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装病
江遂战战兢兢的回了皇宫,一路上他想了无数种对付卫峋的办法,但他没想到,卫峋根本没提这件事。
连晚膳都备好了,只等他回来吃。
这顿饭,江遂吃的味同嚼蜡,连自己吃的是什么菜,都没仔细看。
他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多少大业就是坏在多疑上,可自从看了那本书,卫峋的每个动作,在他眼里都有了别的意思。比如今晚,他像往常一样为他布菜,提醒他别挑食,江遂就会觉得,没有皇帝愿意这么低声下气的对臣子,卫峋这么做,就是别有用心。
明明知道他今晚说谎了,借口不舒服出去逛青楼,卫峋却不怪罪他,江遂又觉得,他这是按下不发,等着日后憋个大招出来。
深夜,江遂躺在文华殿的床上,辗转反侧。
他不知道那本书到底是不是真的,书里很多事情说得对,但又有一些说的不对。他是摄政王不假,但这摄政王不是他想当的,老皇帝临死前按着他的头,把他封为了摄政王,若不是因为他最终传位给了卫峋,他才不当这个破王爷。
被全天下人猜忌不说,还累死累活的,没有好日子过。
书里说他狼子野心,想要控制整个朝廷,可自三年前开始,他就已经把治国之权还给了卫峋,没全还完,是因为卫峋年纪还小,三年前他才十四岁,江遂怕他被有心人蛊惑、也怕他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错误决断。
就算是七年前,江遂刚成为摄政王的时候,他也不是一手遮天的,朝中有左相右相,宗室有祝韶长公主和诚王,为了牵制住他,老皇帝苦心孤诣到令人同情。
当然,江遂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让他同情老皇帝,这辈子他都做不到,不啐他一口就不错了。
一面想要利用他的能力与才华,一面又怕他一家独大,这就是帝王心。
卫峋是老皇帝的儿子,有时候,江遂觉得他还是那个冷宫长大的小可怜,可有时候,江遂望着他挺拔的背影,觉得他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帝王了。
那么,他也会像老皇帝那样,对自己充满了算计吗?
算计之后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就干脆杀掉吗?
长夜漫漫,江遂盯着床幔上的暗色花纹,不禁沉沉的叹了口气。
卫峋的心思,他不清楚,但他自己的心思,他很清楚。这个梦就像是一把锤子,轻轻砸在他和卫峋的过往上,砸的不重,所以只出现了一道裂缝,但这道裂缝在时间的推移下,只会越来越大。
归根究底,他不信卫峋。
他没法斩钉截铁的说,卫峋一定不会像书里那样对他。事实是,越想,他越觉得书里的未来是有可能发生的。
那么,现在的他该怎么做呢?
江遂盯着床幔看了许久,才终于有了一点困意,睡着之前,他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第二天,早朝之前,卫峋换好了衣服,就向文华殿这边走来。
十岁登基,十四岁及冠,他是皇帝,及冠的时间比平常人家早了几年,但不管他多大了,他都只住在武英殿里,历代皇帝居住的承明宫一直都空着,就跟空置的后宫一样。
及冠的皇帝还住在武英殿,怎么看怎么不合规矩。江遂劝了他几回,他告诉江遂,因为那是他父皇住过的地方,他嫌那里脏,不想住。江遂听了,立刻就不提这件事了,要是朝中大臣有意见,他还会帮着驳回。
江遂以为他对他的父皇有阴影,实际上,他才不在乎那个老东西,他这么说,只是因为武英殿是离文华殿最近的地方,他想离江遂近一点,更近一点。
江遂好赖床,也不知道是从哪年开始,赖床的人从卫峋换成了江遂,而卫峋每天早上,都要来到文华殿,把懒惰的摄政王从床上捞起来。
今天也不外乎如是,文华殿的宫女看到卫峋来了,无声的跪下去,这就算行礼了,不是她们不懂规矩,是卫峋吩咐过,摄政王还没醒的时候,行礼不必发出声音。
到了殿内,卫峋掀开床幔,江遂睡得正香,他的睡姿一点都不优雅,总是习惯性的把被子抱在怀里,锦被再柔软,也会在身体上留下印记,江遂睡得脸红红的,左脸颊上还有两道明显的红痕,他闭着双眼,嘴巴微微张开,从卫峋的角度,他还能看到江遂露出的一点红软舌尖。
卫峋的眼中染上笑意,昨天听说江遂又去逛青楼的郁结都跟着散了不少。
他知道江遂逛青楼只是单纯的欣赏美人,所以他才没把那些青楼彻底铲平,但江遂只要看别的人,他就不会高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乖一些。
坐在江遂的床边,卫峋微垂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沉沉的光,秦望山见怪不怪,仍然是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当成一个透明人。
看够了,卫峋才伸手,扯下一点江遂的被子:“太傅,已经卯时一刻了,该上朝了。”
江遂皱了皱眉,却没睁眼,他不耐的翻了个身,嘟囔道:“不去。”
卫峋:“……”
他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明明才十七岁,却表现的像是个小老头,“太傅不要任性,起晚了,朝臣又要等了。”
江遂背对着卫峋,他好像完全没听出来跟自己说话的是谁,把头往被子里一埋,他用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说道:“就说我病了,不能上朝。”
卫峋问:“那太傅得了什么病?”
