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陈封感觉自己的整颗心脏都有一瞬间的抽痛, 他张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于是他伸出手去握王子的手。
因为王子的手在发抖。
但陈封还没碰上王子的手, 就被王子避开了, 他垂下头, 继续讲述着他的故事，声音平稳清晰：“有一次我进入了很长很长的睡眠，醒来的时候, 却发现天终于亮了, 我开心得简直要哭了出来，连鞋子都没穿就跑了出去, 然后他们告诉我，我的父母已战死沙场, 尸骨未存。”
他日日夜夜祈祷期盼的明天, 等来的却是失去至亲的噩耗。
有那么一瞬间, 他心里想着。
他是不是不该祈求天亮。
国王和王后死于巫魔首领手下, 湖溟界的王族再无能力抵御巫魔族的攻击。
他是前任国王最后的血脉, 是湖溟界仅剩的最纯粹的王族。
长老们让他进行祈祷和祭祀。
他头昏脑胀地学着长老们教给他的祭祀礼仪, 跪在光明湖边上祈求光明神。
然后湖中竟然真的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随着湖波微动，那人的身影逐渐清晰，竟然是陈封。
陈封长大了很多, 他几乎有些认不出来了。
陈封似乎也认不出他。
但陈封还是听取了他的祈祷, 以光的幻影出现在湖溟界，将巫魔族的首领变成大树, 一举结束了战争。
陈封成了人们口中的光明神。
受万魔敬仰, 受万民朝拜。
王子有一日半夜醒来, 他打开窗户朝外看去, 却发现陈封在城堡后的一个河边坐着，在钓鱼。
他浑身裹着一层圣光，身子呈现为半透明的状态。
像是真正的神明。
王子张开羽翼飞下去，落在陈封身边，他抬起头看着陈封，问：“陈封，你到底是谁。”
陈封已然是一个成年男人的模样，他弯下腰，看着只到他胸口的小王子，脸上挂着温柔慈爱的笑，像是看着一个陌生的孩子。
他说：“我只是一个画家。”
王子愣了愣，问：“可他们都叫你创世的光明神。”
陈封想了一下，回答说：“他们说的也没错，毕竟是我创造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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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王子从湖溟界出去，来到人界，他在陈封家里看到了那本关于湖溟界的画册。
那本画册放在书柜最下一层的抽屉里，已经落满了灰。
王子打开相册，从头翻到尾。
画册的最后一页，八格漫画的最后一格里，空荡荡地写着一句话。
“殿下，休息吧，天一亮，就要迎来您13岁的生日了。”
这是整部画页的最后一页最后一格。
也是王子所经历的那十数年黑暗的开始。
王子最后一页翻过去，却在画册背后看到了一个便利贴。
上面是潦草随意的字迹。
“今天整理房间竟然翻出了小时候画的第一部漫画，我已经忘了这部漫画是什么时候画的，连人物和剧情都已经忘了，只是再看一遍，那里面的一些设定尴尬幼稚又中二，实在是不忍再看第二遍。”
“看了一下最后一幅画的日期，是七年前，也许当时实在是没什么兴趣继续画下去了，所以没能给这部漫画一个好的结局，不过事到如今，我倒是没办法再拾起这篇漫画了，即使我不画，也希望这画里的故事也能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进行下去。”
王子来来回回把这话读了三遍。
终于明白了原因始末。
原来，湖溟界对陈封来说是一个尴尬幼稚又中二的童年作品。
原来，他被困在黑暗里整整七年，只是因为陈封对这幅漫画失去了兴趣。
原来，时间重新开始转动，他在13岁生日那天迎来父母去世的噩耗，只是因为七年后的陈封伪善地在画册背后写着说：“即使我不画，也希望这画里的故事也能在另一个世界继续进行下去。”
陈封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漫画家，将他创作出来又将他抛弃。
陈封曾经和他一起淌过小溪，拉着他的手，用一种几乎是发誓一般的语气对他说，阿夜，你会永远陪着我吧，陪我一辈子。
但后来陈封对他失去了兴趣，把画册扔到角落里，并把他扔在黑夜里整整七年，他当时还一无所知，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陈封的名字，以为陈封一定会来救他出去。
王子偏过头，看向跳跃的火光，他声音清清淡淡的：“陈封，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明白，人类是不是总会轻易地感兴趣，又轻易地厌弃？”
“对不起……”他哑着嗓子道歉，手指微微颤着擦掉了王子脸上的泪。
王子伸手摸了一下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他总是容易流眼泪，明明都没有人安慰他。
陈封心脏颤了颤，紧紧地把小王子搂到了怀里。
他闭上眼，把脸庞埋在王子的颈窝，一遍又一遍喃喃着说：“小殿下……对不起。”
小王子任由陈封抱着他，静静地靠在陈封怀里，他盯着天空中那一颗有些孤单的星星看了一会儿，缓缓闭上了眼睛。
陈封，如果这次，是你厌弃我之后又重新喜欢上了我，那么请喜欢我久一些，深一些。
好让我也将你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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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那七年里所留下的后遗症，王子很容易便能让自己陷入睡眠。
就像现在，他已经睡在了陈封怀里。
