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凌家作为荆州第一世家、并家主早些年晋入化神境, 族中高手甚多,在整个中原也颇具名望。
对于年轻些的八派弟子而言,这家族有些陌生——因为他们并无子弟拜入任何门派。
然而, 终究是九州一流的世家, 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屈指可数。
所以大家也都听过他们的名号, 还有少数年长的,认得凌家家主凌楪的模样。
便是那个一脸沧桑的瘦削中年男人。
他身边跟着一群修士,境界都在元婴之上,其中还有些灵虚境的, 人人手上都有光华流转的剑纹。
“听说凌家不允许族中子弟拜入八派, 这规矩针对的本是万仙宗。”
“是了, 你看他们都是剑修。”
“据说数百年前凌家有位嫡小姐拜入仙宗,修至元婴境,结果不知怎么回事, 竟陨落了——”
有人轻轻吸了口气, “元婴境?”
“我怎么听说是千年前——”
苏旭早就知道百里葳杀死的那个凌榕姑娘, 恐怕就是所谓的凌家嫡小姐,如今这位凌家家主的妹妹,虽不知具体年份, 但起码也该是数百年前。
如今是八派试炼, 与这些世家没什么关系, 凌家家主和这些人不请自来,而且显见来者不善。
凌家家主瞥着上首的谢无涯,眼神中有毫不遮掩的恨意,只是那更像是透过后者看到了其他的人。
沧浪仙尊目不斜视地低头喝茶,根本不曾分给他们一个眼神。
凌楪到也不在意,反正他的仇人并非谢无涯。
他在目光在大殿里逡巡一圈, 发现沧浪仙尊的弟子们大都不在,他只能又看向了一旁的红裙少女:“苏仙君。”
苏旭侧头看向他,“阁下千里迢迢赶来冀州拜见各位仙尊,想必有要事相商,请吧。”
说罢作势要走。
这话状似无意地捧高了八派的掌权者们,虽然说他们当中最次的也比凌楪高出一个大境界,要说拜见也并没有错,只是作为家主,他的身份也不逊于他们,故此凌家人脸上隐有怒色。
大殿里的八派修士们却有些幸灾乐祸。
玉座上的八个人皆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到了他们这境界,已很少会为俗事动容。
事实上凌家家主才是个奇葩。
他明明也是能被称为仙尊的人,然而几百年来心中满怀仇恨,心心念念为妹子报仇,在这种情况下都能晋入化神境,也算是空前绝后了。
许多人暗自思量着。
苏旭也能猜出他们在想什么,她很想告诉他们,我还见过比这更奇葩而且境界更高的人呢——譬如说强掳凡人当禁脔的映月宫宫主。
一边想着一边转身向殿门走去,谁知没走出几步,就被两个凌家修士拦下了。
她抬头看着那两位举剑的年轻人,“你们猜上一个拦住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诸位这是什么意思?”
有万仙宗弟子看不过眼,扯着嗓子嚷了一句。
凌家家主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旭一眼,“那人不是已被仙君推下埋骨之渊了?”
大殿里再次一片哗然。
八派修士们面面相觑,他们大多数都知道了苏旭的经历。
先前刘长老曾提过赫连辰进入白沙城,更别说方才他们听见了两人比试开场的那番对话。
然而,还不等他们继续猜测,也不等万仙宗弟子出言指责他们血口喷人——
凌家家主捏了个法诀,空中投影出一面水镜。
那镜面泛起层层涟漪,波纹向外荡漾开来,内里景象开始变化。
荒原上风雪肆虐,红裙少女伫立在深渊崖畔,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推。
大雪席卷成怒吼的狂龙,如烟似雾地漫卷开来。
四周天昏地暗,唯有她的衣裙红似烈焰。
一道身影无力坠落,躯体上缠绕着火焰鞭锁,少年震惊地睁大眼睛,仿佛折翼的飞鸟般,无法抵抗地没入了云海似的万里魔瘴中。
影像戛然而止。
万仙宗弟子们纷纷倒吸冷气,甚至有几个人捂住嘴巴掩住了冲口而出的尖叫。
“这是什么法术——”
“那是韩曜?!”
