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重新回到张远房间时, 林晓说什么都不肯再让方驰背了,走廊一小段路,不算长, 方驰也不过多坚持,就在旁边慢悠悠地护着他, 任由林晓自己扶着墙, 单脚蹦跶。
服务员已经将一小盆白灼海鲜送了过来, 房间里, cal的几个人正围着小方桌, 吃得不亦乐乎。
林晓被方驰扶进屋里, 坐在他推过来的一把椅子上,而后感觉到对方照例在他身边挨着坐下了。
林晓动动鼻子,问到了面前不远处传来的鲜香气味。
方驰问他:“吃什么?”
林晓说:“都行。”
方驰随手拿了一个海螺,用竹签一挑,将内息软肉从壳中转出来, 而后去掉了尾端和胃部不能吃的地方,蘸好了调味酱汁, 用小叉子一戳, 送到林晓手里。
“哟哟哟……”钱松满眼艳羡,指了指面前的海鲜,故意嘟嘴道:“老大, 作为乐队主唱,我能不能也享受一下队长无微不至的温暖关怀?”
方驰瞥他一眼,又拿起了一个小螃蟹, “咔嚓”一声, 去壳掰半, “温暖, 关怀?”
钱松:同人不同命,是我大意了。
方驰熟练地拆着螃蟹,目光全部集中在手上,将细肉从硬壳之中一点点挑出来,放进小餐碟中,波澜不惊地开口道:“寒少怎么想的,说说吧。”
一晚上都不发一言,整个人陷在纠结挣扎中不能自拔的井寒,此时靠着沙发软背,颓唐道:“我怎么想没用,毕竟是我爸妈……我订了明天的机票,趁着下站演唱会还有几天的时间,先回家一趟,好好谈谈,战略安抚吧。”
停两秒,又将视线转移到仔细剥着螃蟹的方驰身上,苦笑道:“老大,其实有时候我真的挺佩服你的……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坚持着挺过来的?”
方驰拿过手边的调味汁,浇在餐碟中那堆雪白鲜嫩的细肉上,而后将餐碟和小叉子放在林晓手上,自嘲一笑,淡道:“无他,不要脸而已。”
众人了解方驰不是悲春伤秋的性格,闻言也只是笑笑,屋中的气氛莫名陷入一种荒诞的压抑之中。
林晓用小叉子挑着螃蟹肉,一边吃一边听,终于在大家的三言两语献计献策中,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井寒,cal键盘手,同时也是——国内顶级建筑学院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而井寒的父母就更厉害了,一个是享誉界内蜚声行业的知名建筑设计师,另一个是建筑学界代表性学者,国内建筑学术的领军人物,夫妻二人强强联合,被誉为当代建筑界的“史密史夫妇”,在国外建筑行业同样享有盛名。
井寒从小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爱上书屋这一学科有着纯天然的热爱,而父母更是对他未来的职业发展抱有奇高的希翼。
而转折点就在于,井寒在读高一那一年,又疯狂迷恋上了音乐。
离不开黑白键盘是真的,热爱那些隐含在建筑线条中的灿烂的文化艺术和哲学思想也是真的。所以,两厢博弈,最后的结果就是,他成为了当前娱乐圈中唯一一个手持一级建筑师资质证书的建筑学硕士。
而井寒父母那样的大家名士,自然不愿意天赋极高的独子混迹于五光十色鱼龙混杂的娱乐圈中,一直希望他回归建筑业本行,在正途上有所建树。
cal出道四年,来自家里的压力越积越重,终于要到临界点了。
张远拍拍井寒的肩膀,郁闷道:“不容易啊你。”
井寒揉了揉脸,神情口吻俱都疲惫万分:“哪里是不容易,是太难了,所以才想像老大取取经,真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方驰笑了一声,没说话。
坐在他旁边的林晓,一颗心却一点一点地揪了起来。
这么说来……难道方驰身上也背负着这种来自家庭和父母的重压吗?
