是吗?那天晚上流云阁多惊险!她都能逢凶化吉,这本事寻常人哪里有?”
“还有啊,我听说府卫说,那夜他们进流云阁时,甄玉明明都咬舌自尽断了气的,十七爷还抓着她……那个!”
此话罢了,外面一阵胆战心惊的唏嘘。
而里面听着的人,汐瑶是淡然自若,梅兰竹菊早就沉了面,青了脸色。
“去把外——”
“让她们说吧,管不住的。”
打住甄兰要说的话,汐瑶笑意浓了几分,对镜调整着头上的发饰,她再道,“我也想听听府里的下人到底是如何看我的。三妹妹,你想听吗?”
珠帘隔开的外厅,慕汐灵倚榻而憩,仿似还没睡醒的模样,闻言闭着眼回道,“我也好奇得紧呢,那夜闯入流云阁的奴才们发卖的发卖,打死的打死,且是听闻多是在老姨太身边伺候的,而今姐姐还得了梅兰竹菊四个,也不知合霜小居缺不缺人手。大姐姐真是去到哪里都不叫人省心。”
身在荆棘中,她便是甘愿做个听话的,唯有听话,才能活得好好的。
“也是。”近来汐瑶看自己这三妹妹越发的顺眼了,想想又回头问甄兰,“你们那位珍儿小姐可找到了么?”
慕汐灵再接着追问,“十七公子那三位……安好否?”
四个大丫鬟被唱和脸色一会儿青紫,一会儿发白,好容易想到回应的话,汐瑶却站了起来,懒洋洋的道,“好了,走吧,莫要让三爷等太久了。”
……
走出房门时,外面那几个嚼舌根的才发现主子没离开,其他书友正在看:。甄兰还是没忍住,当即命人将几个绑了,押到刑房打板子去了。
张清曜早就等在府外,这天他也穿了宝蓝色的锦袍,玉面俊美,身姿欣长挺拔,风度翩翩。
汐瑶与他站在一起,不失为一对才子佳人,十分相衬。
“这般时候我可该赞你……美艳动人?”将眼前的女子仔细打量了番,张清曜才扬眉笑问。
“不必了罢。”汐瑶兴趣缺缺,“我却觉得你这眼神是想望穿我的心,心只有一颗,若穿了,人就没了,我还不想死。”
笑着说完似是打趣的话,她就上了马车。
慕汐灵跟随其后,上车之前不忘与张清曜一抹笑色。就像是不小心听到姐姐打趣她未来姐夫的小丫头,偷乐得融洽。
而张清曜只好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被他未过门的妻子欺负得好惨。
诚然大家心知肚明,张家第一夜汐瑶只是暂时博得张家人的信任,每过一日,人心便又多紧迫一分。
……
洛州是个富庶之城,百姓安居乐业,大街小巷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水神庙便在城西集市,这天仿是个好日子,前来拜水神娘娘的人很多,早早的将庙外那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却在张家的车马来到时,听得那阵鸣鼓声,来往的人便主动让出道路。不一会儿,整条宽阔的街道显露出来,人都挤到两旁去了,掀起车帘向外张望,只见那酒楼茶馆,还有旁侧黑压压的人群。
汐瑶不禁勾唇而笑,看这样子,就算张家不反,皇上也不会坐以待毙了。
而今的河黍,单说这洛州,百姓只识张家,不闻京中贵地的祁家,这对皇权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威胁。
马车经过气派而古老的冲天牌坊,尽头便是水神娘娘庙。
远远的,汐瑶望见庙外早已拉开阵仗,尤其中间站了个通身红衣的女子显眼非常,想来那应该就是庙中供奉的巫女了吧。
就这样瞧着,单看那巫女的身形轮廓似乎年纪并不大。
虽然汐瑶比谁清楚自己不可能真的嫁了张清曜,可想到婚期由一个小丫头的占卜来决定还是有些气不顺。
洛州的百姓对水神的崇拜远远超出她之所想,并且看庙宇的外貌和庙外准备的人的穿着,都和道家极为相似,那所谓的‘巫女’,恐怕也是张家弄出来愚昧众人的。
随着马车行进,汐瑶眸光一闪,看清了红衣巫女,意外和自嘲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情一同浮在她面上。
她早该想到的,这巫女除了张清颖,舍她其谁?
……
“汐瑶姐姐,终于见到你了。”
由凝香扶着自己下了马车,张清颖已经迎上前来。
她话音还是如此悦耳,清丽的面容纯如无暇美玉,精雕细琢出精致的五官,加之她特别的装扮,通身除了艳红,连多余的点缀都没有。
青丝挽髻,对称的金簪上流苏长至肩头,轻微的摇摆着,灵性十足。
汐瑶看了许久,才对她柔声道,“原来你就是传闻中水神娘娘座下巫女,不过依着我看,这巫女倒不似,反倒像真正要出嫁的人儿,其他书友正在看:。”
张清颖被她调侃得红了面颊,道,“颖儿还小女,姐姐莫要说笑了。”
她羞得垂眸,却又忍不住悄悄移眸往左侧看。
汐瑶顺着她望的方向瞧去,立在那端的不是陈月泽还能是哪个?
自上元节,已有大半年不见,眼中的陈公子似变了个人,身上京中贵公子的矜贵气息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种成熟男子独有的魅力。
他穿着墨绿色的劲装,由显得身材高挑,因着在军营中磨练,皮肤变成了古铜色,看上去更加精神。
只不过这些于汐瑶来说都不重要。
看到他安好,她总算暗松一口气。
陈月泽懒洋洋的靠在墙边,见汐瑶望来,他便回她一记宽慰的眼色。
罢了,继而她才笑道,“许久不见,不知陈公子今日是特地与我这故人相见,还是来看……我们的巫女娘娘呢?”
“难道不能是我将陈兄请来的么?”张清曜行上前来,与同时走来的陈月泽互相作礼。
末了看看汐瑶,再看看自己的妹妹,道,“你二人是何时认识的?”
张清颖是个不会说谎的,被这么一问,她立刻露出一抹错愕之色,不知如何回答了。
“这是我们女子间的秘密,为何要告诉你?”
汐瑶云淡风轻的话罢,唤来慕汐灵,拉了小巫女,一边介绍彼此,往庙里面走了去。
被留下的两个男子面面相觑,颇显得无奈。
“我还以为她许久不见你,会有久别重逢的感人画面,没想到……”张清曜遗憾得欲言又止。
陈月泽不以为然,“我与汐瑶自小一道长大,见不见都是一样的,有些东西不会改变,倒是张兄——”
他话语一转,意味深长,“你希望我今日来,是专为见汐瑶,还是家妹呢?”
张清曜微有讶异,可这神色却像是装出来的,他诧异问道,“为何陈兄会有此一问?”
“没什么。”陈月泽表情淡淡,“忽然想到而已。走吧。”
待他行远了,身后的张清曜跟着慢慢变了脸色,阴沉的面容,渐露杀机。
……
早在不知张清颖就是水神庙的巫女时,汐瑶就猜到她与张清曜成亲的‘吉日’必然早早被定下。
眼下看到这无邪的人儿反而令她欣喜。好歹今日一行不算无用功。
水神庙的主殿外是一大片四方空地,昨日便搭建好黑色的祈台。
台上南面放满了大小不一的鼓,统共十九张,鼓面上的彩绘各不相同,连着由西至东看去,便是水神娘娘如何救世济民的故事。
汐瑶等人坐在台下,一切就绪后,张清颖站到了祈台正中,随着第一声鼓声响起,她扬袖起舞。
这便是只有河黍才有,唯水神庙巫女才能跳的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