“苏师叔将他推下去了——?!”
他们面面相觑。
其余门派的修士也震惊无匹,一时间各种目光投落到苏旭身上,疑惑,恐惧,厌恶,还有几个颇为钦佩的。
——他们听说了灵犀的事,下意识以为她在报复。
然而大家都不是第一天出来混,也不止一个人有偏心的师父,他们自认有过和苏旭差不多的遭遇。
此时看到那占便宜的人被推到埋骨之渊里,要么粉身碎骨被撕成碎片,要么就变成一个满心杀戮破坏欲的魔族,心下颇为畅快。
“我真希望我也将那贱人这样弄死。”
有个离恨宫的姑娘小声和同门说道,“自从她由我的师妹变成我的师娘,还夺走了本该传给我的东西之后,每一天我都想这么做。”
同门无语道:“师父死后,你不是在比试里将她宰了?”
“那如何过瘾!”
“……”
而且,此时此刻,始作俑者依然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
她一点都不惊讶,也毫不恐慌。
不知是早就料到有此一劫,还是有恃无恐根本不怕这事被揭露出来。
“他数次对我出言不逊、还对我指手画脚,屡教不改。”
苏旭漫不经心地道:“我让他不要跟着我,他非要跟过来,我一时气不过就将他推下去了,仅此而已,凌仙尊何必来找我的麻烦呢?因为看不顺眼而乱杀人的事,你和你的亲眷们应当做的更多吧。”
“满口胡言!”
凌家子弟们忍不住出言责骂。
凌楪眼神阴沉地看着她,“不愧是仙宗修士,杀死无辜同门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苏旭哪还不知道他必定是想起了凌榕,毕竟凌榕就是被同门师兄杀了,只是不知这凌家家主是否知道具体情况。
她迎着对方的目光微微一笑,无不讽刺地道:“死于同门手中?将同门逼迫到不得不杀人的地步,谁知道这种人是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呢。”
“你!”
凌楪勃然大怒,眼中涌出刻骨的恨意,“你这贱——”
“爹!”
“老爷!”
另外几个凌家子弟连忙冲上来,其中还有几个梳着妇人髻的女子。
他们纷纷拉住他,示意他冷静下来不要冲动。
毕竟凌家家主若是在此破口大骂,当着八派掌门的面,也太有**份了。
苏旭却不想给他们面子,毕竟她对凌榕全无同情和好感,她甚至在听完那故事后主动向杀人凶手献吻。
她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阁下不必多此一举,我师尊十分清楚我做了什么,他也会思量如何惩罚我。”
修士并非平民百姓,违法乱纪会由官府论断处置。
像是这种同门相残、毫不涉及其他门派的事,会在万仙宗内部处理,他人无权置喙。
而在万仙宗内部,若是韩曜的师父另有其人,那将是他的师父和谢无涯共同商议,若是同一个师父的两个徒弟,那就由这师父全权处置了。
“而我将要被如何处罚,与你们无关。”
苏旭露出一个满怀恶意的微笑。
“或许是一百年命缘池思过?”
凌楪眼中陡然射出怒火,神情已经阴沉无比,他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你——”
他周身灵压隐隐沸腾。
殿中有些修为稍低的年轻弟子,还没来得及思考那所谓命缘池思过是什么鬼,也都露出些许不适的神色。
其余的凌家修士也有的颇为难受,然而大家都一脸摸不着头脑。
苏旭顿时了然。
凌楪恐怕已清楚了杀死凌榕的凶手,并那凶手的惩罚。
“好、好、好。”
凌楪咬牙切齿地道,同时收敛了灵压,向身后一挥手。
站在前列的人向两侧避让,露出一个手捧菱镜的年轻人。
大殿中的目光顿时都被吸引过去。
那镜子极大,约么有二尺直径,四周镶嵌银质花边,镜面并无倒影,而是涌动着一团似烟似雾的白光。
“照妖镜?!”
