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西门吹雪竟然把叶孤城葬在了自家的院子里。
这已经不是不拘小节了, 堪称惊世骇俗，而且毫不忌讳。
叶卿和楚留香走到墓前，发现墓碑旁还插着两柄没有出鞘的长剑, 仿佛在沉默而忠诚地陪伴着墓中之人。
他们已经猜到了这两柄剑的主人是谁。
楚留香叹息道：“听说决战那晚，叶城主临终之前以剑相赠, 西门庄主则无论如何也要带走叶城主的遗体, 他们虽然是对手，却也是知己。”
陆小凤是西门吹雪的挚友，而唯有叶孤城才能做西门吹雪的知己。
世上也再不会有第二个天外飞仙了。
叶卿颔首，“所以西门庄主将自己的佩剑留在了这里。”
西门吹雪用这柄剑击败了叶孤城，从此以后世上还有谁配让他再用这柄剑？
“名剑易得，知己难求。”楚留香看着那两柄剑，仿佛看到了两大绝世剑客惺惺相惜的感情，“若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孙秀青正抱着刚哄好的孩子出来透气, 看到站在墓前的两人露出惊诧的神色。
叶卿温和地说：“接下来几日要打扰夫人了。”
孙秀青反应过来他话中的含义后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我已说过, 我是绝不会跟你们走的。”
叶卿神色不变, “我受人所托，自然要尽力而为。夫人放心，玉教主令我不得伤你们母子分毫，三日之后若夫人还是不愿, 在下也不强求, 自会离去。”
孙秀青神情缓和下来, “那便依你所言。”
“只是……”她看着那块墓碑和旁边的两把剑说, “你们不要去动那两把剑, 他不许任何人碰的。”
她的神色十分复杂, 敬佩而又伤感, 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苦涩。
叶卿和楚留香自然答应下来，然后叶卿状似不经意地说，“久闻西门庄主的剑术出神入化，紫禁之巅的决战后，想必西门庄主的剑术又精进了许多，可惜在下不能一睹风采了。”
听完这番恭维的话，孙秀青非但没有高兴，脸色反而变得苍白起来。
她淡淡地说：“他已不用剑了。”
这个答案完全超出了叶卿和楚留香的预料。
发生了什么变故，能让一个绝世剑客再也不用剑？
“因为他已经不需要。”孙秀青眼睛终于变得明亮起来，透露出一种骄傲的光辉，“因为他就是剑。”
楚留香想象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但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这种无剑有剑必然是已经无限接近了剑道的巅峰。
可他也明白了孙秀青如此郁郁寡欢的原因。
做一柄剑的妻子，如何能不痛苦？
半晌叶卿缓缓开口，“叶孤城既已成全了他，夫人何不彻底成就他？”
孙秀青怔然，“你说什么？”
这时她怀里的婴儿突然咿咿呀呀地把手伸向了叶卿的方向。
叶卿看着叶孤城的墓碑，神情淡漠，“听闻西门庄主七岁练剑，从此以后他的世界只有剑和杀人，他早就是一柄无情的剑了，是夫人将他变成了一个有情的人。”
孙秀青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来，眼中却多了一丝浅浅的水光，不知是感动，还是安慰？
叶卿继续道：“可一个人是做不了一柄剑的，因为心中的感情太沉重，会让剑变慢、变钝、变软弱，这样的剑终有一天会折断。”
叶卿：“所以夫人应该庆幸，西门庄主遇到了叶孤城，否则他迟早有一天会死，或者变成一个拿不起剑的废人。”
孙秀青脸色苍白地咬住了唇，楚留香有些不忍地说：“爱确实使人软弱，却也能让人变得强大，不是么？”
“对别人或许如此，西门庄主却绝不会。”叶卿斩钉截铁地说，“因为他的剑道是“诚”，诚于心，诚于剑，但凡有一丝不纯粹就是毁灭，所以他爱上了孙夫人，他的剑就变慢了。”
楚留香仔细一想，竟半点也无法反驳。
叶卿向孙秀青看去，淡淡笑了一下，“叶孤城的死重燃了他对剑道的狂热，你的爱对他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这样你也要坚持留在他身边吗？”
孙秀青顿时仿佛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忍不住踉跄后退了几步。
叶卿的话却依然如同恶魔的低语般传进她的耳朵里，“西门庄主那样的人，只能成神或者死！而神是不应该有感情的，夫人正是那个能把他推上神座的人。”
西门吹雪遇到孙秀青之前从未爱上过任何人，放弃并彻底失去孙秀青后，他从此以后也绝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他的世界里会只剩下剑，这样西门吹雪才能成为一代剑神。
而孙秀青是一个为爱而生的女人，也唯有用爱才能说服她，哪怕是让她为爱牺牲，也比任何威逼利诱都有用。
孙秀青神色恍惚地站在那里，纤细清瘦的身形仿佛风一吹就会摇摇欲坠，直到她怀里的婴儿发出一声啼哭才让她重新回神。
她低头一看，就见怀中的幼子一边皱着小脸哭泣，一边努力地朝叶卿那边伸着手，仿佛那边有什么无比吸引他的东西。
楚留香也注意到了，观察了片刻后，他有些惊奇地看着叶卿说：“他好像想要你？”