可从来没听他透露过,平时的时候,更是一点端倪都不曾表现出来啊……
钱松手里揉着一张湿巾,皱着眉,半晌过后,在众人的低气压沉默中,问出了大家想问却开不了口的那句话:“寒哥……要是最后顶不住的话……是不是……就、就退圈改行,一心一意地向着世界顶级建筑学家的头衔展开冲刺了……那咱们cal……”
此言一出,房间里的气氛倏然将至冰点。
像是一块千钧巨石从天而降,压在心口处,让人呼吸闷重。
成员退圈退团,那cal……是解散单飞,还是……
犹如一颗划破天际绚烂耀眼的流星,璀璨过后,便是陨落,从此销声匿迹,再无光华乍现?
众人无言。
“不会。”许久过后,井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笃定道:“兄弟们放心,我……我不会走,我离不开cal,离不开我的键盘,更……离不开你们。”
方驰淡然一笑,轻声说:“肉麻了啊。”
长久窒息般地氛围这才有所松动,几个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张远听到井寒的这句话,相当于得到了一个变相的保证,如释重负般地扯出一个笑来,“你这么说我可就放心了,否则公司那边……说实话,哥还真不知道要怎么交代。”
安达不解道:“很难交代吗?解约的话,违约金给够就可以了吧,而且寒哥家里又不差钱……”
心情刚刚有所缓和的众人:啃你的螃蟹腿,可闭嘴吧!
时间不早了,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走一步看一步,就算枯坐一晚上,也无法得到一个万全之策,众人吃完了海鲜宵夜,准备各自回房间休息。
临出门前,方驰扶着林晓站在门口,对井寒说道:“明天回家好好聊聊,尽量皆大欢喜,如果不能的话……”
方驰笑了笑,道:“两不辜负最好,若是不行,也别勉强,一切随心吧。”
井寒深深看他一眼,一语双关道:“共勉吧老大。”
方驰手上握着单腿站立的林晓的手腕,笑道:“我可没你那么佛系,我这个人……知其不可为而为,偏偏最爱勉强。”
说罢领着小林师傅,转身走向走廊尽头。
回房间前,方驰问林晓:“确定不用我帮忙?”
林晓靠着房门,摇摇头,道:“真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那行。”方驰说,“早点休息吧。”
“驰哥……”林晓喊住想要回对面房间的人,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刚才寒哥说……说你家里……”
“知心小哥哥又要上线营业了?”方驰散漫一笑,说:“我这边没问题,就算是有……也是小事,不用费心惦着。”
林晓抿着唇不说话了。
他神色之中的失落不加掩饰,方驰见状,心中一软,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将人妥帖地送到房间里,柔声道:“不是跟你故意瞒着藏着,是……不开心的事,本来也不需要多提,所以别多想,不是拿你当外人。”
林晓坐在床边,忽然抬头问道:“没拿我当外人?那当我当什么人了?”
方驰眸光一滞,而后云淡风轻地回答道:“自己人啊,要不然……你以为我拿你当什么人了?”
林晓被反将一军,咬着下唇,皱眉不答了。
“年纪不大,想的不少。”千年狐狸万年骚的方队长悠悠挑眉斜睨他一眼,“走了,早点睡吧,明天上午做理疗。”
听见关门声传来,林晓忍不住捂脸哀嚎一声,仰头倒进柔软的大床上,任心中纠结错乱烦闷无名,乱七八糟理不出个头绪的嘈杂心情,渐次灭顶。
第二天早晨,张远和井寒助理去机场送人,其余几个人趁着难得的闲暇时光,各自潇洒各自快乐去了。
毕竟,虽然cal是一个乐队团体,但是就艺人讲,除去娱乐圈的工作,也是一个需要拥有不被打扰的私人时间的普通人。
一大早,小林师傅就全副武装,推着烤电灯,拎着艾灸盒,口袋里装着中药精油,单腿支地,坚强地敲响了方队长的房门。
“嚯。”方驰拉开门,一手稳稳扶住他,一手推过烤电仪器,笑道:“你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大限将至了呢。”
“呸呸呸!”林晓借着他的力量继续蹦跶着进屋,“一大清早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快呸出来!”
方驰觉得好笑:“怎么这么迷信?”
“迷不迷的,你先呸了再说!”
