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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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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贞出嫁时的排场异常盛大, 一方面因金吉利对她格外重视,另一方面则是冯玉贞自己的意思——她似乎是铁了心想与过去斩断联系,偏要让那人看看, 没有他自己能过得多好, 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想追求她冯玉贞的男人可多得是呢!

金吉利虽比不上石崇邓通那样的巨富,可也是一个部族的王, 身家更是不消说, 他为了哄冯玉贞开心,用了几千匹头戴鲜花的骏马为她送嫁, 还有许多珍禽异兽在前边开路, 真真算得十里红妆。

俗是俗了点,可这般的气派,落在外人眼里, 也只剩得一个夸字。

冯玉贞如愿了,眼底却愈添寂寥——本该目睹这一切的人并不在京城, 她做这许多的工夫给谁看?

夏桐和李蜜亲身送到北城门,看着浩浩汤汤的车马载着一对新人离去,两人方折返回去,心中难免兔死狐悲之感。

李蜜虽然伤怀, 但那兄弟俩走了,她却大大的松一口气——无论是谁,最好今后都别再来了——含笑向夏桐嘘寒问暖:“姐姐辛苦了。”

夏桐颔首,“你也是。”

迎亲的诸多事宜,都是她这位皇贵妃和李蜜这位德妃协同料理,王静怡现今专心琢磨医道,蒋映月也不大管事了——真奇怪, 她向来不是这样怠忽职守的人,难道是叫别的事给绊住了?

自从叶廷芳死后,蒋太后的身子便大不如前,一则是自愧引狼入室,二则是见夏桐气候已成,宫里再无人能辖制住她,两相夹攻之下,蒋太后由忧而生怖,心病也化作了身病。

蒋映月担心靠山倒塌,想在姑母身上多费些心思,让老人家赶快好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夏桐透过层叠的红墙,看着远方黛青一脉山峦,心想虎狼尚有舐犊之情,冯在山却连豺狼虎豹都不如——他既做了不齿之事,又怕被人指着脊梁说他卖女儿,本来想悄悄将冯玉贞带回家去,充作黄花大闺女出嫁,谁知冯玉贞非要大操大办,却给了他狠狠一耳光,车队载着新郎新娘城中巡游时,还特意绕过了冯家,如今冯在山只好闭门不出,称起了病,免得被人议论冯家家丑。

李蜜暗暗好笑,这老匹夫打量别人都是瞎子呢,做出这掩耳盗铃的事来,她们这些住在宫里的,当然知道冯玉贞是清白的,但,古人对于清白的标准不太一样,冯玉贞跟无数的男子调笑过,打从还在戏班子的时候便是如此,名声早就不好听了,冯在山硬要拿瓦砾去冒充明珠,实在是不智之举。

夏桐见她一脸幸灾乐祸得意之色,知道她与冯玉贞有罅隙,见不得人家好,可人都走了,还记挂着旧怨做什么?

遂冷冷道:“这些话私底下说说倒罢,不许传到外头,冯玉贞从前是陛下的嫔御,如今更是北戎的大妃,哪一桩都不是你我该议论的。”

李蜜见她语气肃然,忙正襟敛容,乖乖点头,“是。”

她既不愿得罪金吉利的心上人,更不愿得罪夏桐——她有好几笔生意都由夏家注资,跟谁过不去都不会跟钱过不去。

觑着夏桐脸色,李蜜很聪明的补上一句,“姐姐放心,冯玉贞一向机灵,她当然知道怎么让自己过得好,人家看着边关苦寒,她只怕是如鱼得水呢!”

