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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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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璧, 楚军大营。

项羽眉目遒劲俊秀,鼻梁高挺,眸光冷如冰雕。此时一身银甲锃亮, 端坐于主位上, 端的是雄壮绝人。

他漠然注视着韩信所遣军吏,实已打醒了十分精神倾听战报。

待听得那并不叫他看好,只因受爱将数次三番、不留余地予以举荐,他才勉为其难予以破格擢用的韩信此次出征中大放异彩,竟不出半月功夫,即凭奇策擒住魏王, 横扫诸县, 平定魏地时……

他不动声色,重瞳中却难得地流露出些许讶色。

那日于济阴观韩信整军,他因是领兵打仗此道中佼佼者, 不难看出其确具几分本事。

却不想韩信亦如奉先般深藏不露,一身才略兵识, 还远不止那日所现。

孤军深入, 以少敌多, 看似寻死般莽撞。

但在善战将者眼里,运用如此手法, 求的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正如他当初于巨鹿破釜沉舟一战。

项羽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在旁春风得意, 唇角带笑的爱将。

心赞道:奉先果真独具慧眼。

世间朽木不计其数, 偏从中轻易择出了栋梁来。

当得知韩信恳请他于灵璧主军调拨出二万精兵, 好让魏地楚军进一步增强实力, 以便于日后配合主军北上击齐、赵、燕等地后, 项羽陷入了沉思, 并未立即批准。

半晌,项羽忽抬眸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爱将,询道:“奉先认为如何?”

正乐得开小差、悄摸摸地在嘴里嚼着洒了盐的干肉粒的吕布一个不防,差点呛着。

随霸王这声发问,原各自陷入思量的帐中众人纷纷抬眼,或期待、或探究地的目光,一时间全投向了公认才智过人的吕将军。

问问问,成天逮问老子问个劳什子劲儿!

吕布一边腹诽,一边匆忙将没来得及嚼好的肉粒咽下,虎眸微眯,神容冷肃道:“当准。”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若是真让他拍板,哪会只按着那便宜老哥所要的最低人数给?定要多拨给一两万人。

眼下这楚军局势一派大好,除非憨子忽连出昏招,就这绝对优势,那是想败也难。

吕布百无聊赖地想着,连解释都懒费去琢磨词儿。

孰料他原以为只是随口抽问的项羽,下一刻便轻轻颔首,当真按他所想的开了口。

不仅调拨了整整四万精兵,还正式下达军令,让韩信加强整训那五万魏俘,等增援的精兵一到,至多再允原地修整半月,就必须开拔,尽快拿下殷都朝歌,打通甬道。

项羽既已真正将韩信那一身本事纳入眼中,即刻调整战略。

既然侧翼有这么一支意想之外的强军助阵,一下即奠定了北地战场的初步优势,那灵璧主军自也当开拔呼应,迅速扩大战果。

在与幕僚商议一番,又问过爱将后,项羽正式决定,于半个月后挥师北上,分兵三路进军齐、殷、河南三国,以早日一统北方。

一大清早就又被召入帐中,还昏昏欲睡着的吕布一听这话,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他瞪大眼睛,愣愣看着憨王似打盹儿的猛虎一朝清醒、忽神采奕奕、果断连下命令的英姿……简直怀疑对方要么是吃错药了、要么是回光返照了。

这般英明神武,当机立断,深有老子当年杀伐决断的风范,又哪儿是自个儿所熟悉的那西楚憨王!

震惊归震惊,吕布早在这灵璧呆腻了,眼下能有机会活动活动这身筋骨,自是求之不得。

况且这楚国越早一统中原,就越早能腾出手来攻打巴蜀,正叫他求之不得。

至于那自请北去的陈狐狸一直杳无音信,届时战事一起,难免牵累这点,也不算难——派人前去通知,将其秘密接回便是。

于是当憨王那话音刚落,他便立马兴奋响应:“布不才,愿领西路军势,与韩信合师破殷!”

