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过
张熙攥着剧本的手微微用力了一下, 他彻底阖上了眼睛，任由化妆师在他脸上画上了属于这个角色的妆容。
“张老师，好了，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化妆师公事公办地问了一句。
张熙这才睁开了眼,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轻轻皱了皱眉。给他化妆的化妆师技术自然是极好的, 这妆容在贴合了人物的同时也展现了他样貌上的长处, 张熙本来应该很满意的, 但是——
“年年, 你怎么有了点黑眼圈啊。不行啊, 你得注意休息, 不要经常熬夜。从你今天进入片场, 我都见你打哈欠打了好几次了，不要让自己太累嘛。”
给乔年化妆的那个人明显更有人情味，在跟乔年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充满着担忧和关怀。
如果说他和自己的化妆师是维持在工作上的关系，那么乔年和给他化妆的化妆师就像是好友。
“可以，你继续忙吧。”张熙点了点头，但他的语气却是有些沉了。
凭什么？
凭什么乔年就能够被这样对待, 就能让剧组的工作人员都这么照顾他？
看着安安静静地坐着看起来很乖巧的乔年, 张熙充满恶意地想着。
不就是靠着一张脸吗？
要是让他们知道乔年爬上了越杰的床，乔年现在会有些疲惫是因为做了一些很羞耻的事，他们会不会为自己关心乔年的行为觉得恶心和反感？
不过是被乔年蒙骗的一些没脑子的傻子罢了。
张熙的经纪人看出来了他的不对劲，连忙再度轻轻用手撞了撞张熙。
“我知道。”张熙不耐烦地说道，率先起身走出了化妆间。
经纪人并没有因为张熙的这句话而放轻松, 他跟了张熙这么久, 自认为还是很清楚张熙的脾性的。张熙现在这明显就处在某种爆发的边缘, 只要再有个什么事挑动了他的神经, 张熙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经纪人擦着汗连忙跟了上去，他在心里祈祷着。
上天保佑，可千万要顺顺利利的啊，不要出什么幺蛾子，也不要让张熙受什么刺激。
现场布置完毕，所有人各就各位，演员们也站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他们现在拍的是男主和男二号第一次相遇的一幕，男主照例被拉进了游戏里面，这是一场逃生游戏，玩家的主线任务就是逃出他们所在的地方。
按理来说，玩家应该齐心协力一起逃离这里的。
但因为每个玩家在接到了主线任务的同时又接到了个人的专属任务，这个专属任务对其他玩家不利，而一个新人在刚开始就挑明了这点，大家的意见出现了分歧，最终选择了分开行动。
乔年扮演的角色长得比较好看，有个人起了不轨之心，就要乔年跟着他走。
男主就是在这个时候起了动容之心，然后冒着得罪那人的风险同样对乔年发出了邀请，带走乔年的。
他们现在要拍的剧情就是男主刚刚带走男二号的情景。
张熙回忆了一下剧情，然后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乔年。
这还是他第一次和乔年挨得这么近。
到了这个时候，张熙也不得不承认乔年确实长得很好看了。
明明已经挨得这么近了，他竟然还是没有办法从乔年脸上找到一点瑕疵，一切都特别完美，一切都刚刚好。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样貌还没有攻击性，还有乔年的眼睛——
乔年的眼睛很好看，不仅仅是眼型，还有他眼睛里面的神色。
张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干净的眼睛，明明很平静，里面什么都没有，但却不会给人冷漠疏离之感，反而是有些——
温柔。
不是刻意装出来的温柔，而是无意识地，好似源于内心一般。
都说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但——
张熙从恍惚中陡然回神，他眼神中出现了一些懊恼和嫌弃。
但这不过是乔年伪装出来的罢了。
张熙眼神中酝酿出了一些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了然。
连他都被蛊惑了一瞬，怪不得看起来这么公平公正的越杰会放任对方爬上自己的床。根本就抵抗不了，如果他是越杰，他可能也会忍不住答应。
张熙开始进入人物的情绪。
不过他已经看透了乔年肮脏的内心，他不会让自己被对方的外表欺骗的。
张熙周围的气场开始变强，他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演过这么多戏，他很清楚怎样才能让乔年没有办法正常发挥，而是被他带着走。
他现在就让乔年原形毕露。
“action！”越杰宣布开始的声音恰在这时响起。
张熙眼神中的阴冷一闪而过，他周围的气场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离他们近些的工作人员都稍稍变了变脸色，他们感觉到了一股让人心怵的压力，这种无形的压力让他们的手轻抖了一下，身心变得紧张起来。
