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公元前1756年
王室的卫队长领命离去之后, 王庭之中陷入一片尴尬的无所事事之中。
汉谟拉比王多数时候盯着手边的玻璃器皿发怔,偶尔抬起头,异常严肃地瞪一眼他身边的王室礼官。
那名王室礼官双膝发抖, 几乎站都站不住了——虽然知道汉谟拉比不可能当着埃及使臣处置王国内的政务,可这就跟一把刀子悬在头顶一样,随时可能落下来。
伊南却微笑着在与埃及使臣交谈。
他俩完全不用通译。通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汉谟拉比勾勾手指, 让通译过去。通译只得说:“那位……来自乌鲁克的小姐, 说的好像完全是底比斯口音, 比我的埃及话还要好……很多。”
于是汉谟拉比直起身, 朗声笑问道:“乌鲁克的伊丝塔小姐,你究竟是从何处学得埃及人的语言?你难道去过埃及?”
伊南转过身来, 也笑着向汉谟拉比行礼,说:“我年幼时, 家中的首饰作坊里曾经来过一个埃及的首饰工匠, 据说他是底比斯人, 教了我不少埃及人说的语言。”
埃及人的首饰工艺,与早年间乌鲁克人一样, 冠绝天下。双方进行首饰工艺方面的友好交流再正常不过。这个理由非常站得住脚。
但也足以让人惊叹了,这位小姐看起来也不过尚在妙龄——这么年轻, 却又有如此精妙的语言能力, 不止是埃及使臣, 连汉谟拉比都起了爱才之心。
正在这时,卫队长带着玻璃铺子的两名工匠来了。
两名工匠来到王庭跟前,立即有卫士上前盘问他们的身份,确认了两人都是“自由民阿维鲁”, 这才放行, 让他们进入王庭。
两名工匠都是首先看见了伊南, 两人都欢然一声招呼:“伊丝塔小姐!”欢喜与释然之情油然而生,然后才感受到了王庭的威严与肃穆。两人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匣子,向安然坐在王座上的汉谟拉比行礼。
“尊敬的巴比伦的王,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带来了‘鲁珀特之泪’。”
“鲁珀特之泪?”汉谟拉比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特别,连忙将身体向前欠了欠,问:“是什么样的?”
两个工匠各自捧着一枚匣子,当下同时打开。
埃及使臣、巴比伦王庭中的官员,汉谟拉比本人,一起翘首观赏。
只见两枚匣子内各自盛着被染成蓝色的羊毛。羊毛蓬松柔软,羊毛之中,安放着一枚水滴形的玻璃,玻璃拥有一枚长长细细的尾端,看起来既像是蝌蚪,又像是细而长的小蛇。
“这就是……世界上最坚硬,同时也是最脆弱的东西?”
“竟然是玻璃?”
汉谟拉比自己也不大相信,盯着伊南,想知道这个姑娘是不是为了“迎合王”或者“替王解围”,才特地拿出了这两件东西。
于是汉谟拉比转向两个工匠,问:“这是你们做出来的?是世界上最坚硬同时也是最脆弱的东西?”
王的声音里透着怀疑,令两个工匠瞬间涨红了脸。
其中一个工匠非常肯定地开口:“尊敬的王啊,这的确是世界上最坚硬同时也是最脆弱的东西……我们原本都是打制首饰的工匠,我们曾经打磨过无数宝石,锤炼过各种金属,也吹制过最轻巧而易碎的玻璃。但请相信我们,‘鲁珀特之泪’的特性,世上独一无二。”
另一个工匠则只说了一句:“我们可以为您验证。”
汉谟拉比听见他们这么说,顿时相信了几分,手一挥就让两人去安排,准备当场验证。
这两名工匠却先抽空向伊南打了个招呼,得知伊南一切都好之后,两人流露出一派舒心的模样,然后去向王宫的卫队长申请,取来了实验用的物件:
一截表面平坦的圆树桩、数枚厚重的铁砧板、一枚巨大的铁锤、和一枚小而纤细的铜剪子。
圆树桩被放置在王庭正中,上面放置了一枚铁砧板。
一个工匠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鲁珀特之泪”,放在铁砧板上。另一名工匠则拿着另一枚铁砧板,轻轻压住“鲁珀特之泪”的“头部”。
两人调整了一下两枚铁砧板的角度,确保上面的那枚铁砧板无论如何都不会触碰到“鲁珀特之泪”的尾端。
“好了!”一名工匠向汉谟拉比王行礼,“小人这就来为王验证,‘鲁珀特之泪’的坚硬特质。”
他说着,提起那枚巨大的铁锤,深吸一口气,猛地把锤抡到空中,奋力捶落。
只听“当”,沉重的一声。铁锤击落在铁砧板上。
这一击气势逼人,王庭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心想:要是寻常玻璃,玻璃杯、玻璃珠子,放置在两块铁砧板之间,被这么一捶不得是碎成渣渣?
