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渊源
江遂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卫峋也不催他,就这么安静的望着他。
良久,江遂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他重新扑过去, 单薄的胳膊紧紧攀在卫峋身上, 他撞进卫峋的怀里,把卫峋撞得身体都晃了晃,但卫峋还是好好的接住了他, 柔软的脸颊蹭在胸口, 即使隔着布料,也能察觉到美好的触感, 唯一美中不足的, 就是怀中人颤的厉害,让人生不起任何旖旎的心思。
卫峋抱着他,目光落在那盏六角走马灯上,无声的扯了扯嘴角, 卫峋轻轻抚摸江遂的脊背, 一下又一下, 温情且柔和。
末羽站在大门处,离他们很远, 周围已经没声音了, 她却突然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眶, 秦望山就站在她身边,垂着头, 遮掩住了自己此时的表情。
除夕夜, 本该是个热闹又甜蜜的日子, 但宫里实在是热闹不起来,皇帝和摄政王相拥在窗柩之下,秦望山他们准备了热乎乎的暖锅,又提前编好了几个逗趣的节目,这才没让这个除夕变得太过寡淡。
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人们都能想出许愿的由头,见了流星要许愿,见到彩虹要许愿,灶王爷上天要许愿,年兽出没还是要许愿。
江遂向来不信这些,但守岁的这一天,他还是尝试着、努力虔诚的许了一个愿望。
他希望,不论是哪一路神仙听到了他的诉求,只要能让他继续活下去,那么,他什么都愿意做。修道观佛寺也好,散尽家财也罢,他都不在乎。
许愿的时候,江遂闭着眼,此时已是子时,守岁向来都是守一晚上,卫峋圈着他,他说一家人有一个在守就可以了,江遂可以先睡。他用了“一家人”这三个字,江遂却没有纠正他,他只是听话的闭上了眼,许过愿,他又把眼睛睁开了,仰头望过去,才发现卫峋也是阖着眼睛的。
江遂知道他没睡着,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许愿。
若他在许,那他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沉默的望着他,江遂没有再想这个问题,他把头靠过去,双臂环着卫峋劲瘦的腰,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
除夕夜就这么过去了,正月初一如约而至,不知道是不是江遂的许愿起了作用,没几天,找解药的进度竟然真的有了推进。
当初左知秋抓住了两个东流国的细作,后来发现这俩细作是最低等的那种,他们不知道自己上线是谁,也不知道东流国派他们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就是上线和卫谦互相联络使用的工具。
这几个月来,落梅司一边找解药,也一边在调查细作的事,功夫不负苦心人,他们终于挖出了这两个细作的上线。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这人是京城高官的一个小妾。
江遂听说时,这个小妾已经被抓起来了,连同她的夫君一起。说来也巧,她的夫君就是那位经常被左相右相吵架时拉出来挡枪的曾大人。这位曾大人业务能力不怎么样,能做到如今的地步,全靠他祖上积德,再加上他不掺和乱七八糟的事,才一直平安到了今天。
大家提起曾大人,第一印象就是他宠妾灭妻,家宅不宁不说,还任由小妾踩正妻的脸皮,把正妻气的一病不起,如今连床都下不了。当时大家就觉得,这个小妾真有手段,一后宅的人都管不住她,如今再看,可不是有手段吗,连前太子都跟她有联系。
原本曾大人下狱并不是什么大事,敌国细作渗透进朝堂实在是太常见了,有的甚至都能渗透进皇宫去,而且根据落梅司的审讯,他们发现这位曾大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小妾是细作,这些年他一直蒙在鼓里,那位小妾借着他的蠢,一直用他的名号在外兴风作浪,真要论起来,曾大人还是受害者。
真正让卫峋在意起来的,是那个小妾下狱以后,有人在她面前说了一句思美人,她立刻就抬起了头,而且看她的模样,不像是仅仅听说过。
那个在小妾面前提起思美人的,就是江一。落梅司的司长如今和江一是同僚,两人各自带着自己的人马,一起找思美人的解药,司长不贪功,有什么消息都会共享给江一,幸亏他不贪功,要不然谁也发现不了小妾的异常。
这小妾也不是一般人,发现审讯她的人对思美人格外在意,她立刻就开始利用这一点,要求一定要见皇帝,不见皇帝她什么都不说,周围还不能有外人。
现在思美人就是他的命脉,小妾掐着这一点,算是彻底桎梏住了他,他决定去见小妾,而江遂觉得,她很可能是想借机行刺皇帝,即使卫峋说了有完全的准备,他还是很担心,于是,卫峋去见她的时候,他跟司长、江一等人一起,全都躲在隔壁,一边小心翼翼的偷看,一边暗暗戒备着,防止小妾生事。
其实小妾真的做不了什么,她浑身上下都被绑住了,想动动手指头都不行,也挺巧,绑她的那根柱子,就是之前绑承影的。
卫峋走进去,望着这个陌生的女人,他低沉开口:“你想对朕说什么。”
小妾抬起头,看见卫峋的脸,没说话,先流下两行清泪。
“陛下,”她一开口,声音就沙哑的厉害,“你知道苏梦吗?”