夏桐叹道:“我并不担心她吃苦。”

金吉利不管爱她的外表还是内在,对她的迷恋总是真的,纵使要他造一座金屋供冯玉贞居住,只怕他也愿意——但,这真正是冯玉贞想要的么?她自小吃惯了苦,因此从不掩饰自己对物质的追求,可当拥有数不数胜的财富之后,或许她会更加空虚。

无论她如何游戏花丛,表现得多么豁达潇洒,夏桐相信她内心还是有一份对感情的希冀,不然,不会在刘放那次对她剖白之后忽然从良起来——她并没答应他什么,可是自发自觉地为他“守节”起来,大约也是从那次之后,她便彻底歇了争宠的心思。

只可惜,两人都没意识到。

*

刘放再度来京城,距离冯玉贞远嫁已近一月了,就算事情已经过去,刘放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挂念冯玉贞的心,对夏桐只说来看看孩子。

刘璋也不拆穿他,只笑眯眯地让安如海摆酒来,哥儿俩好喝个痛快。

刘放确实想一诉衷肠,许多的话憋在心里,不释放出来就要爆炸了。可惜,开场白没说几句,酒已连灌了三杯——他喝得又急又猛,仿佛急于掩饰什么,让皇帝看着愈发恻隐。

夏桐领着刘芸过来,临江王的脸已经红得像正午的太阳了,刘芸刚一靠近就捂住鼻子,小脸皱得紧巴巴的,“爹爹身上好臭啊!”

刘放见了儿子却是欣然自喜,给了他大大的拥抱,又在他头上用力薅了两把,将一头柔顺的秀发弄成了鸟巢,临了才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夸他长高了,也长壮了——当然是皇贵妃养的好。

刘芸在临江时一向孱弱,常常生病,自从来到宫中,夏桐好吃好喝地待他,又用变着法熬各种汤羹给他滋补身体,加上敦敦这个小魔头陪他一起玩耍——两人虽然差了几岁,可敦敦早慧,刘芸又偏迟钝些,倒是一拍即合,没有半点代沟。

夏桐是不信什么教育要从娃娃抓起的,天真活泼的年纪,做什么要像老夫子一样的苦读,等身心强健了,再来陶冶情操不迟,她也不怕别人说她故意将孩子养废——蒋太后确实怀疑过这点,直至皇帝将刘芸的功课送去,肉眼可见进步巨大,先生的评语也渐渐由批评转为赞赏,蒋太后这才无话可说,不再干涉夏桐的快乐教育法。

不过有一点夏桐可是很严厉的,绝对不许饮酒,滴酒也不能沾,私下闹着玩都不行——等他们长大了,多少应酬的场合,够他们练习去,小孩子就该乖乖喝白开水才是。

也因此,刘芸看到他爹醉醺醺的模样很是不悦,父子俩略唠了几句家常,他就到后殿找敦敦玩去了——他可不承认这个醉汉是他爹!明日酒醒了再认亲不迟。

酒过三巡,刘放已是脸红脖子粗,再也藏不住心底的事,抽抽搭搭的离开座位,哽咽着跟皇兄自白,说自己对冯玉贞多么钟情——从前因她是皇帝的嫔御而退避三舍,如今她都已经琵琶别抱了,自己还是没勇气公开追求她!

他始终也不能肯定冯玉贞对自己的心思,她到底希不希望见他么?也因为如此,金吉利求亲时刘放才不肯过来,二男争妻,而他居然输给了一个北戎蛮子,那对他是更大的挫折!

刘璋难得见弟弟痛哭流涕,说不上快意还是心疼,只得让安如海打盆水来供他匀面,一面絮絮地安慰他,这都是有缘无分,命该如此,实在不必伤怀——或许,今后还会碰到更适合他的良人。

热毛巾敷在脸上,刘放按着浮肿眼眶,神智略微清楚了些,颔首道:“您说得对。”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确实不该执迷。

刘璋道:“你能想通便好了……”

话音未落,夏桐便冷冷道:“懦夫!”

二人都吃了一惊,刘放不禁怔住,“皇嫂?”

夏桐冷哂,“谁是你皇嫂,我没你这般无用的弟弟,明明钟情冯氏,却偏偏要压抑自己,临走也不肯出面,怎么,还指望我夸你一声情深义重么?”