八派修士当中有人失声道。
照妖镜并不是某一个宝物的名字,而是一类法器的统称。
这样的法器镜面里封存了一种法术,可以强迫妖族显出真身——这法术极为复杂,毕竟妖族们人形并非简单幻术,而是他们真真正正修成的。
半妖们就更加不同了。
照妖镜在外观上都有些类似,故此很好辨认,然而大多数人都是从书上或者他人口述中听到的,因为这法器价值连城,且需要人输入许多灵力才可以运转,而且只能使一次。
你不能拿着它将所有怀疑目标挨个照一遍,除非一次性拿来很多面镜子。
所以,大部分时候,它没什么用。
毕竟妖族混入中原,要么在村镇里吃人作恶——这种情况下也不需要照妖镜了。
要么就是变成人的模样进入城市里,在闹市大街上,修为低微的身上还有妖族特征,修为高的能隐匿灵压,唯有极少数高手才能辨认出他们,这种人也不需要照妖镜。
年轻的修士们啧啧称奇地打量了一会儿,旋即意识到不对劲,“他们是什么意思?”
“是苏旭——?”
红裙少女一脸困惑地歪歪头,有些无辜地问道:“在场的谁不知道凌家财大气粗,何必抬来这东西以作证明呢?”
凌楪微微眯起眼,没有说话,倒是旁边一身盛装的美妇莞尔道:“苏仙君如此镇定,果然是少年英才,哦不,今日之后,说不定还要改口称君上了呢。”
满座皆惊。
这个苏旭是某大妖假扮的?!
还是说,她一直是大妖,只是隐去身份藏在万仙宗——谢无涯知道么?不对,以他的修为,除非是哪位妖王亲自来,否则不可能将他瞒过去。
如果是妖族混入人族当中,如果这是什么阴毒险恶的计划,那么他必然也参与其中。
一时间无数视线投向了上首的沧浪仙尊。
谢无涯依然端着茶盏,看上去淡定得不行,让人无法分辨他究竟是什么想法。
“为什么?”
苏旭愣了一下,将全场的注意力又吸引回自己身上,“我又没有山领属城,如何能被称为君上?”
众人大惊。
——她这是承认自己是妖族了?!
凌楪眼中闪出笑意,只以为这小姑娘不愿被迫显出原形,干脆自己承认。
“故此你确实是妖怪了?你混入万仙宗有何目的,又是受谁人指使,可有同——”
“你不知道么?人族在大荒也可以占山当领地,被称为君上的,只是没人这么做罢了。”
苏旭白了他一眼,伸手一指那照妖镜,“合着你怀疑我是妖族?那你来照好了。”
这下轮到凌家的人傻眼了。
他们如何也想不到苏旭会是这种表现。
八派修士再次疑惑起来,一时间议论纷纷,什么猜测都冒了出来。
凌楪冷笑一声,向那抱着镜子的人打了个手势,后者低声念了一句什么咒语。
照妖镜表面上流离聚散的光雾,骤然变得无比明耀刺眼,仿佛被点燃一般。
紧接着,一道光柱激射而出。
苏旭不闪不避地站在原地,沐浴在那让人原形毕现的白光里。
红裙少女的躯体不但没有扭曲变形,甚至连一片羽毛、一道妖纹都没有冒出来。
她抬起双臂,仿佛故意给大家展示一般,伸开并未化作利爪的、素白修长的纤纤十指。
半晌,那光芒渐渐消散了。
苏旭放下了手,冷冷地道:“不知我何处得罪了诸位?”
