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小苗
唐令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 曾经产生过一个疑问——灭世战争开始只是属于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但后面规模越打越大，牵扯进了整个世界, 直到最后核弹洗地。就算战争中期人们没有预料到最后的恶果，但战争进入末期后难道就没人意识到, 这场战争最后打下去会拉着整个世界一起陪葬吗？
地球世界有句话叫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核弹和蓝金结合的威力摆在那里，他不信那些有能力发动战争, 也有能力制止战争的人看不到，但最后为什么还是走到了世界末日的一步？
他当时这样问老人时, 老人给他的答案是人类的野心和贪婪。
但此刻, 世界痛苦的悲鸣响起，亚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身边, 声音低沉：“人类天性的傲慢，让他们永远学不会敬畏这个世界。”
一百年前的灭世战争如此，一百年后他们对雪山做的同样如此。这段时间频繁的雪崩已经是世界最后的警告了，但显然孔雀公司并不在乎。而孔雀公司往上追溯的金雀花帝国，恰恰是一百年前灭世战争最初的两个国家之一。
“风廉。”
亚对着巨大的飞行异兽叫道。
眼睛已经由浅红转为深红的飞行异兽暴躁地扇动着翅膀，在雪地里走来走去。听到亚的声音，飞行异兽扭头走了过来。亚轻轻安抚着受到影响的飞行异兽，对身边的几人道：“我去那边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
唐令的视线从天空中还没消散的巨大浮尘上收回, 轻声但坚定道。
“不行。”韩为第一时间反对。
亚也不太赞同：“太危险了。”
“我不会有事的。”
唐令仰头看向雪山深处的最高峰, 世界痛苦的悲鸣在脑海响彻，但奇怪的并没有愤怒, 只有无边无尽的、仿佛海洋一样的悲伤将他淹没。整个天地间似乎有什么压抑着, 让他在悲伤之余又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他犹豫地看向韩为：“雪山的灵会保护我, 就像是星星湖一样。还有……你忘记小苗了吗？”说着他伸手拉住韩为的手, 略带一丝凉意的山海章出现在了韩为的掌心。
韩为默然看着少年，反手握紧他做了决定：“我跟你一起。”
“我和亚……”唐令不想让韩为去冒险。
“就这样说定了。”韩为坚持。
“我也去看看。”穆明辉突然出声。
亚视线扫过穆明辉和韩为，犹豫了下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默认了三人跟他一起。顾不得再耽搁，亚摸着飞行异兽的脑袋，示意大家一起坐上来。只是不等韩为和穆明辉靠近，飞行异兽立刻发出不满的啾啾声，暴躁地踢着地上的积雪。目标正是给它不好感觉的红虫子和一个新来的虫子。
亚：“……”
唐令摸了摸飞行异兽的脑袋，掏出准备好的锡器小酒壶递给韩为。韩为挑眉，接过酒壶直接打开。巨大的飞行异兽立刻感知到什么，渴望压过了暴躁，红色的眼珠死死盯着韩为手里的酒壶。
源自生物的本能让它根本无法抗拒水珠的吸引。
嗷呜~
不等飞行异兽做出反应，小狼崽先亢奋地呼扇着翅膀飞来，虎视眈眈守着韩为和他手里的酒壶。闪电同样如此，浅红色的眼珠转为深红，一眨不眨看着。
穆明辉一脸古怪地看着出自青古拉的酒壶，忍不住猜测里面有什么。
啾啾~
