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少年琥珀色的瞳孔坦荡而真诚, 如同客观叙述而已,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底下人沸沸扬扬的猜测止住了。
季舒掐紧自己的手, 他想象中的卑微根本不存在, 望着沈迟扬起的下巴他咬唇低下头。
幸好沈迟说完话便走出教室,望着少年的背影他松了口气,翻开书继续上课, 只不过什么也听不进去。
他上完课浑浑噩噩走出教室,沈迟站在门边, 一只手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沈迟高他半个头, 少年看起来瘦削手腕上的力道却让他挣脱不得,季舒的心头浮上浓浓的恐惧,能和燕深来往的会是什么好学生。
他后悔招惹沈迟,后背渗出冷汗。
沈迟望着一脸怯懦的季舒, 他自己无所谓,但他哥轮不到有人在背后议论半分,放开季舒的衣领冷冷说:“管好你自己。”
当少年走后季舒的心脏仍不安跳动,他走出教学楼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小舒,我来燕城给你送点腊肉。”
季舒的脚步顿住了:“腊肉。”
“今年刚熏的腊肉。”季爸的嗓音透着自豪,“冬天最适合用腊肉炒着新鲜蒜苗吃。”
季舒已经记不太清季爸的模样了, 记忆中的季爸永远佝偻着背在早点摊忙活,开家长会对着老师点头哈腰, 衣服上还沾着洗不掉的油污印。
他回避着见面:“我还有课。”
“那我给你放宿舍?”季爸的声音热情, “满满一筐的腊肉,叫上你姑妈好不容易从边城搬来的,够吃一冬天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 季舒想起没有荤腥的饭菜犹豫道:“我们宿舍不收外人的东西,我把我母亲的住址给你。”
季舒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有这样的养父,说完地址正要挂断电话,电话那边忽然说:“去年你爷爷生病还多亏沈夫人肯办理转院。”
他含糊嗯了声,那头挂断了电话。
季舒望着手机怔了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季爸对他的态度冷淡了,以前先挂电话的人明明是他。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季舒的脸上说不清是讽刺还是快慰,沈迟在他面前如何傲慢也得不到亲生父母的喜爱。
而电话那边的季爸挂断电话叹了口气,他这次来燕城向人民医院的官医生确定过,转院一事跟沈家没有半点关系,可再次询问季舒仍在说谎。
过去他们夫妇生怕委屈了季舒,宁愿自己苦着累着也不能少孩子的份,即便后来知道不是亲生的仍当亲生的看,总惦记着季舒在燕城过得好不好。
他自以为没有亏欠过季舒,没想过从小疼爱的孩子会在大事上撒谎,把冷眼旁观的沈家当恩人,连累他们和亲生孩子生分,都不敢想沈迟受了多大委屈。
他满心满念想尽自己所能补偿沈迟,对着身边的季姑妈说:“先给小迟送腊肉。”
季姑妈刚从看守所没多久,被婆家嫌丢人赶出来,在季家外跪了半天才让进门,一改往日的颐指气使变得谨小慎微,在季爸身边忙前忙后没有丝毫怨言。
她心虚问:“要不我去给沈家送?”
季姑妈怕沈迟记恨根本不敢往跟前凑,况且也存了讨好沈家的心思,沈家家大业大,漏点好处就受用不尽了,免得她还要在季家整天干活。
她原以为季爸不会同意,没想到季爸竟然同意了,将小半圈的腊肉筐递给她,明显不愿意登上沈家的门。
季姑妈压下疑惑,要是在以前有什么好东西肯定紧着小舒,不过她没多想,喜滋滋提着腊肉筐按给的地址走去。
她从来没来过燕城,高楼大厦直逼云霄,华盖云集车上马龙,一路上看得目不转睛。
季姑妈走到沈家住的大楼前望见一个人,模样与电视上华贵端庄的沈夫人肖似,她迟疑地喊了声:“沈夫人?”
沈夫人这时刚从医院照顾沈父回来,听见季姑妈的大嗓门回过头,看着一身大花大绿棉袄的季姑妈皱了皱眉:“我不认识你。”
季姑妈赶紧托起沉实的腊肉筐:“我是小舒他姑妈,小舒在边城时可亲我了,天天姑姑长姑姑短的,他爸托我来送腊肉。”
她不敢抬头看沈夫人,话里话外徘徊着浓浓的讨好,在乡下左右是过不下去了,要是沈家愿意看在小舒的面子上,在燕城给她找份工作再好不过。
沈夫人向来看不上低层出身的季家,视线瞄见满满一筐的腊肉,将眼底的厌恶压了下去:“你跟我进来。”
季姑妈殷切地应了声,如同得到肯定般抹了抹汗往高楼里走,提着竹筐的步子掩不住兴奋。
她在边城没见过高楼,最高的楼也不过二十层,好奇盯着电梯上的楼层数:“这么高的楼你说怎么修的,跟电视上演的一样,我还没住过这种地方。”
季姑妈对电梯里的广告屏幕也当稀奇东西看,伸手摸了摸播放广告的屏幕:“电梯里还有电视呢,看着比我家里的还高级。”
她的身上喷洒着廉价的花露水,夹杂着腊肉表面油腻的气息,电梯里充斥浓烈的刺鼻味道。
沈夫人面上淡淡的,如果换做从前她连看也不会看季姑妈一眼,可如今还要待在空一个空间,她皱眉捂了捂鼻子。
电梯在负一层停下,沈夫人走到单间门口,下意识以命令的语气说:“你把东西放门边就走。”
沈夫人用钥匙打开门。
她以为季姑妈听话离开了,谁知她刚刚打开门,她还没进去季姑妈倒提着腊肉挤进了门,这名小县城来的妇女没半点眼力劲。
季姑妈把竹筐放在柜子边,转过身半张着嘴盯着沈夫人,配上红红绿绿的厚重棉袄显得格外愣生生的。
“看我做什么?”
沈夫人的嗓音透出不悦。
季姑妈瞥着狭小阴暗的屋子,墙面上渗出潮湿的水迹,还没她在乡下住的房子好,好歹面积大敞亮。
直至这个时候她才敢打量沈夫人,视线从沈夫人露出毛边的衣服落到冻出红疮的手上,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般欲言又止:“沈夫人,你怎么变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