这时另一名工匠把上面盖着的铁砧板拿开,露出下面的玻璃,只见那枚蝌蚪状的“鲁珀特之泪”,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缺陷与瑕疵。
“好!”
王庭里顿时有人喝了一声彩。掌声响起。汉谟拉比顿时觉得脸上有光,笑眯眯地转向埃及使臣。
埃及使臣那边沉吟着,正准备抬杠。他看样子想说,仅仅这么一锤,还远不能证明,这玻璃小蝌蚪就是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而“脆弱”,则更是还远远谈不上呢。
还没等埃及使臣开口,工匠们却又开始行动了。
一名工匠把原先的铁砧板又小心地放了回去,然后开始在这层砧板上叠放其他的铁砧板——一枚、两枚、三枚……
所有的铁砧板都放置上去之后,人们自然而然地认为:单凭这些铁砧板的重量,应该就能把那枚“鲁珀特之泪”彻底压碎了吧。
工匠却又提起了铁锤。
这回,工匠没有自己动手,而是四下里张望,想要物色人选。最终,他的眼光投到了王宫卫队长的脸上。
“我?”卫队长迟疑了一下:这个角色有风险。万一真把那枚透明的玻璃小蝌蚪一下子打坏了,他岂不是抹了王的面子。
但是看见两个工匠都气定神闲,其中一个人甚至还朝卫队长微笑了一下。王宫卫队长决定赌一把。
他也是个力大无穷的勇士,当即把身上披着的长袍褪下来,扎在腰上,随后活动活动胳膊与腰背,接过铁锤,大吼一声,抡起铁锤,就冲面前厚厚一叠的铁砧板砸了过去。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
原本压着“鲁珀特之泪”的两块砧板中间还有一道缝隙,这一声之后,却连缝隙都没有了。
王宫卫队长心里大喊失策:这两块铁板都被他捶成一叠了,里面的玻璃定然是碎了。
他忍不住懊恼,伸手捶头,心想:早知道就该做做样子,雷声大雨点小,喊声响亮,下手却轻才对。
但是两个工匠却一点儿也不惊慌。他们还是那一副笃笃定定的老样子,两人配合,把叠放的铁砧板一一取下来。
取下最后一片铁砧板的时候人人都十分担心,生怕揭开时看到的只有一堆碎末。人人都屏住了呼吸。
众人所处的角度不同,因此能马上看清结果的,只有汉谟拉比和他身边的希律等人,以及那位埃及使臣。
这几位,包括汉谟拉比王在内,都流露出惊讶无比的神色。
汉谟拉比惊讶之后,立即喜笑颜开,点着头说:“好,好!”
王庭内其他人马上就看到了结果:一名工匠抱着早先被盖在上方的铁砧板,另一名工匠则托着下方的铁砧板和上面安放着的“鲁珀特之泪”,在王庭之中绕了一圈,供人们观赏这名王宫卫队长一锤下去的结果。
人人都张大了嘴,根本合不上。
只见,早先被盖在上方的铁砧板,表面出现了一个水滴状的凹陷。
而放置在下方的铁砧板,同样的位置,也同样出现了一个水滴状的凹陷。那枚“鲁珀特之泪”就安然静卧在这枚凹陷之中。
这说明了什么?