巨大的飞行异兽不客气地扇动翅膀，把小狼崽和闪电压在翅膀下面，试探地冲着韩为叫了声。韩为示意它张开嘴，大鹰扭头打量了韩为半晌，张开了鸟喙。片刻后尝到了水珠稀释液的大鹰不情不愿地示意红虫子和另一只讨厌的虫子爬到它的背上。
“谢谢你。”唐令踮脚摸了摸大鹰的脑袋。
也不知道大鹰有没有听懂，揪着唐令的衣服示意他也赶快上去。对展翅长达十几米，背宽数米的大鹰来说，驮几个人并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和它每天出去抓虫子一样简单。而四个人也根本占据不了多少地方。
唐令笑笑，抓着韩为的手爬了上去，习惯性窝在了大鹰脖子后面柔软的羽毛里。等亚最后一个骑到大鹰背上，巨大的飞行异兽发出尖利的长啸，振翅飞向雪山深处。
轰！
又一声爆炸在雪山深处响起，大片大片的辐射云层汇聚回来，天色越发昏暗，开始有雪花落下。几乎是眨眼的功夫，落下的雪花越来越大。狂风呼啸着发出呜咽的声音，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被风暴遮掩。唐令努力朝着前方望去，只能看到隐约几米之外。
“冷吗？”
韩为伸手替少年裹紧外套，为了避免刺激大鹰，他并没有运用能力。唐令摇摇头，忧虑地看着前方。
呜呜~小狼崽在风暴中越飞越慢，委屈地叫着扑到了唐令怀里。唐令捏着它的脖子，心里那种沉甸甸的、不安的预感越发明显。他恍惚觉得有什么要发生，担忧地看向韩为：“灵现在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是灵在愤怒吗？”
韩为听不到世界痛苦的悲鸣，只隐约感觉到了周边的气压似乎越来越低。他拧眉朝着远处看了眼，揽着少年的肩膀拍了拍。
唐令摇摇头：“不是愤怒。”
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他还没想好该用什么词语形容，身下的大鹰突然发出一声哀鸣，猛地朝着地下坠去。
“风廉！”
“抓紧！”
亚和韩为的声音同时响起，唐令感觉自己被韩为紧紧抓着，以至于胳膊都有些疼。
“小心！”
狂风朝着他们灌来，穆明辉的声音被风吹的支离破碎。
不需要他提醒，唐令已经看到，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巍峨的雪山剧烈晃动起来。灰黑色的积雪溅起、数十米高的雪浪翻涌，宛如海啸一般发出咆哮的声音。视线所及，一座又一座雪山发出怒吼，溅起的雪浪一道高过一道，仿佛海边的浪潮不断，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势朝着孔雀公司、朝着青古拉、朝着雪山卫队的方向奔涌而去。
而不等雪浪平息，山谷中又响起沉闷的声音。巨大的冰川从中裂开，被雪浪和水流推动着，没过一个又一个山谷。一切宛如世界末日。
“亚，回去，回青古拉！得让避难所的人撤出来。”穆明辉意识到什么，冲着亚喊了起来。
“风廉！”亚试图操控着身下的飞行异兽。
头一次飞行异兽没有听亚的话，悲伤地叫着，逆着雪浪飞向雪山深处。
“小唐。”
韩为身上亮起火光，把四溅的雪浪蒸发干净。他面色凝重地看向怀里的少年，少年闭着眼，脸上隐隐浮现悲伤的神色。
“灵就要死了。”
唐令脑海生出这个明悟。他努力感应着雪山的灵，试图阻止雪崩和冰川淹没雪山脚下的避难所。穆明辉那句青古拉让他想到了阿吉，还有阿吉跟他念叨的一个又一个同伴。不仅是青古拉、还有雪山卫队甚至是孔雀公司的安全区。他讨厌夏马尔和孔雀公司不假，但避难所里生活的流民却没有错。
然而明明是少数人做的恶，现在却要大多数人承受恶果。
一瞬间巨大的悲伤将唐令包裹，灵要死了，他什么也做不了，无论是雪崩还是冰川裂开，都是灵自我毁灭的结果。
