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萧绥先行离开, 齐景慢一步出去,回头指谢珉,没好气地用唇语说:“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谢珉只笑,也用唇语说:“他不是没罚我。”
“你又知道了。”齐景瞪他一眼, 听见前面萧绥在叫他, 忙跟上。
等四下无人了, 谢珉才笑起来。
只有一点?明明很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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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皇帝赏赐的,赵府位置大小上不如楚王府,却和楚王府同样雅致。区别还是有的, 楚王府是心思上的雅致, 赵府是充斥着钱味道的雅致,譬如墙上挂着的名家绝迹, 少说几千两。
胡车儿应该多往赵府跑跑。谢珉带着这个念头一路穿过长廊, 被下人引进一间厢房暂住下。
下人知道他是一万两买来的, 语气恭敬:“我叫人伺候您沐浴更衣。少爷说了待会儿就来。”
赵澈并未同谢珉一道回来,他让人叫了顶轿子, 将谢珉从小门抬了进来,自己大约是去忙别的了。
谢珉应声, 觉得这对话有点耳熟, 一想几日前在楚王府,也是这样一出。一回生二回熟,难怪他不紧张。
下人出去了,谢珉在镜前脱外衣。赵澈买他, 只是出于种种**。爱钱的人多半不会轻易施舍形而上的喜欢。那他今晚……
正想着, 门外传来细细的敲门声,短长短长,这是胡车儿和他之间的暗号。
谢珉过去开门, 一身夜行衣的胡车儿溜进来掩上门,开门见山:“怎么样?应付得了吗?”
谢珉道:“还行。”
谢珉走之前和胡车儿私底下说了一声。俞忠平不会武功,只有轻功绝顶的胡车儿能进守卫森严的赵府见他。
胡车儿松了口气:“那我藏在你这儿,出什么事了也好照应。”
谢珉问:“进来容易吗?”
“不太行,”胡车儿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想藏在这,就是因为出去后再进来难,他府上有不少高手,之前我进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起没起疑心……”
谢珉皱眉:“他们注意到你了?”
“应该没有。”
谢珉沉默片刻,说:“好兄弟,你回去。”
他和神偷胡车儿交好的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数,守卫稍有疑心,很容易想到胡车儿身上。他人已在赵府,还同胡车儿暗中来往,赵澈知道了会怎么想?
胡车儿惊道:“我回去了你怎么办?我进不来就没人进的来了——”
谢珉出言安抚。胡车儿不在,他这七日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挨几顿操。
胡车儿向来听谢珉的,踟蹰片刻,不舍走了。
谢珉蹙了蹙眉,眼下麻烦的是俞叔的消息传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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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亥时的时候,下人带着赵澈过来。赵府前院一片黑灯瞎火,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亮如白昼的后院。后院那一间间亮起来的屋,都是等赵澈宠幸的姬妾。
偏偏下人领赵澈停下的那间屋黑着。
赵澈神色很淡:“他住这儿?”
下人害怕赵澈恼怒让人鞭笞他,忙撇清自己:“小的通知过他了,小的也不明白他为何……”
赵澈摆摆手让他退下,自己推门进去,点燃了蜡烛,借着昏暗烛光走到床榻边坐下。
鼻端是若有若无的清香,床榻上的人显然沐浴了,赵澈的怒气消了些。那小倌半趴着睡,头乖巧地枕在枕头上,只半张脸露在外。
他几乎在听见动静的刹那就睁开眼,看向床外侧,眼睛乌黑又明亮,像夜星,里面没有一丝被吵醒后的茫然。
显然没睡。
“既然醒着为什么不等我?”
谢珉爬起来笑道:“在等你。”
赵澈注视着他,他眼里没有后悔,更没有对他的抵触,只是少了妻妾眼中的热切盼望,像是接下来要发生的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应该做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在台上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但的确,这样的一双眼睛,让他恼怒不起来。他不是故意的,他是想尽力配合的,只是有些地方出了细微差错。
赵澈说:“刚才在想什么?”
谢珉笑了一声:“在想你什么时候来。”
“撒谎,”赵澈道,“看着我,在想什么?”