诸多万仙宗弟子也投去谴责或鄙夷的目光,其余门派的修士长老们纷纷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凌家子弟个个面色难堪,那抱着照妖镜的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凌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满眼的不可置信。
“我虽然不知道诸位听了什么流言,说我是妖怪——”
她抢在他们开口前继续道:“但据说凌仙尊你的妹妹拜入仙宗,后来死得不明不白,我猜你怀恨在心,故此特来滋事——”
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许多人都一脸了然之色。
苏旭不等凌楪开口,“我虽没经历过那日的场景,然而我也知道,你方才用的那重现往事的显象之术,是我师祖九玄仙尊所创。”
她微微一停,给大家一点反应的时间,“而且据我所知,她并未随便传授给她弟子之外的任何人。”
当然,九玄仙尊教给了离火王,但离火王是妖族,严格来说也不算人。
苏旭笑盈盈地道:“不知仙尊你是如何学到的?”
“是啊,本座方才也在好奇,”谢无涯慢悠悠地道:“师尊从未将这法术传给任何世家,不知家主你从何得来?”
他们俩双重发问,大殿里顿时热闹起来。
“这还用问?”
有个离恨宫的少年掩口笑道,“必是那凌家小姐私自传给了兄长,这要是在我们百乐门,必定是要被处以极刑的。”
说着给苏旭抛了个媚眼。
苏旭也向他眨了眨眼,“事实上,在万仙宗也有这样的规矩,不经允许将师父的法术私自外传,若是传给本门弟子,百年思过,若是传给宗门之外的人,轻则废去修为,重则性命不保。”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气得浑身发抖的凌家家主。
他们的目光饱含着鄙夷、耻笑、幸灾乐祸等等情绪。
——凌家小姐私自将九玄仙尊的法术传给哥哥,而且看这样子恐怕还不止一个法术,所以被处死了。
这大殿里有许多长老,好多人都自创了法术,并严令弟子外传。
也有许多普通修士,他们也常年被师父警告,甚至有人因此受到处罚。
没有任何人会同情凌家小姐。
这本来就是修士的大忌。
像是万仙宗这样的大派,所有弟子在入门之前,必定都会被宣告门规,所以她定然是明知故犯。
“活该。”
已经有人低声说道。
“其实凌榕并非死在九玄仙尊手下,我师祖性子温柔和善,自然不舍得对徒弟下手,相反,她另一个弟子闻听此事,愤怒不已要处置凌家小姐,两人在争斗中,他失手将凌榕杀死,我师祖还罚了他一百年的思过呢。”
苏旭面不改色地胡诌八扯道。
“你血口喷人!”
凌楪勃然大怒,“她心心念念都是百里葳,那贱人却因为私怨她一剑杀死——”
八派弟子:百里?谁?
大家面面相觑,发现彼此都没听说过这个人,难道是九玄仙尊的某个徒弟?
谢无涯面上毫无波澜。
琅嬛府的霞月仙尊若有所思,天机宗的碧游仙尊眼神微动,与对面离恨宫的绮罗仙尊对视一眼,另外几个境界稍低一筹的仙尊神情也有些变化。
显见他们都知道这名字属于哪位。
“等等,所以你说的这个人,他因为师妹喜欢自己,就把师妹杀了?这怕不是疯子吧。”
苏旭疑惑道,“仙尊你想编故事还是认真些好。”
“自然是因为舍妹和他的心上人起了争执——”
“哦,所以你妹妹要杀人家心上人?”
大殿里许多人再次投来轻蔑之色,他们显见对这欺师灭祖的凌家小姐极为不满,又听她对师兄死缠烂打,还要打杀人家的心上人,这谁能忍得了?
“——那女人是个妖怪!”
“你们家传的将别人都认成妖怪么?”
苏旭忍不住笑起来,“像我这样站在照妖镜里也没显原形的‘妖怪’?”