方驰失笑,只好无奈连续呸了好几声,又听小林师傅神神叨叨地碎碎念了好几遍“长命百岁”后,方才作罢。
可爱点生长的位置,就——格外异于常人。
烤电灯插在床头柜旁边,林晓用手心将中药精油搓热,慢慢揉按在方驰肌肉僵硬的肩部。
酸痛蔓延过后,被林晓覆在掌心之下的皮肤渐渐热了起来,这是中药精油被吸收后的强大功效,久违的松弛和舒适感渐渐归位,方驰趴在床边,眯着眼睛偏头跟他聊天:“早晨脚上换药了吗?”
“没呢。”林晓神色专注,手上每一分每一毫的力度拿捏都格外走心,“我这没什么事,你比较重要。”
方驰笑着问道:“嗯?是我比较重要,还是我的伤比较重要?”
林晓疑惑道:“这不是一回事吗?”
方驰:“……”
行吧,对方拒不接受信号,方队长撩了个寂寞。
一个小时过去,方队长被小林师傅从肩膀揉到手腕,结束之后身心舒爽。
等身上皮肤上的热度渐渐消退,方驰套上一件新的t恤,“角色互换时间到了,走,回你房间上药去。”
于是两个人又折回林晓房里,方驰拆下他脚上的药用纱布,用药水将隔夜残留的药粉擦拭干净,而后洒上新的,再重新给他包扎,最后的时候,没忍住手欠,又用纱布尾端在他脚背上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林晓凭借脚背上的触感,和方驰手指的变化,对他干了什么心知肚明,表情有点一言难尽,笑道:“驰哥你……这是什么癖好?”
方驰看他笑,自己也笑:“蝴蝶结还有个别称,知道是什么吗?”
“嗯……”林晓思索片刻,试探道:“吉祥结是吧?”
“是。”方驰笑着点头,“寓意多好,挺符合小林师傅春祈秋报的人设。”
林晓傲娇一“哼”。
上午时光悠扬而惬意,方驰平时的私人生活格外简单,不工作的时候,更没有什么花红柳绿的安排,林晓脚上有伤不方便出门,于是两个人干脆窝在房间里,林晓打开笔电继续在线学习,方驰就大咧咧地斜躺在沙发里,搭着两条大长腿,手上翻着一本最新期的时尚杂志。
他们做着各自的事,互不打扰,互不干涉,甚至没有多余的交流,但是充盈围绕在房间里的氛围,却像是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嘈杂,恬静得美好而松软。
直到不远处的书桌处不停传来鼠标敲击的声音。
停一会儿,周而复始。
方驰从杂志上移开视线,看了一眼林晓的背影,“怎么了?”
林晓只挂了半边的耳麦,闻言转过头来,皱着眉嘟囔了一句:“有一个类型的数学题……这个课件上的老师讲的,我不太明白,按着他的思路,最后解出来的结果总是错的。”
方驰放下杂志,从沙发上起身,向上舒展着伸了伸胳膊,说:“我看看。”
“哎?”林晓挺意外:“你会啊?”
“这话说的。”方驰笑着走到他身边,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题干和解析步骤,“好歹哥也是曾经高考数学145分的种子选手,你以为当初我出国留学是靠投资名额吗?”
林晓轻笑道:“失敬失敬,是我大意了。”而后将耳麦摘下来,递给他,“需要听听吗?”
“不用。”方驰看了看示例的解题思路,片刻之后说道:“这种题目,按照给出讲解步骤来说的话是没问题的,不过套用的公式太多,还涉及到多种公式变形应用,对于……嗯……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中规中矩,但是对于你来说必然不怎么友好了。”
林晓闷闷地“嗯”了一声。
方驰垂眸看他一眼,轻笑道:“你那什么表情?他复杂,驰哥给你化繁就简不就行了。”
林晓扬了下眉角,语气蓦然变得欣喜:“快快快,还请方队长不吝赐教!”
于是,刚从机场回来便急忙忙跑到方驰房间,看见房门大敞四开屋内却空无一人,最后在对面锁定目标的张远,站在林晓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靠墙的方桌旁边,方驰半躬着身,伏在桌上写写算算,时不时的停下笔,偏头对林晓说着什么,语气很轻,表情认真而温柔。而林晓面前摆着盲文本,纸面上面覆着一条绿色的盲文板,随着方驰的叙述,手上轻轻戳扎,偶尔停下,复又继续,片刻之后,倏然眼尾一弯,笑了起来。
方驰见他笑,眼中随之出现的除了相似的笑意,还有张远从未见过的柔和与温热。
被柔情蜜意的方队长震慑灵魂的张远:卧槽,是时候行使经纪人的生杀大权了!