——这只能说明“鲁珀特之泪”的硬度远远超过了上下两枚铁板。王宫卫队长的力量威猛,能将铁砧板砸至上下两片合拢。但是却依旧奈何不了铁砧板之间的那小小一滴“泪滴”。
整个王庭之中,一片静默之后,人们好像突然齐刷刷地从惊骇之中清醒过来,掌声、喝彩声,此起彼伏。王宫卫队长骄傲地挺起胸,似乎这些彩声其实是送给他的。
埃及使臣也真心实意地拍手叫好,但是依旧没忘了他的“抬杠”老本行。
使臣望着伊南,问:“像伊西斯一样美丽而尊贵的小姐啊,这‘鲁珀特之泪’竟这样坚硬,您为什么说它又是脆弱的呀?”
伊南听见了,根本不需要通译解释,就微笑着向两名工匠点点头。
工匠们会意,重新回到王庭正中。其中一人将“鲁珀特之泪”取出,重新放置在一面平整光滑的铁砧板上。另外一人则取出那枚小铜剪子。
剪子小巧玲珑,看起来像是妇人们用来缝纫衣物,修剪毛线时用的。
手持铜剪子的工匠全神贯注,屏息凝神。而另一名工匠赶紧躲得远远的。
“刚才那巨大的铁锤,都奈何不了这枚玻璃,现在这枚小剪子,又有什么用哦?”
王庭之中传来这样的窃窃私语。
伊南在一旁笑笑,心想:你们等着看吧。
只见,手持铜剪子的工匠将剪子搭上了“鲁珀特之泪”的尾端,然后尽量将身体远离,手上微微用力。
奇迹发生了。
只听“砰”的一声轻响,“鲁珀特之泪”瞬间从头至尾碎成雪花状的碎末,碎末纷纷落在深色的铁砧板上,像是洒了一堆雪白的精盐。
这整个过程就像是做梦一样,刚刚人们还在感慨:这世间竟然有如此坚固,能够抵御一切力量的物体,现在它就成了一堆碎末。这一场梦碎了之后,空气中剩下的只有人们的惊叹,和无限的怅惘。
“这世上,最坚硬的,和最脆弱的……”
汉谟拉比喃喃地感叹着,凝视着铁砧板上的碎末,眼神幽远,似乎眼前的这一幕景象带给他深切的感慨。
“希律,希律……”
汉谟拉比突然想起了身边最为倚重的王室礼官,大声问:“你一向见多识广,你说说看,这‘鲁珀特之泪’是什么,它为什么是这世上最坚硬同时也是最脆弱的物品?”
希律尴尬了——他自诩阅遍了这世间所有的泥板,但却从来没有看过任何关于“鲁珀特之泪”的介绍,甚至从没有听说过任何一个人,名叫“鲁珀特”的。
他正想开口解释说自己不知,却突然收到了伊南给的信号。伊南在向他眨眼睛,似乎在鼓励他,要他说一个圆满的“故事”,而不管这故事是什么,她都会为他兜底。
于是希律大着胆子往下说:“从前,在乌鲁克地区,有一位名叫‘鲁珀特’的首饰匠人。”
伊南在对面,向他比一个赞许的手势。希律顿时有了勇气,继续往下说。
“这位首饰匠人,有个心爱的姑娘。”
“她是他的天,是天空中飘着的云。”
“她是他的地,是大地里生长出的花朵……”
希律喃喃地说着。他不用回想昔日阅读过的那些描述爱情的泥板,他只需要把他现在的感受说出来,就足够了。
“有一日,这位姑娘却要远行——她是尊贵的阿维鲁,地位比鲁珀特要高出不少。”
“鲁珀特无法表达他心中的感情,只能制作了这件‘鲁珀特之泪’送给姑娘。借此表达,他的心是如此坚贞,却又时刻因为姑娘的离去而心碎不已……”
这个故事,完美地将人心,和眼前神奇的“鲁珀特之泪”结合起来,呼应了此前汉谟拉比提出的谜题。
伊南偷偷地向希律伸出大拇指,赞他实在是心思敏捷,说得太棒了。
座上的汉谟拉比也十分感动,点着头说:“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只有人心中怀有如此坚贞而细腻的情感,才能打造出这样特别的饰物。”
而埃及使臣则直接跪了,他单膝跪地,向汉谟拉比行礼,大声道:“我尊敬的巴比伦的王啊,我们埃及人今日对巴比伦工匠的手艺,口服心服,无比佩服。”
“祈求王能够赐予使团一枚‘鲁珀特之泪’,让使团能够将这枚‘奇迹’带回埃及去,让那里的人们也能大开眼界。”