八派弟子当中传来一片一片的笑声。
凌家人的脸色难看至极,好几个年轻人都红了眼睛,恨不得直接拔剑,却被旁边的长辈按住。
苏旭引着大家发笑,内里却很冷静。
她十分清楚,如果自己在照妖镜下露出原形,事情将会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发展。
在稀稀落落的笑声中,凌家家主似乎颤抖了一下。
接着,他以手捂脸,然后发出了一阵阵骇人的冷笑。
修士们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下一秒,他的周身猛然爆出血雾,仿佛有无数道力量破体而出,衣衫瞬间被染得血红。
在人们的惊叫声中,他全身骨骼都发出瘆人的吱嘎响动,仿佛在不断膨胀和拼合,躯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
与此同时,一股诡谲的低吟嘶吼声回荡在大殿里。
许多修为低的人都忍不住抱住了脑袋,他们只觉得脑中刺痛不已,仿佛被利刃插入又不断翻搅。
大殿的穹顶开始震颤,周围的幕墙窗扉哐哐作响,仿佛终于经受不住压力,猛然向外爆裂开来!
沉重的墙壁和剔透的悬窗、玉质的天台和立柱、还有交错的横梁,纷纷四分五裂,又向四面八方抛射而去!
在仙缘台屹立千年的问剑塔,坚固的结界和塔顶的建筑,竟然都被飙升的灵压所击碎。
高空中狂风席卷而来,将破碎的残骸吹飞出去,四周一片混乱。
修士们倒是能在强劲风压中立住脚,不至于被吹得满天都是。
苏旭作为曾经进入九重殿的人,此时无所畏惧,只是闪到了谢无涯身边,“你早就知道么?”
她是没想过这种发展的。
“我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有异——”
谢无涯沉吟一声,“他的情绪太过激烈极端,本就是受到魔族力量的影响,否则他不至于拿着一个照妖镜就来滋事,他想要毁掉万仙宗,本该从长计议的。”
他说话时极为平静,情绪似乎也没有起伏。
苏旭微微颔首,“他似乎本来有这个打算,我今天见到他也有点惊讶,还好早就留了后手——原来也是魔族作祟,咦,他是否成了万圣教教徒呢?”
凌楪早已面目全非。
他的身形膨胀了数倍,血肉不断剥落,从胸口到腰腹四肢,都只剩下了森森白骨,挂着血淋淋的人皮。
这恐怖的半人半骷髅的怪物,正伸着双手发出一声怒吼,嘴里吐出了一长串的、让人不明觉厉的话语。
苏旭眯起眼睛,“他在召唤他的圣神附身么?”
周围有些人迷惑,有些人闻言则大惊,“如今八派掌门宗主都在此处,若是——”
若是用他们当诱饵祭品,古魔都能被召唤过来。
苏旭:“但是他们不在阵中?”
“不不不,不一定非要在封印阵里,只要那些东西能感应到气息——”
不断有人投来疑惑的目光,显见并非所有人都能听懂他们的对话。
紧接着,四周传来一阵惊呼尖叫。
天空中竟绽出一道裂隙,裂隙里涌动着灰黑色烟雾,雾气翻腾如海,带着令人胆寒的阴郁不详的气息。
数十道灵压飙升而起。
八派掌门和各位长老首座们,纷纷御剑浮空。
同时,问剑塔结界破碎,下方塔楼中比试的修士们感应到异常,许多人也纷纷终止了战斗飞了上来。
仙缘台各处的修士们也感应到异常,开始向这边靠近。
修士们捏诀或念咒,各色法术的流光横贯天穹,一时间瑞彩千条,霓虹万丈。
然而,那裂缝却并没有因此关闭,人们眼睁睁看着一只巨大枯瘦的骨手,从缝隙中伸了出来。
“是血骨!”