越杰的眉头也是狠皱了一下，他看向张熙的眼神变得更加不悦了。
这种压戏在娱乐圈很常见，这种第一场就压明显就是想教训对方，让对方当众丢脸。
越杰有意喊‘卡’，他的嘴唇就已经张了。但想到乔年昨天跟他讲的那些话，越杰重新抿着唇紧张地看着现场了。
张熙也感觉到了大家因为他压戏而投来的些许诧异目光，他在镜头拍不到的角落里不动声色地轻勾了下唇。
呵，就算是在压戏也是他凭着本事压的。
但很快，张熙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因为乔年竟然在他压戏的情况下毫无反应！
乔年的表现还是那么自然，他就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一样。
不对，乔年身上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身形还是那么孱弱，就像剧情中的那样很容易激发人的保护欲。
究竟是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张熙的眼神里带出了一些探究。
算了，可能只是因为乔年在本色出演。
乔年在现实中就是这种白莲花。
算乔年好运，反正还有机会。
虽然惊骇于乔年竟然没有被他压戏吓到，但张熙也不是那种完全没有经验和责任心的人，他面上依旧不露端倪地走着剧情。
“我们走吧。”张熙脸上露着温和友善的笑容，他将声音放柔，带着乔年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一边说着，张熙一边观察着周围。
他将面对乔年时的温柔和正常状态下的戒备警惕表现得很好。
张熙在通道上走着。
这场戏真的很普通，就是走完这条路到达一个新的地点。因为乔年扮演的角色是个很孱弱内向的少年，所以全程没有对话。
张熙知道，这就是这场戏难在的地方。
任何一场戏都是有存在的意义的，越杰一定是希望他能表现出来一种变化的。
但张熙就是不明白这种变化在哪里。
他现在表演得一直很刻板，很机械。
张熙以为越杰会喊停的，但他没有等到。
只是很快，张熙的身体就僵了一刹。
“为什么？”
他身边响起了一道很小很小的声音。
张熙的心跳猛地加快了一下。
乔年现在不应该说话的！
张熙的额间立马冒出了一些细汗，他是一个完全依靠剧本的演员，当剧情不按剧本走后，他就会紧张。
也全亏他真的有经验，所以才没有表露得很厉害。
不过张熙也没有紧张得太厉害，他在等越杰的喊停。
是在他发现越杰放任了乔年的出错后，张熙才开始变得真正心慌起来。
“为什么要和我组队？”
乔年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和上次相比，他这次说话的声音明显大了很多。
他就像是在质问和故作凶狠，但他微微发抖的声音却暴露了这句话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勇气，这只是他的假象。
张熙那边也慌得厉害。
越杰竟然没有喊停！
乔年明明就做了不该做的举动，现在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果然！乔年就是和越杰约好了，就是要让他在所有人面前当众出丑。
他不能慌，他得稳住，他不能让乔年得逞。
张熙不断地在脑海里告诫着自己。
幸亏乔年问的这个问题不难。
能是什么原因？
无非是那个人想要对乔年做一些不好的事，他感觉到了，所以动了恻隐之心罢了。无非是乔年长得太好看，他有点儿见色心软罢了。
张熙的嘴唇张开了，他准备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张熙再度看向了乔年，他想要看到乔年失策的表情。
但——
当张熙看到乔年的眼神时，他却说不出口了。
面前的少年真的已经耗费了自己所有的勇气，他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摆，面色也有些惨白，身体僵直局促。但眼睛却好看得惊人。
很明亮的眼睛，完全不像是这种柔弱的人可以拥有的，他在期待。
这双眼眸就如同在看着某种希望般看着他，他能够感觉到里面满满的紧张和小心翼翼。
他在期待着什么？
张熙不明白，他只知道如果他按着心里的想法说了，对方的期待会落空。
而他竟然不想让对方失落。
可这就是事实啊！
因为迟迟没有得到回答，乔年明亮的眼睛开始逐渐黯淡下去，他开始微微低起头来，他的表情上竟然是流露出了些许戒备。
明明刚刚还全无保留地信任的，现在却开始警惕了。
他把他当成和那些人一样的人了。
张熙感觉到了周围工作人员投来的谴责视线，他知道大家都被乔年带得入戏了。
感受着好似失去了言语能力、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的自己，张熙怔愣得更加厉害了。
他好像也被乔年带到了乔年所想要展现的那个世界。
张熙心里早已惊涛骇浪。
怎么可能？
乔年怎么会有这样好的演技？
身为压戏的一方，他竟然被乔年带进了对方的世界！
这太离谱了。
但很快，张熙就来不及去想这些戏外的东西了。乔年再次开口了。
