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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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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在青楼呆了有一段时间,美人见多了,见久了,也就不稀奇了,这会儿瞧谢珉,却觉得怪勾人的。他对男子倒没兴趣,但依然觉得好像自个儿不由自主就会盯着谢珉瞧。

估摸着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加上他有趣儿,下意识想探寻。

还别说,他这一笑,原本寡薄的五官活过来似的,像是美人有了那么点画龙点睛的神韵。

他这会儿倒觉得从未看透过眼前这人。

“你自求多福。”掌柜最后道。

他才来三月,已见了不少惨剧——骨头硬的姑娘被甄太监调|教致死的有之,顺从听话的姑娘被甄太监转头送出结交富商官员,凌|虐致死的有之,这谢珉是生得好,但在这种腌臜地方,生得好可不是好事,那多半意味着更大的利用价值和更凄惨的结局,就是侥幸攀上了权贵,这种身份,身如浮萍,又是男子,不会生孩子,等新鲜劲儿一过……

也就扬眉吐气一时罢了,这楼里的姑娘小倌都如绚烂烟火,再繁华都是转瞬即逝。

命贱。

谢珉没什么表情,像是没听懂他最后一句深有感触的叹,只道:“多谢关心。”

掌柜见他从枕下抽出书,随意翻着,知道他在赶客。

甄太监对他青眼有加,他自是不用再伏低做小,这种地方,地位高低,不过是主子一句话的事,他是甄太监雇来管理青楼的,谢珉如今是甄太监的心肝儿,自然不用再给自己面子。

“那我下去忙活喽。”掌柜转身出去,临到门口,下意识望了眼衣柜所在的方向,然后目不斜视地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谢珉的目光从书页上挪开,他撂下书抬头,扫了眼衣柜,又朝掌柜离去的方向看去,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

青楼一般都是晚间营业,天亮关门,毕竟不是什么正经地儿,不到月上柳梢黑灯瞎火,一般人家也不好意思进来,怕被熟人瞧见,或是让悍妻知晓,揪着耳朵颜面尽失地回家。

这是经济落后的古代,没有路灯,寻常百姓夜间出来,也不会有人替他提灯笼,灯油是要烧银子的,价钱还不便宜,一般人用不起,是以这一到了夜晚,即使是京城极尽繁华的地段,走在路上,除非贴面,相熟的两人也不大认得出来,这倒是方便他们寻欢作乐了。

甄太监巡视完毕走后,这家叫“生门”的青楼,才算真正热闹起来。

“生门”,取自坊间流传的一句粗俗谑语——“妇人脐下三寸,乃生我之门,死我之户”,来这的嫖客,无不对这名称好称妙。

谢珉从房间出来,就要下楼,一回头,看见掌柜在二楼横栏偏僻处和姑娘说话。

他脚步微顿,当即改了主意,往掌柜所在的方向走去。

那边掌柜的声音传来:“你也攒够了银子,赎身离开吧,回老家找个老实人嫁了,好好相夫教子,多好啊。”

“嫁人有甚么好!老家都是粗人,耕田种地的,我嫁给他还得跟着受罪,他们哪懂怜香惜玉啊!”

掌柜急了:“这地儿也不是好地儿啊!”

“怎么就不是好地儿了?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人宫里落魄的娘娘都未必比得上我!”

她道:“掌柜的,您也别迂腐了,我算是过够了苦日子,在这吃香的喝辣的,有甚么不好,人嫌我下贱,我还嫌他们古板蠢钝呢,他们爱过苦日子过去,我反正乐不思蜀,谁也劝不动我,我那些个姐妹也都是这想法,你也就别一个个劝了,她们当你面儿没好意思说,我可不怕告诉你,烦透了。真不晓得你怎么突然有了这么个爱好。”

掌柜急得直摇头,也说不上反驳的话,他一转头,瞧见过来的谢珉,愣了一愣。

那姑娘望见谢珉,只觉他光风霁月,以为是达官显贵家的小公子,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好感,娇羞道:“这位是?”

掌柜:“谢珉。”

那姑娘一听到这名儿,想起她从姐妹那儿探听到的消息,热络的神色顷刻消失不见,道:“今儿听说胡大爷来了,我过去伺候了。”

她说完懒得道别,直接下楼了。

掌柜尴尬道:“她就这德行,甄太监对你上心,得罪你的小厮这会儿在柴房打板子呢,她们嫉妒难免。”

谢珉摇摇头,表示没往心上去,道:“你还有劝妓从良的癖好?”

“……害,别打趣我了,这不是闲来无事嘛,就当给自己积德行善了,”掌柜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谢珉趴在二楼横栏上,往人头攒动的一楼看去,问:“这里头有没有顶有钱的大爷?”

掌柜一怔:“你这是要……?”

“缺钱。”

掌柜直摇头:“未经甄太监允许,你不能卖身。”

“……我不卖身,我借点儿,所以问你有没有出手阔绰的爷。”

掌柜松了口气:“你要多少?”

