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已经入秋, 早晨的天气有点凉,江轶在外面套了一件薄款的军绿色夹克,驾着车朝另一个区的墓园驶去。
去墓园的路上, 江轶开车经过一家花店,把车子停了下来, 要了一束香水百合。
她把花放在副驾驶座上, 驾着车在前往郊外墓园的公路上行驶。窗外的风景不断流逝,太阳穿梭过浓郁的云层, 探头出来。很快,阴郁的天空被灿烂的阳光所取代,一派秋高气爽。
江轶看着窗外亮起来的天空, 偏头看了眼迎着阳光开的很灿烂的香水百合,脑海里滑过这么一个画面:
似乎是某年的母亲节,她扒拉在妈妈的腿上,问她:“妈妈喜欢什么花?”
妈妈没说话, 只是抿唇看着她笑。江轶和她撒娇, 摇着她的腿软乎乎地说:“求你了, 说嘛说嘛。”
妈妈伸手,揉着她的脑袋笑了一下, 说:“让妈妈想想啊, 应该是,香水百合吧。”
那天下午,江轶把笔盒里攒的钱拿出来, 偷偷去了花店,买了一小束香水百合回来。
明明过了很多年,江轶还是记得妈妈收到那束百合的神情,有些缅怀又有些惆怅。
现在回想起来, 江轶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妈妈那时候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因为江琼华的信息素味道,就是香水百合。她的妈妈,喜欢江琼华。
妈妈住院的那段时间,江轶时常去花店要一朵没那么好看的香水百合,天天变着法的插在花瓶里。那时候,她还闻不到江琼华的信息素味道,如果能闻到,她估计会更加讨厌江琼华。
她的妈妈那么好,凭什么江琼华不喜欢。不但不喜欢,有可能还觉得她是累赘。
似乎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只要自己在意喜欢的人没有得到别人的好好对待,就会愤愤不平,甚至讨厌那一个怠慢自己在意之人的人。
江轶就是这样,所以她少年时讨厌江琼华,讨厌得那么明显。
现在想来,可能妈妈并不希望自己那么做。甚至从她说出那句“我不会让小轶没有妈妈”的是时候,也已经打算好去找江琼华,把江轶交到她手上。
想到这里,江轶的视线逐渐模糊,她抬手擦掉了自己的眼泪,开着车在墓园走去。
车子在停车场停下的时候,江轶下了车,她抱着一束香水百合,按照记忆前往了妈妈的墓地。
她模模糊糊地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墓地,终于找到了埋葬了妈妈的那个地方。当她站在妈妈的墓地前,看到那一行“慈母江文颍之墓”时,眼泪唰的一下就落下来。
就在这个瞬间,她朦朦胧胧地想起了刚出生时的场景。
狭窄的甬道里,有人一人把她往外拖,就好像把她残破的身体从车轮下拖出来一样。不痛,甚至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朦胧之中,她感觉有人把她抱起来,耳边传来的不是什么“快给她做心肺复苏”,“打电话,喊救护车……”“人呢,这孩子快不行了……”
也不是一片慌乱又嘈杂的哭声,而是一个十分爽朗的笑声:“是个女孩子啊,长得白白的,可好看了!”
“你瞧,她是不是特别好看!”
这个声音的主人把她递到了一个女人的手上,她的眼睛还看不清不知道女人长什么样,但能感觉到女人将她抱在了怀里,身上有一股温柔又让人亲切的气息。
女人抬手,指尖轻颤,抚摸着她的脸颊,虚弱地说:“是很白,和那个人一样……”
有人问她:“给她想好名字了吗?”