刘璋没想到她骤然发难,虽知她为冯玉贞不平,脸上难免尴尬,悄悄扯了扯夏桐的衣裳,“多少留些颜面……”

夏桐却不为所动,依旧尖利地看着刘放,“你就是个胆小鬼!被拒绝又如何,丢脸又如何,难道这重重顾虑,就能阻挡你的脚步,阻挡你对她的感情?你若真有点勇气,当时就该赶来京城,跟那金吉利公平竞争,不管冯玉贞选择谁,都无愧于己,无愧于心,输了也是心服口服!可你呢,却怯懦了,退缩了,你自己说说,你算不算得男子汉?”

这一番话如同淬了毒的刀刃,直指刘放的心房,他再也听不下去,匆匆抹了把脸起身,“皇兄,臣弟不适,想先回房歇息。”

刘璋让安如海多盯着点,必要时喂他点解酒汤,这才返身埋怨夏桐,“你怎么忽然跟他翻脸,还说那样的重话?阿放自小娇惯,心气也高,你这样驳他的脸面,只怕他会怪你。”

“要怪就怪吧,反正不差这一个,”夏桐无所谓,“我若不点醒他,怎么消得心头之气?宁可我做糊涂人,不能他做糊涂人。”

“你呀。”刘璋握着她的手,实在不知说什么为好。其实,他也希望刘放能早点认清内心,也免得他这位长兄时刻为弟弟的终身大事牵挂,至于冯玉贞的身份,其实算不上问题——当然刘璋也不是非要跟北戎和亲不可,这几百年的发展,大周早就强过北戎许多,根本不需要遣妾一身安社稷。

只是冯玉贞心灰意冷,自己答应了这门亲事,刘璋也只能听之任之,跟金吉利签下盟约,如今看来,却只有金吉利一人得意,而误了另外的两个人。

刘璋叹道:“你也别怨阿放,他只是不想让冯氏难做,又或许,冯氏去了北戎会过得更好。”

一个无权无势的临江藩王,自然比不过威仪赫赫的北戎大妃。

夏桐不以为然,她从来不信爱她就要放手这种鬼话,爱情是最具独占性的东西,就是要争取,就是要进攻,否则,它跟其他的感情又有何分别?

夏桐问皇帝,“若当初金吉利求娶的是我,您会答应么?”

刘璋答得飞快,“当然不会!”

夏桐认真问道:“但若他执意如此呢?”

刘璋的语气转为冰冷,“朕会杀了他。”

哪怕会引起一场干戈也在所不惜,况且,是金吉利先踩到自己脸上来的,他以为他是谁啊?这宫里可不是菜市场,任他予取予求。

夏桐道:“这不就结了,临江王之所以不跟金吉利抢人,不过是因他没那份胆量,并不代表多么高尚。他若真有为爱不顾一切的勇气,别说金吉利,即便北戎王死而复生,他也会挡在冯玉贞前头,不让任何人得了她去。”

倘若他真敢如此,即便他在外敌面前战战兢兢,甚至吓得尿裤子,夏桐相信,冯玉贞一定会真正爱上他——她就是这样的女人。

刘璋低头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夏桐说的很有道理,可惜,一切都迟了,冯玉贞已经成了北戎王妃,刘放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回封地去,从此天各一方——到底是有缘无分。

夏桐冷静的道:“我并不指望他做点什么,只希望他认清楚这点,这样,当下次机会来临的时候,或许他会学得勇敢一些。”

当然,也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了,但,天底下的事谁能料得准呢?正如当初谁都没想到冯玉贞竟会安心出嫁,或许哪日,这对有情人能终成眷属也说不定。

夏桐只能默默地在心底念一声佛罢了。

如此祷告一番,抬头就看到皇帝两眼发亮的望着她,显然想到了什么妙梗。

夏桐等着他开口。

刘璋果然憋不住了,清了清喉咙道:“朕觉得,你方才的假设不对,金吉利是不可能来求娶你的。”

得意地看了夏桐一眼,“你想啊,金吉娜是他妹妹,却嫁给了你哥哥,如今再来求娶你,那不就乱辈分了,往后叫起来多不方便呀!”