他想着底下这些大爷挥金如土,以谢珉这相貌,说几句好听的,借个几两都不肖还,却听谢珉不确定道:“几百两?”

“几百两?!”掌柜吓得声音都大了,“那你这不卖身估计借不着。”

大楚的农户平民,节省着点,一年的开销也就几两,最多十几两,谢珉要借几百两,还不让碰不让摸,不太现实。

谢珉过来不到半天,时间紧迫,并无和人交流的机会,所以并不清楚这个朝代的物价和消费水平,只能试探地随便报个数,如今见掌柜反应大,正要放低数额,却听掌柜喃喃道:“其实倒也不是真没有,今儿来了个能一掷千金的。”

“谁?”谢珉现在需要想法子处理尸体,能借到的钱自是越多越好。

“胡车儿,”掌柜顿了顿,道,“就是刚那个姑娘说的胡大爷。”

谢珉一惊:“胡车儿?古月胡,车子的车?”

掌柜诧异:“怎么了?你认识?”

谢珉垂下眼帘,道:“不认识,只是觉得这名儿稀奇。”

“那可不,他自号神偷艳贼,这胡车儿是历史上有名的盗贼的名字,他觉得这名儿配他,就起了。”

“原来如此,那他真是个贼?”

“是啊。”

谢珉问:“官府不抓他吗?”

“他虽是个贼,却不是不义之人,恰恰相反,最讲义气。”

“哦?”

“他有三偷三不偷,三偷,一偷贪官污吏,二偷恶霸豪横,三偷赌徒酒鬼,偷前两者是为劫富济贫,偷赌徒酒鬼,是将银钱偷偷塞给人家妻女,好让人家过活,三不偷,不偷清苦贫民,不偷老弱病残,不偷正经生意人,所以……”

掌柜一时不知该怎么向谢珉解释,毕竟解释起来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的。

谢珉道:“所以被偷的不敢差官府办他,怕他一旦被抓,将偷听到的秘密泄露出去,毕竟都是心虚鬼祟之人,怕因此给人抓到把柄,大祸临头,而于这相比,丢个昂贵物什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毕竟都是大富大贵之人,那点损失,也不甚在乎。”

“况且他偷盗绝大部分并非自用,而是济贫,深受百姓喜爱,官府若是抓他,因而引起民愤,又是麻烦事儿一桩,毕竟朝廷最忌讳的就是民愤,若真为个小小盗贼,百姓闹起来,他们保不准连自己的乌纱帽都得掉,这可亏大了,官府都是人精,想的是明哲保身,官民相安无事,所以一直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倒是通透。”掌柜心下大为诧异,这可不像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草包,倒像是个在官场打磨已久的。

谢珉若有所思,问:“他轻功很好?”

既然是贼,肯定精于此道。

“你若指的是飞檐走壁的本事,那他算得上民间第一人了。他出手极阔绰,遇上合他心意的,倾囊相授也是有的。”

谢珉道:“那他在哪儿?我去找他。”

掌柜欲言又止:“他只喜欢女人——”

“那不打紧,我又不卖身,是去交朋友的。”

“你是不知道,他尤其瞧不上卖身的男子,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害,算了,”他见谢珉不以为意的表情,就知他没听进去,道,“那你姑且试试,我带你过去,不过胡车儿年纪小,性格有些乖张自矜,你若是碰了壁,也莫强求,我那儿还有点银子,你要是急着用,借你十几两还是有的,不着急还。”

谢珉有些意外,心道这掌柜面上油滑精明,实际却是个仁善慷慨之人,由衷道:“多谢。”

他说完这句,回忆了下那姑娘先前所说,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掌柜劝妓从良的爱好是突如其来的,以前没有。

-

谢珉心不在焉地跟在掌柜后头。

胡车儿,这个名字他的确不是第一次听到。

胡车儿是他那个世界的文学著作《三国演义》里的武将,初跟随张绣,趁曹操大将典韦酒醉时偷走了他一贯用的双戟,间接导致了典韦在之后的大战中身死。

但那是他所处世界的文学作品,掌柜却说,他现在所处的大楚朝,历史上也有叫胡车儿的武将。

谢珉确定他不是穿越到了有历史记载的古代,他是学历史的,历史上绝没有这样一个王朝。

既然如此,他之前所处的现实世界和如今的大楚拥有同样的历史渊源和文化背景,又该作何解释?

谢珉想起了他刚穿越过来的那刻听到的小曲,那小曲分明也是现实世界的诗改编的。

莫非现实世界和大楚所在的世界本一脉相生,只是在某个时间节点分道扬镳?现实世界由封建王朝慢慢过渡到现代社会,而大楚所在的世界则并未经过科技、大规模生产力变革,一直在封建社会中辗转,不断经历朝代更迭,发展成现如今的样子?

想不通。

不想了。

-

“到了,胡车儿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他不喜欢见糟老头子。”掌柜无奈说。

“里面姑娘挺多的,排挤你也难免。”他道。

谢珉说:“没事。”

守在雅间外等着被召进去的姑娘见谢珉经过,和边上的小姐妹交换一个眼神,兀自偷笑,见他竟径自过来了,伸手将他拦下,语气不善:“你来做什么?这可是胡大爷的地儿。”

“我知道。”

“胡大爷可不喜欢男子,长成潘安都没用,真以为人人都得捧着你?”