女人点点头,说:“想好了,就叫江轶吧。轶是那个车失轶。”
医生点点头,赞叹说:“轶伦,轶才,她以后一定是个很出色的孩子。”
女人抚摸着她的脸,轻笑了一声:“她会是的。”
在那一刻,江轶明白,十八岁的自己已经死去,她带着前世的记忆拥有了新生。
她重新活过来了。
意识到这点,她没忍住,放声大哭。
哭声嘹亮,连带着医生都吓了一跳。医生连忙把她抱了过去,放在臂弯里轻哄,一边哄一边说:“这孩子真有活力,这是我听过哭声最大的孩子。说不定,以后会很活泼呢。”
她听到自己的妈妈接话,声音有些疲惫,但很开心:“活泼一点好,小孩子,就要活泼一点啊。”
或许是听到这里,她从小到大都很活泼,做妈妈的开心果。
因为她知道,上辈子的父母已经错过,她不能再和这辈子的妈妈也错过了。
回忆至此,江轶什么都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缘由,为什么第一眼就觉得江似霰熟稔,为什么觉得在这个世界没有异世的感觉,一切都清晰了。
她根本不是十八岁的时候身穿过来的,她从一开始就是江轶。
她是妈妈的江轶,是江文颍的江轶。
江轶身子一软,抱着花重重地跪在了地面上。她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隔着迷雾去看那个温婉淡笑的女人,泪流满面。
她张口,尝到了自己的眼泪,声音颤抖地说:“对不起,妈妈……”
“我竟然把你忘了。”
江轶抱着花,跪着走向了墓碑,伸手抚摸着江文颍的照片,嚎啕大哭。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才缓缓起身,把手里的花放在了墓碑旁。
在一次想起妈妈去世的事情,江轶心里很难受。她抱着膝盖,坐在墓碑前,看着妈妈的照片,和她低低说:“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故意忘记你的,我也不是刻意不来看你的……”
这是在这个世界,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哪怕只是对着她的墓碑,江轶还是有种回到小时候和妈妈谈心的感觉,忍不住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她吸了吸鼻子,和妈妈说:“我高考完的时候,出了点事,失忆了,所以忘了妈妈,对不起……”
“前段时间,遇到熟悉的人,看到了妈妈的照片,才想起来一点点……不过现在还没有全部想起来,但我想起了妈妈……”
“对不起妈妈,六年没有来见你,你一定很想我吧,很担心我对不对?”
她想到母亲逝世时放开她手的事情,眼泪又一次滴落。江轶抬手,擦了擦眼泪,声音闷闷的:“六年了……我都快二十四岁了,已经是个大人了……妈妈,你不用担心我被欺负了,我现在过得很好。”
她稍微平复了一下,对着妈妈开始碎碎念:“不过我没成为警察,你说当警察很危险,毕业的时候虽然我还想考,不过没有机会去,这倒是阴差阳错顺了你的心意。”
“我失忆是一件意外,不过很走运,虽然没有记忆,但是被一个心善的老婆婆收养了……”
江轶觉得,虽然奶奶变相囚禁了她两年,可也真心对她好。她对一个精神有疾病的可怜老人讨厌不起来。
江轶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大概十九岁的时候,我去参军了……”
“不记得有没有和你说,我分化成了一个alpha。虽然我觉得自己比以前丑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被人欺负。”
“在部队的时候,生活挺好的。”
“训练强度一般……”其实很辛苦。
“伙食很好……”天天大鱼大肉。
“每天做的事情都是训练,或者是忙着搞周围的基建……”那都是头两年的事情,后两年她因为体能太好,被选去了特殊部队,和边境的大毒枭斗智斗勇。过着枪林弹雨,野外求生的生活。
“队友们对我都很好,还有一个说退伍的时候和我一起养鹅……”不过她死了,死在了江轶面前,死在了退伍前夕。
“还有一个退伍之后,给我找了工作,托她的福,我才能见到熟人,想起妈妈……”
江轶说到这里,擦了擦眼泪,和她说:“我已经成年了,从江家出来了。妈妈,很可惜,我和江琼华没有母女缘分,我还是比较喜欢做妈妈的孩子。”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好。我有一份能挣钱的工作,还攒了点钱,等过两年我就可以买房安家了。”
“妈妈,我欠了别人一个人情,现在比较需要钱,可能工作还不能太安稳。不过过两年就好了,到时候我想开个养鹅场,然后再弄个饭馆,就像你说的那样。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她絮絮叨叨絮絮叨叨,把自己经历过的,正在做的,想做的事情都和妈妈说了。
从上午,念叨到了下午,直到暮色四合,她才忍着肚子饿,从地上起来。
她俯身,看着妈妈的照片笑了一下:“妈妈,我好想你啊。不过今天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会有人担心的。”
“下一次,下一次我会更快地来看你,不会再隔了那么久的。”
她告别了妈妈,从墓园里开车出来。回去的路上,她一面想着早逝的母亲,倍感惆怅,一面又忍不住为了确认了自己的来历而感到惊喜。
她是江轶,从始至终都是江轶,江似霰喜欢的不是和她无关紧要的人,而是她。
江轶高兴又忐忑,几乎忍不住要飞奔着去见江似霰。
但一想到见面以来她和江似霰发生的种种事情,她的一言一行,还有那天江似霰眼里的泪水她又有些忐忑。
她现在告诉江似霰自己就是江轶,江似霰固然会相信,可这样就能皆大欢喜了吗?