卫峋只是稍微皱了皱眉,而隔壁的江遂却控制不住的瞪大了眼睛。
其余人全都一头雾水,这也是正常的,毕竟苏梦这个人从未在人前出现过,江遂知道她,还是卫峋告诉的。
因为这个苏梦,就是被老皇帝抹去存在的,卫峋的亲生母亲。
江遂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那位小妾开始把当年真相和盘托出,小妾叫苏伶,是苏梦的亲生姐姐,当年她俩都来自东流国,只是苏梦更漂亮,被送进宫里做了舞姬。而苏伶姿色稍微差一点,也为了苏梦在宫外有照应,她进了青楼,后来凭借手段,让曾大人抬回了家。
这些年,她一直留在曾家,人微言轻,没法和苏梦联络上,后来即使得知她死了,也没法给她收尸。她认出卫峋是苏梦的孩子,还是在卫峋登基以后,她跟着曾大人一起去长乐山,偶然看到卫峋的脸,发现他和苏梦长得特别像。
说到这,苏伶一脸凄惶,她说自己不敢和卫峋相认,怕他杀她,也怕给卫峋造成不好的影响,如今她东窗事发,倒是不需要顾忌什么了。
这一番自白下来,真是我见犹怜、凄凄惨惨,难怪曾大人被她治的服服帖帖,江遂在隔壁听着,眉头不自觉的蹙起。
这些话,江遂觉得只能信一半,说不定连一半都不能信,他作为局外人可以清醒,然而事关卫峋的亲生母亲,他怕卫峋会被苏伶绕进去。
正这么想的时候,卫峋再度开口,语气有些不耐,“朕来这不是跟你认亲的,再多说一句和思美人无关的事情,朕便砍你一双手。”
苏伶一噎,眼泪要掉不掉的挂在脸上,看着有些滑稽。
江遂用拳头遮了一下,这才避免自己笑出声来。
发现柔情攻势对卫峋没用,苏伶沉默下去,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她继续说道:“我上一次见到思美人,是在十八年前,说起来,陛下和它也是有渊源的。”
卫峋额角一跳,“什么意思。”
苏伶垂着眼,轻轻笑了一声,像是回忆起什么好玩的事情,“思美人是剧毒,而且是稀罕物,一共只有一份,因为苏梦能入宫,于是,我们的主子就把思美人给了她,苏梦入宫以后,我们失去联系,我一直都不知道她把思美人用在了谁的身上,不过现在看来,她好像根本没用过啊。”
说着,她的眼睛往隔壁转了转,然后,她又笑了一声,“可惜了,本来的计划,是应该用在那个离了女人就不行的家伙身上的。”
江遂听得一愣,这倒是解答了老皇帝为什么能对别国美人那么好、却对卫峋母亲那么凉薄的疑惑,因为她是探子,是刺客,老皇帝没当场杀她,估计也是看在她已经怀有身孕的份上。
卫峋和他想的南辕北撤,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思美人是他娘带来的,他的父母二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但再痛恨也没用,这俩人全都死了,紧了紧拳头,他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思美人的解药是什么。”
苏伶望着他,眨眨眼,“知道。”
不等卫峋说出下一句,她快速开口:“但我不会现在告诉你,我不傻,知道这是我最后的筹码,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一定会杀了我。你保证也没用,我不信,就算你想对我用刑,逼我说出来,也还是省省吧,我受训多年,最不怕的,就是被人动刑。”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让人分不清她说的是真是假,但现在有求于人的是卫峋,所以他注定要被苏伶要挟。
