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顾家。
穆青瑶不仅紧张, 还有些忐忑。
因为顾浮告诉过穆青瑶,说穆衡在北境见到她的时候根本认不出她。
所以穆青瑶很怕,怕十几年的分离让父亲也认不出自己。
不对, 穆青瑶想, 认不出才是正常的, 毕竟是从小孩长大成人,样貌变化自然是大。
可穆青瑶还是无法平复心情, 她在厅堂里来回走动, 各种胡思乱想。
比如自己是否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会不会有什么遗漏?
比如父亲续弦不曾告诉她, 那哥哥呢, 哥哥有没有娶嫂子,不会娶了嫂子也没告诉她吧?
还比如, 面对父亲和哥哥,自己是该像平常一样, 伪装自己,给他们一个好印象, 还是像面对顾浮一样,表露自己本来的面貌?
但很快穆青瑶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因为看到多年未见的父兄, 她根本来不及选择,眼泪霎时间就流了满脸,吓得穆衡和穆邵卿两个大老爷们那叫一个手足无措。
他们一眼就认出了穆青瑶, 只因穆青瑶和她早已去世的母亲实在是太像了, 导致父子俩百感交集, 特别是穆邵卿, 看到穆青瑶就想起了早逝的母亲, 忍不住跟着穆青瑶一块红了眼眶。
顾启铮和顾启榕兄弟俩今天也在家,顾家帮着养育穆青瑶十几年,穆衡父子少不得留下吃顿饭,和顾启铮叙叙旧,等离开已经是下午。
穆青瑶的行李早先已经搬了不少去穆府,剩下还有两车东西,跟着一块拉过去就行。
从顾家大门出来,穆青瑶拉着顾浮,很是不舍。
顾浮笑着道:“想我就过来住几天,我让婶婶把你的院子留着,你随时能来。”
穆青瑶抱了抱顾浮,只觉得自己十几年流的眼泪都没有今天流得多。
穆青瑶坐马车,穆衡父子俩骑马。一路上穆邵卿都驱马跟在马车旁,和穆青瑶说这些年在西北的事情,期间穆青瑶还问穆邵卿:“哥,你娶妻了没?”
穆邵卿笑道:“当然没有,我要是娶了亲,还能等你来问,当然是早早就和你说了。”
穆青瑶掀起车窗帘子:“那父亲娶妻续弦,你们为何都不和我说?”
穆邵卿僵在了马上。
穆青瑶无意让兄长难堪,便又接了句:“若非阿浮及时提醒了我,让我叫人另外多收拾出两个院子,你让妹妹和小娘回来后住哪?”
穆邵卿这才松了一口气,连连告饶请罪,让穆青瑶原谅他,还告诉穆青瑶:“吴小娘当年只是被父亲收做妾,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告诉你。后来父亲将她扶正,又生了三妹,怕你一个人在京城知道这个消息会难过,这才瞒了下来,不是故意伤你心的。”
穆青瑶轻哼一声:“原谅你了。”
穆邵卿嘿嘿笑着,然后想起什么,忍不住问她:“你可知道顾、顾二她……”
穆青瑶知道穆邵卿想问什么,她怕让人听见,抢先岔开了话题:“阿浮虽没嫁人,但是有婚约了,哥哥还是死心的好。”
穆邵卿先是愣住,反应过来后涨红了脸:“我没要问这个!”
穆青瑶:“那哥哥要问什么?”
穆邵卿支支吾吾:“她、她既然有了婚约,为何拖到如今还没成婚?”
穆青瑶想了想穆邵卿问这个问题的目的,答曰:“阿浮曾陪顾家老夫人去坐忘山礼佛,在坐忘山待了五年,去年腊月初八才回的家。”
五年,时间对上了。
穆邵卿便是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北境认识的顾将军,就是顾浮。
回到家,穆青瑶总算是见到了吴小娘和自己的三妹——穆白娣。
吴小娘出身西北,大约是有外邦人的血统,五官轮廓非常深邃,鼻梁高挺,看着格外有韵味。
穆白娣今年十二岁,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跑过来,先是对着穆衡和穆邵卿喊了爹爹和哥哥,然后又拉着穆青瑶,和她撒娇:“你就是姐姐吧?姐姐,你的院子居然建在水上,好漂亮啊,我想住姐姐的院子!姐姐你把院子让给我吧!”
穆青瑶看着穆白娣,不自觉就挂上了温柔而又无奈的笑意,隐约间还透出些许无措,像是习惯了任人揉捏,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别人。
穆衡看着,突然就想起顾浮的话,心里不免涌起一阵愧疚和后悔,并对穆白娣道:“胡闹什么,像你这般没个定性,还想住水榭,掉水里怎么办!”