这专爱抬杠的埃及使臣,破天荒第一次表示“口服心服”,令汉谟拉比舒心无比。
但东西不是他的,他只得转过脸,看向伊南。
伊南莞尔,点点头。她作坊里的工匠们带来了两枚“鲁珀特之泪”,在试验过程中用掉了一枚。另一枚依旧盛在匣子里,工匠快步走上来,交给了伊南。
伊南想了想,没有直接交给埃及使臣,而是双手捧着,送到了汉谟拉比身边。
汉谟拉比见她如此知情识趣,忍不住心怀大畅,从伊南手中接过了匣子,转交给了埃及使臣。
“请告诉你们的王,这是身在巴比伦的老父亲,托人捎给身在底比斯的巴比伦公主……解闷用的。”
埃及使臣一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么精妙的物品,巧夺天工的工艺,埃及人求都唯恐求不来的神物——只是一个老父亲捎给爱女解闷用的。
在巴比伦公主远嫁这件事上,汉谟拉比,还从来没有像今天、现在、此刻这样,扬眉吐气。
埃及使臣接下这仅有的一枚“鲁珀特之泪”以后,就再也不敢在王庭中久留了。
毕竟伊南说的,即便盛放在匣子里,也一定要小心保护。匣子里用麻线固定住了“鲁珀特之泪”的“头部”,但是也经不起剧烈晃动。
因此埃及使臣向汉谟拉比告辞,先行回驻地去,将这东西妥善收好,然后由专人看管。使臣自己则到了晚上才会来出席王宫为使团举行的晚宴。
待到埃及使臣离开,王庭中的气氛莫名地轻松下来。
汉谟拉比却突然沉了脸色。
他抬头,双眼望着王庭的穹顶,寒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追究的,自然是,那“正义的七重门”接连倒塌,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眼前的姑娘帮他解了围,可是王心里依旧堵着火气,无可宣泄。
现在埃及使臣离去,王庭之中没有外人,只剩下官员和卫士们。伊南泰然自若地站着,她店里的两名阿维鲁工匠,此刻正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两人脸上都是一副勇气满满,却又无比紧张的表情。
王宫卫队长没办法,只能以实情相禀报。
“尊敬的王啊——小人是在听见第二声响动的时候出去的。这时,七重门中的第一道和第二道,都已经被推倒了。”
“小人赶出去的时候,正待大喝一声,是哪里来的罪人,竟敢侵犯神圣的王宫,推倒属于神明的七重门。”
“谁知道小人竟然见到……见到是这位,这位小姐,是她在……”
王宫卫队长说话的时候,王庭中的议论声一直就没停。他说到这里,王庭中反倒安静了,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朝伊南这边看过来。
人人眼中都写着不信。
但这话是卫队长亲口说的,不由得人不信。
更何况,如果王宫卫队能够阻拦她推倒“七重门”,自然也能将她拦在王庭之外。
现在人好端端地站在王庭里,卫队长说的那些,自然都是真的。
汉谟拉比脸色相当难看,眼里怒意横生。
这个姑娘,确实出面帮了他一把,让他能在埃及使节跟前扬眉吐气。但是,当众破坏王宫的建筑,尤其是按照神谕建起来的“正义的七重门”,这是妥妥的藐视王权与神权。
汉谟拉比身为一国之君,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犯上行径。就算是眼前这位伊丝塔小姐圆满诠释了他的谜题,汉谟拉比认为,该惩罚的,还是得惩罚。
“你为什么要毁坏‘正义的七重门’?”
汉谟拉比语气不善地问眼前的人。
若是寻常人,定然早就汉谟拉比的怒气吓坏了。就如伊南身后那两个工匠。
伊南却仰着脸望着汉谟拉比,异常真诚地说:“因为我想要见您啊!”