江轶不知道,即使她知道江似霰爱的那个人是少年的自己,可她不能保证,现在的自己也会让江似霰喜欢。
江似霰爱的是幻影?还是再一次爱上了自己?江轶无从分辨。
她再一次冷静了下来,认真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再明白不过了,她喜欢江似霰,想要追求她。
以她和江似霰现在这个不是情侣的关系,她应该给江似霰更隆重的待遇。
虽然还没有完全想起少年的事情,不明白她为什么d躲开江似霰,可如今的她,想要和江似霰在一起还是需要增加一点诚意。
她应该,给江似霰一个郑重的表白。
还有,她得就自己的所作所为,和江似霰道歉。
江轶满脑袋都是乱糟糟的想法,开车经过闹市的时候,看到了商场一楼的娃娃机。
不知道为什么,江轶忽然想起再次回到江家时,她看到的那个大熊猫公仔。那个公仔上面,全是江似霰的味道。
她隐约觉得,江似霰应该是很喜欢这类玩偶,所以经常抱着睡。
江轶想了一下,把车子停好,进入了商场。
晚上十点钟之后,她抱着一个粉色的大兔子回了家。
打开家门时,江似霰刚好在家。她穿着单薄的紫色睡裙,坐在沙发上正在开电话会议,见江轶开门进来,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江轶手里抱着的那个兔子公仔。
江似霰眼里泛起了光,她看着江轶手里的东西,问她:“怎么那么晚回来?你战友的事情很棘手吗?”
江轶顺手把门带上,抬手挠了挠脸,抱着那只粉色大兔子,走向了江似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好还好,不怎么麻烦就是需要带孩子。”
老班长的确有个女儿,也就五六岁大,还挺好看的。江轶随便拿老班长当幌子,和江似霰解释:“她家里母亲出了点事,孩子没人带,我就去带了一下。”
“对了,我今天带着孩子去了商场陪她抓娃娃机,抓了一大堆,她后来送了一个给我。”
“我觉得这个兔子还挺像你的,所以就拿了回来了。”
江轶开始为谎话连篇的自己感到脸红,她一手捏着滚烫的耳朵,一手抱着大兔子递给了江似霰:“送你要不要?”
江似霰看着她这个样子,心跳纷乱。她咬唇,望着江轶手里的兔子,没有说话。
她其实知道,江轶今天根本不是去找战友,她去了墓园,一天没吃东西还在商场呆了两个小时。
江似霰以为她是去吃饭的,但没想到她是去抓娃娃机。
她想起了多少。全部想起来了,还是只有一点?
江似霰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快忍不住眼泪了。
江轶见她用湿漉漉的双眼望着自己不说话,心里就很忐忑。她再也没有以前那个阴阳怪气的样子,只是很紧张地看着她,和那年偷偷把熊猫抱进江似霰的房间一样,十分不安。
这份不安,让她连声音都开始颤抖。江轶拿着兔子,有些犹豫地说:“不喜欢吗?那我就……”
江似霰连忙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兔子,声音沙哑地说:“要的。”
她抱着兔子,仰头看着江轶,深情的眼眸好似一汪水,能把江轶溺死在里面。她开口,声音沙哑:“江轶,可不可以抱抱我?”
江轶有些不太好意思,走进了她,伸手隔着兔子,笨拙地把她抱入了怀中。
两个人隔着兔子抱在一起,感觉有些滑稽。江似霰似乎感受到了江轶复杂的心情,没忍住噗嗤一笑抱着兔子将脸埋了进去。
江轶听到她笑,有些尴尬地问:“你笑什么?”
江似霰没回答,把脸埋在兔子里,让自己的眼泪浸湿这个江轶用来道歉的礼物中。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还有几章吧,就能想到书里的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