穆白娣不高兴,可想起母亲的叮嘱,她还是忍了下来,噘着嘴十分不情愿地“哦”了一声。
说到这,那吴小娘才笑着上来劝道:“白娣不懂事,青瑶你别和她计较。
穆青瑶也没说什么,只对这位初次见面的小娘行了礼。
吴小娘亲亲热热地“诶”了一声,又当着穆衡的面对穆青瑶说自己从未来过京城,被京城的繁华吓了一跳,府里许多东西也都没见过,稀罕得很。就是这府里的下人是穆青瑶买来的,卖身契都在穆青瑶手上,所以不大听她的话,就想让穆青瑶给她点脸面,好让她能管管府里的下人。
穆衡本还对吴小娘存着气,觉得先前险些就因她不懂事忘了去接穆青瑶,可听完吴小娘的话后,他又不免对吴小娘起了怜惜,想着吴小娘毕竟出身西北,小门小户,自是比不得大户人家里出来的懂规矩,也就原谅了她,还忍不住想要偏着她,让穆青瑶把管家的权让出去。
穆青瑶没错过穆衡的表情变化。
于是她赶在穆衡开口之前,对吴小娘说:“小娘莫急,你初到京城,不了解京城的物价,也不知各家登门往来要送什么才不算失礼,贸然接手容易出岔子,所以账册和对牌就先放我这吧。你和妹妹舟车劳顿,先歇两日,之后我再一一教你,等你学会了,你便是要我帮你管家,我也定装作听不到,跑我那些诗社的小姐妹那躲懒去。”
穆青瑶不是不会揽权,只是先前住在顾家,住得万事顺心,没有争抢的必要。
如今吴小娘一来,就借着自己的出身卖惨博取穆衡的怜爱,想要夺取掌家的权利,她自然要借力打力,让吴小娘因此露怯,也让穆衡知道吴小娘没能力也没眼界执掌中馈。
果然穆衡没有贸然拿自己在京城的人缘来宠吴小娘,还让穆青瑶别累着,慢慢教就是。
回到自己居住的水榭,穆青瑶身边的丫鬟还有些奇怪:“姑娘平日什么都不在意,怎么这回……”
穆青瑶淡淡道:“我不在意,不代表别人能随便抢走。”
说完,穆青瑶停顿片刻,缓缓舒出一口气:她没想到,住自己家,竟会比住在顾家还累。
……
送走穆青瑶,顾浮看时间还早,就回了趟书院。
书院管理森严,即便带着验明正身的玉牌,也得通过层层检查才能进去。
书院内部很大,景致也不错,并依靠景致将各处分成了三个部分,一个是学生们居住吃饭的地方,一个是上课的学堂,剩下一个就是骑马射箭用的教场。
除了顾浮以外,书院还有三个司业,都是女子,其中两位是宫里出来的嬷嬷,还有一位是永安县主。
两位嬷嬷性格严厉,永安县主则温吞和善,顾浮不上不下,所以四个人里,反而是年纪最小的顾浮居中调停,更有话语权。
书院刚开那会,永安县主看不少姑娘都躲着偷哭,就想先停一下课程,等姑娘们适应了书院里的环境再说。
两位嬷嬷却认为,直接让姑娘们上课比较好,等忙碌起来,她们就顾不上想家了。
两边争执不下,最后还是顾浮劝住了永安县主,一边让课程继续,一边让永安县主专门负责开解那些心情抑郁,躲着偷哭的姑娘。
如今姑娘们都已经习惯了书院里的生活,还纠集了拥有相同兴趣的姑娘,开起了诗社茶社画社等各种社团。
有姑娘别出心裁想拉顾浮进自己的社团,特地等了顾浮大半天,终于看见顾浮,就跑来问顾浮喜欢什么,还说顾浮喜欢什么她就起什么社。
顾浮想了想,说:“武社?”
那姑娘:“顾司业喜欢跳舞?胡旋舞还是长袖舞?”
顾浮:“武功的武。”
那姑娘:“……告辞。”
晚上,顾浮照常去祁天塔,见到傅砚的第一句话就是:“好好吃饭了吗?”
傅砚:“吃了。”
顾浮朝楼梯口看了眼:“师兄不在?”
“他嫌不能出门太闷,下午就出城去了。”傅砚以为顾浮这么问,是怕有人打扰他们,心里不免期待起来,等着顾浮把一叶支走。
结果顾浮并未理会一叶,而是走到傅砚身边坐下,和傅砚絮叨,并从穆青瑶的小娘说到书院,还说有学生过来问她,能不能旬休不回家,只因那学生觉得待在书院比待在家里要舒坦,顾浮没同意。
顾浮说得口渴,喝完一杯茶后发现茶壶空了,就看向一叶。
一叶自觉下楼去端热水,顾浮放下空茶壶,继续说书院的事:“还有些姑娘,大约是觉得我年纪和她们差不多,什么苦恼麻烦都来找我说,弄得我有些招架不过来。”
“唔……”傅砚放下笔:“顾司业。”
顾浮:“……?”
你叫我什么?
傅砚像是感受不到顾浮的困惑,接着道:“我也有苦恼,你能听听吗?”
顾浮笑了一声:“你说。”
傅砚:“我那未过门的妻子,不知怎的,近来总是冷落我。”
顾浮坐直身,脸上写满“我有吗”三个大字。
傅砚看着她,表情和声音都很平静,可说出来的话,听起来特别哀怨:“虽然她每天都有来看我,但嘴里说的却是别人,她是不是厌弃我了……”
尾音消弭在唇齿之间,顾浮一手摁着傅砚的后脑勺,一手捧着他的脸,清苦的茶味随着细缓的舔吮,在两人嘴里蔓延。
稍稍分开,顾浮用只有傅砚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呢喃:“我嘴里说的是别人,含着的可是你。”
傅砚顾不上还未调整平缓的呼吸,又凑上去咬住了顾浮的唇。
直到一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浮才松开傅砚,在他耳边叹息:“这日子怎么过得这么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