叶卿这才将视线投过去，果然看到哭的一抽一抽的婴儿正尽力扭头看着他的方向，不论孙秀青怎么哄都没用。
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嗓子娇嫩，孙秀青唯恐他把嗓子哭坏了，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叶卿，“小儿似乎很喜欢公子，，能不能请公子帮忙安抚一下他？”
叶卿想了想，然后靠到近前低头看去，婴儿看到他顿时哭声小了，朝他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咿……”
叶卿伸出一根手指，立刻就被柔软的小手握住，那张原本要哭不哭的小脸也瞬间破涕为笑。
叶卿神情莫测地看着他的反应，然后若有所思地说了四个字，“人类幼崽。”
楚留香：“……”
孙秀青：“……”
眼见婴儿张嘴要来含他的手指，叶卿立刻将手指抽了回来，婴儿立刻脸一皱又要开始哭，叶卿面无表情地对一脸无措孙秀青说：“夫人只要将小公子带远一点哄就行了。”
孙秀青也顾不得询问缘由了，连忙带着孩子离开了这里。
然后叶卿一回头就见楚留香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什么叫人类幼崽？”
这听起来哪里像人说出来的话？
叶卿一边往前走离开了叶孤城的墓前，一边淡淡地对楚留香说：“婴儿蒙昧，有些本能感知力却非常灵敏，比如一个煞气重的人靠近，婴儿就可能会大哭不止，很像是小动物。”
楚留香听的有趣，笑道：“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叶卿继续道：“你知道我对动物的亲和力很强，这大概就是那个孩子被我吸引的原因吧。”
所以他才会说出那四个字，因为实在是再形象不过了。
楚留香听完忍俊不禁地说：“要是被西门夫人听见这番话，我们说不定立刻就会被赶出去了。”
虽然叶卿的本意不是在骂人，但话中的含义也足够让人别扭了。
没过多久管家找到了他们，然后领他们去了准备好的客房，虽然管家周全又贴心的准备了两个相临的房间给他们，但其中一个注定是用不上了。
不过管家显然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听见他们俩只准备住一间房，也只是用了然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就恭敬地退下了。
等管家一走，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后，楚留香终于可以说一些不方便被其他人听去的话了。
他问，“你真的有把握在三天内让西门夫人自愿跟你离开吗？”
叶卿端起桌上的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我有七成把握，她的弱点太明显了。”
楚留香：“若是她到最后都不愿意呢？”
“她有什么理由不愿意呢？”叶卿摘下面具，唇角微微勾起，“爱情？孩子？西门吹雪？那就用这些来说服她，越是在乎的东西才越有杀伤力。”
楚留香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指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脸，“你可真是一点也不像个好人。”
叶卿眼神变软了一些，“我不是好人，你还喜欢我？”
楚留香指尖挑起他一缕发丝，温柔地笑道：“正因为你不是个好人，所以老天爷才要你遇见我，让我一辈子看住你，不让你做坏事。”
叶卿没说话，只是垂眸浅笑了一下，竟似默认了一般。不管是这种态度，还是那淡淡的温柔纵容，都让楚留香心里像喝了一整罐蜜糖似的，甜的快化开了。
楚留香伸手拥住他，心中满溢的爱恋多的快无法存放，他喃喃道：“你真是我的劫数。”
这时叶卿轻轻开口，“知道吗？其实你本来也可以做一个神，只要你永远不真正爱上一个人。”
西门吹雪无情，楚留香多情，可多情本就是一种无情，只要不坠入红尘情网，这两人一个心在剑道，一个心在天下，早晚有一天都能成为武林神话。
楚留香亲了亲他，低声笑道：“我已经把你拉下了凡尘，还怎么去当一个神？”
神应该是无情的，西门吹雪的无情是因为他将所有的热爱都给了剑。楚留香无情是因为他的情太多太浓，他的爱又太广博，所以无法为任何人停留。
唯有叶卿，他是真正的天性无情，因为他根本不知情为何物，加上那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挡的美色和魅力，他才是最没有“人”特质的那个。
是楚留香一点点引导蛊惑，才让他心中的一潭死水有了波澜，最后掉进了楚留香编织的情网，为他生气、冲动、烦恼，又为他心动、温柔、愉悦，他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人，至少在楚留香面前是这样。
他费尽心机将这样一个似仙似妖的人拉入了红尘，怎么可能到头来自己再去做什么“神”？
楚留香柔声道：“我不想当什么神，当神一点也不快乐，不过我倒是可以和你做一对神仙眷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