“脑疾。”
卫峋:“……”
江遂是铁了心的要赖床,卫峋又叫了他几声,这回江遂直接不理他了,看他真的很困的样子,卫峋也不再闹他,罢了,不去就不去吧,左右今日也没什么大事,他想休息,就让他休息一天好了。
如此想着,卫峋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临走,他还放下了江遂的床幔,等到殿内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了,江遂才睁开眼。
其实卫峋刚进来的时候他就醒了,但经过了一夜的发酵,他实在没法面对卫峋,上朝是不可能上朝了,不仅如此,他还要趁着卫峋上朝的时间,赶紧跑路。
也不跑太远,先回王府住几天,称个病、告个假,等他想好怎么处理和卫峋之间的信任危机了,他再回来。
江遂是个行动派,等卫峋发现他跑了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好在江遂没那么虎,还记得留了一封告假书,说他这几日头痛不已,梦到了死去多年的父亲,他想回家养病,顺便见见家人。
摄政王每日辛苦操劳,为了社稷鞠躬尽瘁,此时的告假书又是如此冠冕堂皇,卫峋觉得,自己不给假都说不过去。
捏着告假书,卫峋想起从昨天下午开始,江遂就变得有些奇怪的态度,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他还是轻轻的把这封告假书放下,然后转身吩咐太监:“去库房拿些上好的补品,送到摄政王府,告诉摄政王,让他好好休息,早日恢复,朕会挂念他。”
管皇帝说了什么,只要他给假就好。江遂称病,自然没亲自接受那些赏赐,摄政王府除了江遂,就剩下一个江追了,他是江遂的亲弟弟,一直住在王府里,很少出去走动。
江追双腿残疾,坐在一个木制的轮椅上,下人推着他前来接旨,仰头望着宣旨的太监,江追声音很轻:“兄长一病不起,在下又无法起身,还请公公原谅我们兄弟二人的无礼,也请您告知陛下,并非江某不知礼数,只是实在力不从心。”
江追年纪和卫峋差不多,他身体不好,又长久的不出门,面色比一般人苍白了很多,如此风光霁月的贵公子,却因双腿残疾,不得不沉寂一生,连太监都觉得命运不公。
看江小公子的长相,他若是个健全人,该是多么光芒四射啊。
什么何大人、顾将军,就连国师,都没有江小公子生的皮相好。
但说什么都没用,江追的腿就是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他把圣旨递过去,又说了几句吉祥话,然后就走了,江追坐在轮椅上,微笑着目送他离开以后,低下头,展开明黄色的圣旨,慢慢的看了一遍上面的字迹。
一潭死水般的目光落在“挂念”二字上,沉默一会儿,他把圣旨又卷了起来,然后吩咐下人把自己推回去。
此时,本该领受圣旨的某人正坐在他的房间,翻看他这些日子写过的文章。
江追进来,和缓的声音响在房间里,“兄长为何要装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