这情形,必须要谈谈了!
张远轻咳一声,屈指敲了敲敞着的房门。
林晓和方驰同时转身,一个看向门口,一个看向对方。
“是谁啊?”
“远哥。”方驰答了一句,问张远:“有事?”
“有。”张远端得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方便吗,耽误你几分钟聊聊?”
林晓最不想的就是因为自己耽误方驰的正事,闻言忙道:“换了个解法我都听明白了,我再做两道试试,你忙吧!”
“行。”方驰将手里的笔放下,说:“有什么问题去对面房间找我。”
“好。”
方驰和张远回了自己房间,进屋后,张远状似无意地向对面望了一眼,而后将房门虚掩带上。
仅这一眼,方驰忽然就明白了他所谓“聊聊”的内容。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中间隔了一个原木茶几,方驰盯着张远一脸苦大仇深欲言又止的表情,没忍住,顷刻间笑出声来。
“笑!你还笑?!”张远无比糟心地敲敲茶几面,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抛心挖肺了,“方驰,咱们共事也这么多年了,哥没拿你当过外人,现在也是,咱们不来经纪人和艺人之间那一套,就从私人角度出发,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怎么想的,关键是……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也得‘什么’同意才行。”方驰看他一眼,嘴角又扯出个弧度,“况且这‘什么’是谁啊?”
张远一口气没提上来,让他气得险些心梗。
好半天,张远平静了一下情绪,烦躁地捋了两把头发,沉声道:“别跟我打马虎眼,你就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方驰靠上沙发软背,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击着,没说话。
别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张远只要看见他这副浪得稳若泰山般的姿态,就恨不得把头发薅秃,方驰就是有这种能耐,无论什么事情,只要他不想主动开口,有的是办法搪塞你,或者干脆连搪塞敷衍都懒得给,他闲庭信步,让对方百爪挠心。
张远在心中默念了三遍“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发现收获甚微,《莫生气》的人生箴言解救不了面对艺人感情生活一筹莫展的经纪人,于是干脆自暴自弃地切入主题,叹了口气,说道:“之前我看你对那个谁……是有点不太对劲,不过一直以为你就是图个新鲜找个乐子,嗐,毕竟你这个年纪,又身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这种事也不稀奇,所以一直没正经跟你聊过。”
“不过这段时间,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了呢?”张远凑过头来,试图通过方驰此时脸上的表情寻觅到蛛丝马迹,“方队长,跟哥交个实底,你不是真上心了?如果只单纯的玩玩,你愿意他愿意愿意就可以的心态,你这玩得可有点过了啊……”
“玩?”方驰沉默半晌,终于撩起眼皮,目光乌沉地看向他,“你觉得……我是拿这种事玩玩就算的人?我闲的?”
张远一愣,明白过来之后顿时如临大敌,紧张到不自觉地结巴:“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方驰一笑,:“就是你想到的那个意思。”
张远呆愣许久,片刻后,低声“卧槽!”了一句。
“好好说话,还有没点经纪人的自我修养了。”方驰皱眉淡道:“怎么了,不行?我记得当初和公司签约的时候,合同里可没写着限制艺人私生活,合约关系存续期间不允许谈恋爱结婚的条款……”顿了顿,忽而莞尔,“要是有,当初我也不能签啊。”
“谈恋爱、还他妈结婚……”张远心如枯槁,“你想的够远的啊!”
方驰点点头,肯定道:“然之,驰哥善谋,汝今知否?”
张远无语凝噎。
过了一会儿,张远起身走到房间小冰箱前,拿了两瓶纯净水出来,回身扔给方驰一瓶,自己拧开瓶盖,一口气灌下多半瓶,妄想借着冰水平复一下熊熊心火,而后随手扯了张纸巾,擦擦嘴,故作镇定道:“别绕弯子,我就问一句话,痛快点,你——走心了,真看上林晓了,是不是?”
没成想,就在张远话音落的那一瞬间,方驰随即抬眼看了过来,目光平静而坦然。
下一秒,他回答得果决干脆,一点不拖泥带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