“为什么不和别人组队，唯独和我组呢？”
他声音极轻，就好似随口一提，但又好似夹杂了无数情感。
听起来，乔年似乎只是在问这个游戏的事，在问为什么在这句游戏里要跟他这个陌生人组队。
但站在乔年面前的张熙却知道不是这样的。
毫无缘由地，他就感觉到了乔年的真实想法。
他不仅仅是在问这个问题，他是在问——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帮乔年？
在刚开始的时候是因为他刚入这个游戏，心里的良知还没有消灭。可到了后期，他已经深谙了这个游戏的规则，他和其他玩家一样熟悉了这个游戏的法则，他已经变成了他不想成为的人，他变得冷漠，他可以为了利益杀人，他警惕周围的一切。
可为什么已经变得很有理智的他还是要跟只是拖油瓶的乔年组队？
明明他其他的伙伴都告诉他要放弃乔年，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地带着乔年，还为此付出了极重的代价。
但他就好像看不见那些损失和代价一样，他还是会保护乔年。
为什么这个少年会变成他后期唯一的不理智？
就算到了对方另外一个人格出现，他应该要觉得警惕了，应该戒备对方了，但他还是莫名其妙地选择了继续相信。
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
张熙不知道，他看着面前的乔年，他拼命地想着原因。
此时的他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态已经变了，如果是没有开始拍这场戏的他，他不会深究，只会觉得是人设不合理，是为了剧情可以顺利发展。
但他却开始思索着原因了，就好像他的潜意识开始认为是真的有原因了一样，只是他还没有发现。
“你在害怕什么？”
也是这个时候，张熙再次听到了乔年的声音。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用一种怯怯的声音说道，“我感觉你和我有点儿像，都在害怕着一些东西。”
很轻，很磕磕绊绊，很莫名其妙。
乔年现在的表现和他的人设一模一样。
但张熙却很清楚，乔年说这句话是有着原因的！
乔年是在提点着他什么！
他好像已经被乔年带进了他的这个角色！
而已经被带进角色的他竟然真的在乔年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共鸣！
他在告诉自己，自己的这个角色在害怕。
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他有什么可害怕的？
身为主角，他一路顺风顺水，甚至他的身份都和正常玩家不一样，他怎么可能会害怕？
“我们走吧。”
乔年的声音继续响了起来。
这已经完全是由乔年来带节奏了。
可张熙已经不在意了，他怔怔地跟着乔年缓慢地往前走着，他的心已经因为乔年的这些话而彻底乱了。
他忽然发现他以为的不正常的人设可能是对的，他也已经隐隐摸到那个边了，但是他想不到。
究竟是什么？
也是这个时候，张熙注意到乔年的脚步顿住了。
“怎么了吗？”
张熙下意识地问道，但他在问完后就怔住了，他为什么会突然开始如此在意乔年。
或者准确地来讲，是乔年所扮演的这个角色。
“那朵花很好看，很美好。”
这也是剧本中没有的。
张熙怔愣地看着身边突然笑得很灿烂很纯粹的乔年，乔年生得好看，他这一笑更是好看极了。
就好像是看到了极为美好的东西一样，乔年甚至都忘记了他的恐惧和害怕，他笑得很单纯，整个身上都流露出了很幸福很开心的泡泡。
原本紧张的氛围一下子就变得不一样了。
剧情中没有这节，那花自然是不存在的。
但乔年当然会用手去指，但张熙却没有跟着本能顺着乔年的手指望去，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笑起来的乔年。
他喃喃地道，“嗯，很美好。”
他明白了。
对方在这么危急危险的情况依旧可以看到很简单的美好。
他留乔年在自己身边就是想要一直提醒自己这一点。
他害怕自己真的变得和其他玩家一样冷血，他一直在告诉自己，自己和他们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他不能真的陷入这个功利性极强的游戏。
乔年就是他和他们不一样的象征。
从来都不是乔年离不开他，而是他离不开乔年。
对方是他后期心里仅剩的一片美好了，他想要留住这份美好，他想要保护好对方，他一直拼命地在留住这份美好。
“……过！”
越杰难掩激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张熙整个人都愣住了。
竟然过了！
越杰喊的不是‘卡’，是‘过’！
这个他以为自己表现不出来，他不敢现在就演的戏，竟然被乔年带着一次性过了！
他还突然间就懂得了角色。
怎么可能？
他领悟了这么久都没有领悟的角色竟然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就领悟了！
他明明是想要压戏，让对方当众丢脸的啊，对方竟然帮他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