有人认出了那只手。
苏旭也记得,离火王给她展示的,古魔杀死召唤者的画面里,就有这只瞬息间将无数修士碾得满地都是的骨手。
此时,另有几个凌家修士,也开始发出痛苦的嚎叫。
他们的身体不断变化,犹如那家主一样,血肉层层褪去,变成了仅剩森森白骨的骷髅。
天穹阴云密布,裂缝中魔瘴不断涌出,又被结界挡住。
修士们无法令这恐怖的瘴气后退,魔瘴源源不断地涌出,如同决堤的洪水,在结界前越积越多,越发浓厚。
他们只能不断用灵力加固结界,各色壁障一层一层竖起,各种繁复古老的符文相继闪现,形成了一个闭合的空间,将瘴气压在其中。
苏旭环顾四周,却发现诸位仙尊都不曾出手,只是那些长老和弟子们在出力。
八派掌门宗主们个个神情凝重,他们看着那道裂缝,又时不时望向遥远的天际,仿佛还在等待什么。
忽然间,深远的九霄之中,传来一声声悠远清亮的啼鸣。
祥瑞霞光盈空迸现,阴云仿佛被大火燃尽,天穹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一座华美车辇浮现于高空,数百只神鸟振翅腾飞,将这黄金白玉铸成的飞辇牵出云雾之中。
云影间升起道道彩霞电芒,百鸟齐齐昂首啼鸣,歌声宛如仙乐,漫天映彩流光。
然后,又有十数道身影冲云破雾而出。
他们的身躯笼罩在光芒之中,形貌模糊,只依稀看到张开的宽广丰满的羽翼,如同夜幕般投下一片阴影,紧接着就是令人窒息的威压,惊涛骇浪般卷来。
——这些人全都是大妖。
修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有些人甚至忘了维持结界,魔瘴不知疲惫地翻腾着,壁障一层一层碎裂开来,本来封闭的空间越来越大,更多魔瘴从裂缝里涌出。
所有人都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下一秒,层层结界砰然碎裂开来,狂妄的烈焰横空迸现。
烈火散发出璀璨的光辉,惊人热浪澎湃卷开,晦暗的瘴气包裹其中,瞬间被烧得灰飞烟灭。
那道裂缝开始颤抖。
它不断地膨胀、缩小、然后反复变化,骨手渐渐被挤压得粉碎开来,碎屑如雨般洒落,又被奇怪的力量吸回裂隙之中。
最终,整个裂缝剧烈地一抖,像被卷入漩涡一般,完全消失了。
“话说完了?”
这嗓音温柔,语声似乎也轻得像一阵微风。
然而却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耳中,还有一股不可撼动的神秘威压。
人们抬头看去,那奢靡瑰丽的车辇之上,斜倚着一个云鬓高盘的年轻女子。
她乌发鸦黑,钗头金凤振翅,串串金珠流苏沉坠而下,半遮半掩着明艳的绝世容颜,身上披了一件霓虹斑斓的金色羽衣,真真宛如云间仙人。
除了少数几位仙尊之外,再无人有力气开口了。
“其实没有。”
许多人闻声看去,顿时满脸惊悚。
沧浪仙尊旁边的红裙少女向前一步,“事情有一点点失控,我没想到他们竟然要把古魔放出来,故此耽误了一点子时间。”
女子微微颔首,好声好气地道:“你等了我这么些年,我在这多待一会儿也无妨,你还有话就一并说完吧。”
大妖们屏声静气,除了肆无忌惮地释放着灵压,没有谁再发出半点声音。
苏旭摇了摇头,“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了,师尊,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你的其他徒弟们都已经离开了这里,你好自为之——”
她环顾四周。
整个仙缘台数以万计的修士,几乎都御剑停滞在问剑塔附近。
无数双眼睛落在她身上,个个都饱含震惊。
她望见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桃源峰的晚辈们,目露关切的慕容遥,并一些与她相识的仙宗弟子。
甚至还有方才刚输在自己手中的赫连辰,那双一向寒凉冰冷的眸子里,竟浮现出些许了然。
“我是个妖族,方才使了点手段,是因为,这事会由我自己承认,而非是被迫显形——以及我想要他们难堪罢了。”
红裙少女嫣然一笑。
她身上升起炽热璀璨的焰光,一双华美灿烂的金色羽翼翩然舒张。
“我要回家继承祖产啦,说不定还能当个妖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