又端详着夏桐丰腴的脸颊道:“况且,金吉利喜欢的是清瘦一流的人物,冯玉贞那样纤弱,你却生了两个孩子,大腿都快比人腰粗了,怎么想金吉利都不会眼拙至此吧?往后,也只有咱俩这破锅烂盖凑一对,别人是指望不成啰!”

夏桐:……

好想打他肿么办?

*

刘放跟儿子相处了几天,最终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回临江去。就算夏桐给了他当头一棒,他已然醒悟,那又如何,难道他能跑去北戎抢人?万一冯玉贞再不肯跟他走,更加自取其辱。

况且,总得顾着两邦的和睦。刘放纵使再痛惜,也只能怪自己手脚太慢,让机会稍纵即逝。

刘璋的处境比起弟弟也好不到哪儿去,那日借着酒意跟夏桐开了番玩笑,谁知措辞不当,夏桐认真恼了。事后夸了她几百遍貌美如花,夏桐却依旧不给他好脸色,皇帝心里那叫一个悔呀——看来他们刘家的男人,注定要栽在女人身上。

夏桐反正没觉得如何,她如今有子有女,甚至还多了刘芸这个侄子,小日子怡然自得,才不在乎皇帝怎么想呢,即便是失宠也没什么可怕的,皇帝还能废了她不成?孩儿们渐渐知事了,只认她这个娘,再换一个,未必能称心如意。

夏桐成竹在胸,乐得多冷落皇上几天,小别胜新婚,偶尔作两下,这人才知道自己的好处呢!

李蜜看在眼中,既羡且妒,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皇帝那样疼她,她倒骄傲得跟个孔雀公主似的,时不时耍性子——坏心眼的女人!

可恨冯玉贞一走,从前三足鼎立的局势自然破灭,李蜜也只能牢牢巴着夏桐这棵大树,违心地奉承她,顺便卖一卖姐妹情,“不知冯玉贞在北戎过得怎么样了,说起来金吉利是财大气粗,可天天吃些腥膻难闻的牛羊肉,叫我是过不惯的,还不如吃斋呢!”

夏桐道:“所以当初就该送你过去,你多本事呀,又能种菜,又能养花,得你一个,北戎部族的吃喝都不用愁了,还能偶尔改善一下伙食,金吉利怎么没想到呢?”

李蜜:……

别说了别说了,她不提冯玉贞还不行么?用得着这么含沙射影的!

不过夏桐如此重情,却是她意想不到的,还以为大家都是泛泛之交呢,因利而合,利尽而散,谁知夏桐原是将冯氏看成知心姐妹,就不知她和王静怡是否算在内。李蜜想到此处,心里有些别样的妒忌,但同时却暖呼呼的。

之后便绝口不提冯玉贞的事,免得夏桐听了伤感,然而,时局的变化往往比人想象中快。才短短两月工夫,金吉利的王位便被他弟弟扳倒了,还断了一双腿,从此成为混吃等死的残废。

按照北戎风俗,金吉辽应续娶嫂嫂冯氏,何况冯玉贞本身就是天仙之人,配他并不算委屈,然则,令人大为意外的是,金吉辽并未接纳冯玉贞,反倒将人软禁起来,随即向大周寄来一封口吻严厉的国书,谴责大周皇帝言而无信,当初说好了娶尚书之女,怎么换成丞相之女?这是赤-裸裸的骗婚!

如今,他提出两个方案,要么,大周把李夫人送过去,冯玉贞换过来;要么,他自己带人来抢,到时,可由不得皇帝开条件了。

金吉辽这样猖狂的做法,无疑激怒了所有人。连李家都被人给堵了,一派主张议和,反正金吉辽只要人,依他说的换过去便是;另一派则主张开战,认为大周颜面为上,不能就这样任人践辱。

但无论哪种,都将工部尚书和他的女儿逼到风口浪尖上。

李大人不消说了,李蜜更觉得冤枉,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他奶奶个腿,谁要他冲冠一怒为红颜了?他不配好么!

京城人声鼎沸之时,刘放带着麾下一支精锐队伍,悄悄向北潜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挺长的,晚上就不更了,大家早点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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