谢珉听话抬头,乌黑长发簌落下,落到他肩上。赵澈忽然觉得光他就值一万两。
谢珉盯着赵澈看了会儿,失笑道:“公子何必戳破。”
这话便是承认了。
赵澈模样清俊,在暧昧的烛火和静谧的黑夜下,愈显温柔多情。他轻撂下手中折扇:“在想楚王?”
谢珉不语。
不说话便是默认,赵澈道:“觉得他竟肯为你出价七千,很是意外感动,因此愧疚无比,或是余情未了想要回头?”
他说到最后,语气不自觉染上一点冷意。
“不回头。”谢珉摇头。
“是他不要的我,毕竟他没有收人的习惯,他现在反悔了,我也不要跟他了。”谢珉眸光有些黯然,“只是即使不后悔,人难免也会忍不住想,如果他当初……我现在会怎么样。”
他没有说“如果”的内容,赵澈想也想到了,理智很多时候控制不住想法,这是人之常情,赵澈点头,心中对他多了一丝怜惜。
他那些姬妾盼的是他,想的却是银子,是能为自己母家捞点什么,像谢珉这样坦诚且不怕惹恼他的,几乎没有。
赵澈道:“你不怕我?”
谢珉不答,而是道:“公子不要误会,谢珉绝不是同楚王赌气才选公子,公子各方面都比楚王好得多。”
赵澈嘴角微勾,却露出不信的神情,推辞道:“这话假了……”
谢珉摇头:“楚王眼里只有他的兵,他的属下,我算什么?况且他常年不近女色,无甚经验,忽然临幸……公子眼里有我,文采卓绝,体贴柔情,谢珉早有耳闻。公子才是良人,谢珉眼下如此无礼,公子也未发怒,反倒温柔相待,若是换了楚王……”
谢珉撇了撇嘴,再看赵澈,眼里藏着几分倾慕。
赵澈藏住自得神情,无奈道:“你拿我同楚王比,可——”
谢珉眨眨眼,反问:“我有哪句说错了?”
又说了几句,赵澈在他的话和眼神中,越发温柔体贴起来。他不是那样的人,但他喜欢让人误以为他是那样的人,也不讨厌表现成那样。如果仅靠这就能完全俘获这人的心的话。
谢珉仿佛忽然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抱歉道:“时辰不早了。”
他似乎是想做个羞怯又欲拒还迎的表情,却失败了,一脸无奈地跪在床上,就要去解赵澈的腰带,赵澈按住了他的手。
谢珉不解抬头看他。
赵澈说:“你都说我体贴柔情了,我怎可强人所难?”
他珍重地将谢珉的手又放下了。
谢珉吃惊,显然是不信,谑道:“一万两七夜,一夜一千多两,公子同我开玩笑呢。我也不好让公子吃亏,当然公子若是被那些个美貌姬妾勾去了不来找我,那就怪不到我了——”
赵澈喜欢进退得宜、珍视他的人,无论是珍视他的好,还是珍视他的银子。
生意人讲究买卖平衡。
“是真的,一千多两罢了。”赵澈眼中有得色,很快淡笑道,“不用愧疚,你早些休息,我旁的比不上楚王,时间和精力还是肯给你的,等得起。”
谢珉佯怔了怔,乌黑的眼睛里都是赵澈的倒影。
赵澈欣然站起,往门边走。
谢珉似是没想到是真的,看着他走远,沉默片刻,在背后突然出声:“公子——”
赵澈回头。他姬妾不少,也深谙风月,他知道谢珉可能出于愧疚或是其他想要挽留他,反倒越发不想今夜碰他了。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对他而言谢珉是这样,对谢珉而言自己也是这样。
这个时候碰他,他就觉得已经报答弥补了,然而只有愧疚加一点渴慕才有之后令人沉醉的主动。
他要让谢珉于心不安。
“早点休息。”赵澈温声说完后就掩上门离开了。
确定他不会去而复返,谢珉立马掀了被子,男人大多时候爱装叉,自大到令人匪夷所思,所以比女人好搞定多了。
他想和赵澈今晚做就要么表现出无比抵触赵澈,满心满眼都是楚王的样子,那样赵澈会因为自己搭进去的一万两和征服欲粗暴对他,想和楚王一较高下。