汉谟拉比语塞:“见我?”
“是呀,‘正义的七重门’,难道不是通过这七座门,就可以见到王,请求王主持公正吗?”伊南很天真的问。
不少官员和卫士都低下头,心想:并不总是如此。
汉谟拉比更加气愤了:“王治下的巴比伦,公正永远居于第一要务。民间起了纠纷,可以直接向王室礼官投诉……”
伊南马上接口:“如果王室礼官,正是造成不公的原因呢?”
王身边的王室礼官们,除了希律以外,大多低下头,紧紧抓着自己黑袍的领口,一个个都想往后缩。
汉谟拉比:“那你也可以选择通过‘正义的七重门’来见王。但又何必真砸了这七座门?”
伊南顿时笑了,笑得甜美而纯真。
此刻她的笑容与她年轻的容貌一道,像是邻家小妹,叫人生不出邪念。而在汉谟拉比看来,却又时时刻刻让老国王记起自家小女,让人没法儿对她生气。
只见伊南突然伸手,开始解头发上的发饰。
“在第一道门,守门人要收走我头上戴着的头饰;”
汉谟拉比闻言立即变色。他完全没有想到,那座他自以为能够作为伸诉解冤之用的“七重门”,竟然成了一个王宫守卫们勒索敛财的渠道。
伊南解下发饰之后,随手抛在面前铺着的羊毛地毯上,然后开始解她耳上的耳饰。
“在第二道门,守门人要收走我耳上的耳饰;”
“在第三道门,守门人要收走我颈中的颈饰;”
“在第四道门,守门人要收走我胸前佩戴的胸饰;”
“在第五道门,守门人要收走我腰间的腰带;”
“在第六道门,守门人要收走我的手镯和脚环……”
瞬息之间,她已经将身上佩戴着的华丽饰品全都解下来,全都随手掷在地毯上。
似乎这些价值不菲的金银首饰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珍惜的,送给守门人,其实也无所谓。
在她身后,以王宫卫队长为首的守卫们,已经全部趴下来了,随时准备接受王的怒火。
多年来肆意盘剥勒索为了冤屈而求见汉谟拉比的人,他们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被人用这种方式,毫不留情地捅到王的面前。
可这还没完。
伊南此刻身上不再佩戴任何首饰,她就像是一枚刚刚出水的鲜嫩小荷,没有多余的装饰。
她唯一有的,只有身上这身窈窕合身的帕拉装。
伊南冲着高坐在王座上的汉谟拉比微微一笑,说:“在第七道门,守门人会要解下我这一身帕拉装,让我如新生的婴儿一样,来到王的面前,拜见王。”
如果取下她身上的衣服,她就真的一无所有,连最后的尊严都不剩了——失去一切,再求公正,又有什么意义?
“来此之前,我一直想象,见到王,就像是见到了我自己的父亲。”
“父亲会期望我穿戴得整整齐齐,不需要如何炫富,但是穿戴得有尊严。”
“因此我不想衣衫不整地来见王。”
“就像一个女儿,不会希望自己衣衫不整地见自己的父亲。”
“我想这就是,我故意损毁这‘七重门’的原因。”
“够了!”汉谟拉比突然举起右拳,重重地砸在王座一旁的矮几上。那张矮几被砸得四分五裂,当场碎开。上面的玻璃杯也随之倒下来,“啪”的一声碎裂开,玫红色的酒浆四处飞溅。
这位巴比伦的王,浑身被气得发抖,双眼圆睁着,似乎要裂开。
他眼中看着伊南,就像看见他膝下那位远嫁去了埃及,终身都无法返回故土的公主。
同样的年纪,同样的美貌与天真。
难道他能够坐视这一切?天下像自己的亲生爱女一样的姑娘们,还有所有被他视为子女一般的子民,受到那些“守门人”以他汉谟拉比之名而强加其身的侮辱?
且不要说,眼前这个姑娘,以让人难以置信的力量,毁去了这座肮脏到了极点的“七重门”;
汉谟拉比心想:如果换了是他,是他自己,他也一定会选择自己亲手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