夜风刮来，树叶擞擞作响。
陈封用手臂环住王子为他挡风，等怀里的王子冷得只往陈封怀里钻，他才意识到手臂挡风是远远不够的。
陈封抬头环绕了一眼四周，然后从王子口袋里拿出那根笔，在前方那个大树后面画了一个不起眼的，被绿藤所环绕的小木屋。
他在木屋上画了很多遮蔽用的叶子，这样就可以在明天告诉王子：小木屋一直都在，只是昨天没有发现而已。
小木屋如他想象般一样出现在大树后，陈封抱着王子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小木屋走了过去。
小木屋还算结实，御风能力也不错，陈封来之后关了门，便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冷风寒意。
陈封很正经地画了两张床，他将小王子放到靠墙的一张床上，然后帮他脱了鞋袜外套，再给他严严实实地盖上被子。
做完这一切，他便十分自觉地跑到另一张床上去睡了。
他心里清楚，小王子现在恨他，根本就不喜欢他，他也无意和小王子睡在一张床上来惹他厌烦。
他也怕小王子半夜醒来，看见他身旁，便气得睡不着觉。
他躺在床上，侧着身子，目光落在小王子的脸上。
月光如碎银般从窗台上泄下，在王子脸颊上铺上一层清晖，王子本有一种凌厉张扬夺目耀眼的漂亮，此刻却被月光压下几分，显得有一种易碎般的美感。
陈封第一次真真实实地意识到，王子确实是他画出来的人。
陈封这两天待在家里曾把他是以前所画过的所有画集和漫画全都看了一遍。
但他不得不承认，小王子是他所有作品中最好看的一个。
小王子是陈封创作的第一个人物，集齐了他所有对美的幻想。
即使现在，若有人让陈封拿着笔，画一幅最美的人像，陈封想，他定然也只会画出王子的模样。
陈封突然发现王子皱着眉，像是做了什么噩梦，额头冒出了冷汗，身子微微发抖着。
陈封下意识地想要从床上下来，想要去叫醒他的噩梦，也想抱着他入眠。
只不过他刚从床上坐起来，就忽然清醒过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才是王子做噩梦的罪魁祸首。
他犹豫了一下，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他偏转了一下身子，仰头看着小木屋的屋顶。
他没有再去看王子，因为他害怕自己如果再去看一眼小王子，便忍不住要去抱他。
小木屋的房梁上有一个黑点，似乎是木材自带的痕迹。
陈封盯着小黑点看，又忽然觉得奇怪。
这黑点似乎是会动，莫非是什么昆虫不成？
看了一会儿，他又觉得，动的不只是黑点，还有房梁。
……不对，分明是他的床在动。
陈封转头看去，却发现小黑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了，它们黑乎乎的一片趴在地上，分别聚在四个床脚，齐力推着他的床。
等陈封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床已经和小王子的床并在了一块儿了。
陈封看着近在咫尺的小王子，愣了一下，偏过头，有些不解地看向小黑虫们，却见小黑虫们扇动起翅膀，呼啦啦一片从窗口飞了出去。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它们这次离开并没有向陈封行礼，似乎是心虚。
就在这时，身边的小王子忽然动了动，然后他手脚并用地扒上陈封的身子，把脸埋在陈封的怀里，紧抱着他睡着了。
陈封身子一僵，他的左手在王子手脚扒上来的那一刻就下意识地腾至空中，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放在哪里好。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把左手放到了身后，以一种扭曲诡异的姿势睡着了。
王子第二天一早发现自己正扒着他的仇人睡，心里就很生气。
亲近陈封，是他们湖溟界的魔物融在血液里的本性之一，他们这些高阶魔物一旦化为人性，便会自动关闭感知，对自己的本性进行克制，但这些克制也总是会在精神薄弱的状态下失效。
比如说熟睡，比如说醉酒。
王子对自己的本性感到十分生气。
但等他看清陈封的姿势后，他便更加生气了。
陈封躺在床上，腰部不动，任由王子抱着，右手垫在头下，左手却放在身后，头也往后仰，腿也往后伸，身上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显示着拒绝。
王子看着他这个姿势，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我仇人，还是我是你仇人啊？
睡个觉而已，至于吗？我是红豆眼吸盘怪还是臭得流水的纳污虫？凭什么不想和我睡？
王子此生还没有被谁这么嫌弃过，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砰地一脚把陈封踹下了床。
陈封忽然被人踹醒，还没来得及睁眼睛，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疼得直散架。
他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向王子。
王子这才忽然意识到，他们现在是恋人而不是仇人，不能随便踹。
但他是绝不会道歉的，于是他在大脑里竭力搜索陈封所犯下来的错，然后拎出来让他改过。
时间太短，陈封的恶行太多，他来不及筛选，便随便捡了最近的一条。
“以后睡觉要抱着我睡。”
王子冷哼了一声，说。
陈封愣了一下，眉眼缓缓舒展了开来。
他笑了笑，轻声允道：“好。”
王子：“……”
等等，他本意好像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