阴沉着眸子,卫峋问她,“那你想怎么办。”
“简单。你把我放出去,让我自己走。有人在外面接应我,你可以派人跟着我,等到了那个接应我的地方以后,我把解药的方子给你留下,在我离开后,如果你遵守诺言,那就别来追我。”
“至于那个接应我的地方,现在我不能告诉你,等出去了,你自然就知道在哪了。”
说完,苏伶定定的看着他。
不说接应的地方在哪里,那苏伶出去以后,可以随意的带他们走,就算把整个京城都部署好兵力,也总会有遗漏的地方,万一她耍诈……
卫峋突然说道:“我派一个人送你出去,等你写完方子,他才会放了你。”
苏伶眸中闪过厌恶,“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动手杀了我?”
“你不知道,你只能赌。”卫峋不让步的说道。
两人对视很久,最终还是苏伶答应了这个条件,她答应的心不甘情不愿,看上去十分不快。
隔了两天,苏伶才被放走,最终送她出去的人是江一,望着江一押送苏伶的背影,江遂有些担心,哪怕苏伶说她知道解药,但江遂还是不敢信,因此,他一点高兴的情绪都没有,只觉得他们可能中了这个细作的圈套。
看到他的神情,卫峋安慰的握了握他的手,他低声道:“没事,她跑不了。”
确实跟苏伶想的一样,不管她有没有解药,卫峋都不打算让她离开,毕竟谁都不知道那解药是真是假,但如果是真的,那她应该还有一线生机。
出了大牢,江一依据苏伶说的,在京城几乎绕了大半圈,才终于来到那个据说是接应她的地方,苏伶快速写完一张药方,扔给江一的同时,她就迅速跑了出去,江一接住药方,并没有去追她。
他默不作声的把整张药方看了一遍,然后才抬起头,往苏伶逃跑的方向看去。
围堵的人不在这里,而是在方圆十里的外围,除非苏伶这么厉害,能从地下逃出去十里,不然她肯定跑不了。
蹲守的落梅司侍卫觉得胸有成竹,苏伶也觉得胸有成竹,因为她会易容,她还有另一重身份,更重要的,接应她的人拥有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和拒绝的身份,三重保险之下,她就算不离开,也不会被抓到。
很快,她就和接应的人汇合了,这回又换了一个,每一次,对方派来的人都不一样,有的是江湖侠客,有的是贩夫走卒,都是那种在京城出现一次就再也不会出现的身份,这一次是个膀大腰圆的刀客,接过易容的工具,他们来到一间没人的民房,苏伶一边易容,一边把自己的遭遇告诉对方。
苏伶认识苏梦不假,但她们的名字全是后来起的,她和苏梦根本不是姐妹,只是同一个地方培养出来的细作,她的语气充满了得意和嘲笑,那人听着,一直没说话,直到最后才闷闷的问了一句。
“你真的知道思美人的解药吗?”
苏伶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也对这个感兴趣,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思美人哪来的解药,我都是胡说的。”
刀客听了,走到苏伶身后,趁她不注意,伸出手,直接掰断了她的脖子。
做完这些,他看都不看苏伶的尸体,捡起散落在地的易容工具,像雇主说的那样,把一切都收拾好,又搜过苏伶的身,确认她没中途藏匿下什么东西,他才直起身子,推开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