谢珉不语,拨开她的手,进了雅间。

那姑娘被无视,涨红了脸:“看他被赶出来!”

-

一进雅间,淡淡的酒味萦绕鼻端。

古代穷苦人喝的都是浊酒,未经过过滤蒸发,酒碗里都是料渣,酒的度数最高不超过五度,胡车儿点的是雅间,喝的是过滤过的清酒,度数稍高,但也不超过十度,是以酒味极淡。

桌上人正喝到劲头上,第一时间并未注意到来人。

“哈哈哈哈,这女子的妙处,胡兄说不上来了吧,喝!”

“再喝!”

“胡兄莫不是在骗我们呢!神偷艳贼,这个艳字,按理说,胡兄应当阅女无数才对啊,哈哈哈哈哈哈,不是说进过人闺阁小姐的房间一亲芳泽吗?”

胡车儿俊俏的脸有点红,不知是醉的还是恼的,拍桌怒道:“大爷我一时喝多了,想不起来罢了!”

“是是是!”

“既然酒罚了,那再来,你说这是日间做那等男欢女爱之事好还是夜间好?”

谢珉听了几耳,看了几眼,在场的男子衣着年龄都和胡车儿相差甚远,说话间互相无眼神交流,不像是朋友,倒像是临时起意过来蹭吃蹭喝的。

不过听掌柜说胡车儿为人仗义、慷慨解囊,被人占小便宜也实属正常。

眼下光瞧着,胡车儿召来的姑娘,都坐到了别人腿上,搂着别人的脖子嬉笑着吃花酒,反倒胡车儿孤零零坐在桌子正中间,像个喝闷酒的。

偏偏他还是这群人里眉目最出众的,像个粉妆玉面的少年郎。

这一个个问题着实粗俗,不堪入耳。这些个男人白日在外受苦受累,夜间吃酒,难免要过把嘴瘾,泄泄一肚子恶气。

胡车儿被问住了,说不上来,有人得意,先出声道:“自然是夜间干事,我说那月上枝头,蝉鸣更漏,气氛要多好有多好,姑娘躲在被窝里,皮肤摸上去光滑又冰冰凉,脸朦胧瞧不真切,眼神又羞又怯的,最是勾人。”

“胡兄,你说我说得可对?”那人大笑。

“诶呦,说的我都心痒了!”有人附和。

胡车儿听得面红耳热,嘴唇翕动,似是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驳起,就要自罚几杯,却听人道:“自是日间干事好。”

他眼睛一亮,朝出声人所在方向看去,入目的是个顶风流俊秀的美人,虽是男子,却莫名叫人神魂一荡。他偏冷色的肌肤将稍暗的雅间都照得明亮起来。

“哦?”先前说夜间好那人有些不悦,觑着来人,以为他也是来蹭饭的,道,“兄台,愿闻其详。”

谢珉道:“你说这夜间干事好,倒也没错。”

胡车儿急了:“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谢珉笑道:“胡兄稍安勿躁。黑灯瞎火干事好,那是因为那干事男子不似胡兄这般俊俏,姑娘也不像在场诸位姐姐这般如花似玉。”

那些个姑娘原本见是谢珉,还有些排挤之意,如今听他赞自己,不由嗔道:“油嘴滑舌。”

心下却是乐开了花,连带着看谢珉的眼神也热络了几分。

胡车儿被捧了一番,眉梢一扬,暗中有些自得,敲着碗筷催促道:“你且继续说。”

谢珉道:“都说真金不怕火炼,我倒要问问诸位兄台,若是抱着的是西施玉环那样的绝顶美人儿,自个儿又资本雄厚,这日间干事,白日宣淫,岂不是妙事一桩?我看你花容月貌、含羞带怯,你看我英俊倜傥、意气风发,我摸你冰肌玉骨,你摸我结实温热,岂不是越发兴起?连眼神都比夜间要真切撩人三分,更莫要提其他……”

“这若是貌丑,那自然还是夜间的好,省得看了消了兴致。是以方才兄台说夜间好,我并未反驳。”

“好!!”

胡车儿酒喝多了,听谢珉这话,就像他在夸自个儿英俊倜傥、意气风发,心下越发服帖,忍不住拍案叫绝。

桌上几人一时哑口无言,先前说夜间好那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人变着方儿夸胡车儿,说样貌出挑的日间寻欢好,那他方才说夜间好,不就是变相承认自己形容丑陋见不得光了吗?

这人竟拐弯抹角在骂自己。

“兄台,快过来陪我吃酒!”胡车儿这会儿扬眉吐气了,越看这人越顺眼,喜道。

他胡乱搬了张凳子,就放在自己身边,用袖子仔仔细细揩掉上头并不存在的灰,才让谢珉坐下。

几人见他引那人为上宾的样子,讪讪无言,连满桌珍馐都觉得无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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