这一刻不仅是唐令，所有受到雪山庇护的生命都似乎感应到了灵已经走到了最后的时刻。亚眼中闪过悲哀的神色，佝偻着身子蹲下摸了摸哀鸣的飞行异兽。无数尸鬼的哀嚎回荡于群山之中。
轰隆隆，极境雪山群峰中，那座海拔最高、数万年都好似一直沉默的山峰最后一个晃动起来。黑色的积雪一泻千里，直到露出雪山褐色的顶峰。轰！有山顶的碎石滚落，一次又一次，整座山峰好似在一点点破碎。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金色的光点从地下升起，又一个个熄灭了下去。
穆明辉恍惚抬头，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在死去。他心里沉甸甸的，既担心雪山脚下的青古拉，又有种说不出的悲伤。
啾啾~
巨大的飞行异兽奋力朝着天上飞去，徘徊在空中发出痛苦的哀鸣。
不知什么时候，山海章出现在了唐令的掌心。他的灵魂好似被什么吸引，飘飘然出现在了山海章之内。和外面风雪大作不同，山海章内静谧无声。从高空看去，整个雪山山脉以最高峰为分界线，东面白雪皑皑，靠近荒野的方向有金色的光点闪烁。而西面黑色的烟尘泛起，连绵起伏的山脉被炸断，露出里面闪烁的蓝色幽芒。
很快唐令落在雪山顶峰。已经长到两米多高的小苗轻轻朝着他晃了晃树枝。
“小苗。”
他走到小苗前面，恹恹打了声招呼。巨大的悲伤依然笼罩着他。他想要为雪山做些什么，想要为雪山脚下的避难所做些什么，但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你知道吗？雪山的灵正在死去。”他摸着小苗低声道。“明明上午我还感应到雪山的灵在复苏，结果现在……”
小苗的叶子轻轻触碰着唐令。
下一刻有温柔的吟唱在他耳边响起，脚下的山峰微微晃动起来。恍惚中唐令的灵魂好像无限飘远，他看到不久前种下的雪萝卜发芽生长，金色的光点从地下飞出。更远处星星湖上星尘泛起，避难所脚下的大地闪烁。
一个又一个宛如星辰的光点在他面前漂浮，好似雪花落下轻轻没入脚下的雪山。
恍惚间，脚下的积雪消融，露出褐色的山峰。小树苗奋力扎根下去，无数细长的树根延展，牢牢固定住了雪山的最高峰。很快，更多的树根朝着四周蔓延，虬结交错穿越过一座又一座雪山，荒野、沙漠、湖泊……小树苗的树根不断在地下扎根往前，直到星星湖。
咚咚咚~
有心跳在他耳边响起，从开始的虚弱到越来越有力。他蓦地睁眼，褐色山峰上一棵手腕粗细的小树苗轻轻摇曳着。无数金色的光点从它身上溢出，被风一吹轻轻飘向整座雪山山脉。
嗷呜~小狼崽追逐着金色的光点叫着。
远处，轰隆隆的声音逐渐减弱，巨大的冰川停在雪山脚下，黑色的积雪堆积形成新的山脉。
红着眼睛的飞行异兽振翅划破苍穹，星光洒落，温柔的吟唱响起，天地之间回荡着一股喜悦的情绪。
整个雪山平静了下来。
……
“反对基因药剂滥用，反对纪天明。”
晚上八点，天攸大学教学楼前的广场上，三三两两的学生刚从教学楼出来，立刻有拿着传单的学生凑上前，往他们手里塞着传单，顺带喊几句口号。
接过传单的学生有的认真看几眼，有的随手丢出去。发传单的学生也不在意，继续寻找着下一刻目标。
“真是有活力的年轻人啊。”
广场的一侧，穿着燕尾服，打着领结、戴着礼帽的老者慢悠悠地散着步。但奇怪的是路过他的人都好似完全没有看到他的存在一样。夜风吹过，老者金色的头发吹起，露出礼帽下一双闪烁着睿智光芒的眼睛。
咔擦！
晴朗的夜空突然响起一道雷声。
老者蓦地抬头，瓢泼大雨说下就下。广场上人群四散奔跑纷纷找地方躲雨，老者却是沉默下来遥望着荒野的方向。半晌老者摘下礼帽，微微欠身，轻声道：“感谢你为这个世界做的一切，山海章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