要么展示十成十的愿意和喜欢,赵澈会因此温柔对他,当然这样太腻,他多半转头把自己忘了,毕竟他那些个姬妾基本都属于这类。
谢珉笑。赵澈太嫩了。
他又躺下,下意识想到萧绥。自己花言巧语好像对他一点儿没用。没趣,人像他的黑衣服,又冷又硬。
应该能勉强撑两晚,他得动作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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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躲在房顶上的暗卫避过赵府巡逻的人出了赵府,往楚王府去。
这个时辰了,萧绥并没有睡觉,坐在上首,眼中并无困意。下首的几位幕僚听见宫里刚传出的消息,就连夜赶过来了。
皇帝早朝的时候以楚王带兵多年,辛劳无两为由,大赏楚王,并准楚王在京中休养半年,过半年舒坦日子。
名为体恤楚王,实则是暂时断了他回边关的念想。
楚王回不去了,边关几十万大军总要人统领,所以皇帝另派了位将军快马加鞭前往边关顶替楚王的位置,一个多时辰前,人已经出发了。
张幕僚沉声道:“王爷如何应对?可要想法子回去?”
皇帝此举分明是要分割兵和帅。
人都是健忘的,兵也是人,半年的时间,那位顶替过去的刘将军若是有本事,保不准能建立起不低的威信,让士兵心悦臣服,完全听他令行事,到时候半年一过,陛下就会说刘将军已能独当一面,顺水推舟让楚王继续“休养生息”。
那刘将军自是皇帝的人,出身高贵。
张幕僚暗自着急。
萧绥喝了口茶,不答反问:“皇帝孝敬我,我还能如何应对?军队是皇家的,我只是个带兵打仗的。”
张幕僚闻言越发急,立在一边的李信却笑了。
“澄兄为何发笑?”张幕僚道。
李信是楚王十分倚重的幕僚,十分年轻,以机敏善谋著称。
李信笑道:“王爷已经明说了,那位年轻的刘将军会带兵打仗嘛?他战功倒是不少,但那可都是花银子买的,皇帝不知道,咱们在边关还能不知道吗?”
张幕僚道:“知道归知道,可我们回来时,边关局势安稳,这半年估计都用不着他打仗。”
楚王连破尧国七城,尧国光是收拾烂摊子,就要上好一段时间,哪有精力再犯?
李信摇头,笑道:“这话错了,你说的那是咱主子在边关的时候。如今边关换了主帅,敌国能不知道吗?”
张幕僚想通,顿时一喜。他是糊涂了,主子回京了,敌国知道主帅换了人,定然来犯,他们一个个可不是省油的灯。皇帝在朝堂,不晓边关事,满心对付主子,身边也都是纸上谈兵的文人。刘将军到时若是弄得一团糟,还是得自己主子回去,主子只要遵旨等着便是。
张幕僚刚要赞李信,萧绥道:“够了。”
萧绥神情很淡:“士卒为敌国所杀,有什么可高兴的?”
李信和张幕僚登时醒悟,惭愧低下头。
暗卫进来,事已经交代完毕,萧绥道:“更深露重,几位早些回去吧。”
李信好奇地望了眼暗卫,和几位幕僚告辞往外走,故意走得慢落在后面。
暗卫走到楚王近前,静等萧绥问话。俞忠平进不了赵府,他是被主子派去接替俞忠平和谢珉联络传递消息的。今夜是去简单打探下情况。
萧绥停顿片刻,道:“可歇下了?”
“并未。”
萧绥若有似无地哂了一下,抿了口茶,淡声问:“怎会?”
暗卫凑近,心惊胆战地将听到的都说了。
那小倌可是说了主子一箩筐的坏话,甚至暗示主子不行。
门边偷窥的李信觉得,可能是会死的士卒太多了,主子的脸微微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