许久未与韩信那便宜老哥说话,吕布虽见事态进展顺遂,仍觉心里有些发虚。

毕竟按韩信先前的规划,可得整整等上四年功夫。

现才半年不到,怎就处处高唱凯歌,一副楚将一统天下的好局势了?

吕布唯恐有甚么疏漏之处,还得尽早与韩信好生商议一番,才可安心。

项羽蹙了蹙眉,却未立即答应。

韩信以近二十万楚军破那区区殷国,按理说该是轻而易举,何须锦上添花,再多派奉先这骁将去?

只不过……

项羽默不作声地看了看满怀期待的爱将,拒绝的话,就变得有几分难以出口了。

仔细想来,中路由他亲领,东路由龙且领着,钟离眛则镇守后方,各军皆有能将坐镇,应出不了岔子。

罢了。

便由奉先去会他那韩兄吧。

项羽经过一番思量,到底掩下了心中莫名而起的淡淡不快,决定遂了爱将之愿。

结果他刚一颔首应允,吕布便毫不掩饰地欢呼一声,一副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模样。

项羽见状,面色不由又沉几分,胸口发闷。

楚营上下皆是渴战已久,见终于将离开灵璧驻地,无不振奋。

唯独范增心有隐忧。

人多时他未做声,只默默斟酌着说辞,待帐中人皆散去,他仍留在座上不走,才引起了项羽的注意。

范增拱手一礼,肃容道:“虽知大王主意已定,臣下尚有数言,还请大王费神稍听。”

项羽待这发须雪白、却为他殚精竭虑的谋主向来客气,闻言颔首:“亚父请讲。”

范增欲言又止,深觉为难。

他深知此言一出,或是福祸难料,然他为楚军呕心沥血数载,眼看已是胜券在握,实在不敢对此偌大隐患熟视无睹。

范增思来想去,还是深吸口气,将那徘徊不去的顾虑徐徐道出:“大王起初决定重用韩信为将,可是因奉先之言?”

项羽毫不犹豫地颔首:“然也。”

范增又问:“韩信仅凭关中与那杂凑军,不过用了半月功夫,即以雷霆之势平定齐地。足见其勇谋兼具,如雾豹出山,风鹏腾空。”

项羽面无表情,静静听着。

范增踌躇片刻,继续道:“现他已得魏俘数万,一道编入军中,兵数便有十五六万之多,纵非大王四十万楚军之敌,却也决计不容小觑。”

项羽目如止水,淡淡看向范增,心念微动。

范增一咬牙,将最担心的那处,缓缓道出:“奉先侍大王之忠心,天地可鉴,自是毋庸置疑。然奉先甚是看重这异姓兄长,待其掏心掏肺,亦是毫无保留。”

一直沉默的项羽,忽福至心灵,一语道破范增绕来绕去的真正想法:“亚父所忧,可是那韩信不住索兵,或是生了与诸侯勾结的野心,他日或将反制楚军粮道,免不得还将利用奉先行事?”

范增不料项羽忽看得这般通透,无需他进一步点明,登时微微一怔。

下一刻,他苦笑着承认了,索性一鼓作气道:“大王英明。依臣下之见,不仅不宜增兵,在此非常时机,还应削其部从,或派亲信佐之,以防生变——”

范增的话未能说完,就被项羽一声轻笑给打断了。

那一笑转瞬即逝,却极清晰。

范增正巧捕捉到,不禁目露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

“亚父。”

项羽下颌微抬,重瞳暗芒闪烁。

极矜贵英俊的轮廓间不复以往的心事重郁,而满是傲然。

他漠视远方,淡然陈述道:“孤自随叔父起事至今,已有五年之久,所经小仗数不胜数,大仗亦有四十之数。不论亲身力斗,或是排兵布阵,那兵数或多或少,皆是攻无不破,战无不胜,方可霸有天下!”

范增被此话触动,低头不言。

他心里清楚,项王话下之意,已然明晰。

莫说韩信不过初露头角,即便他当真是军神转世,运兵如神……项羽身为天下无双之楚国霸王,也绝无惧战之意。

他何须去惧?

又如何会惧?

既无忌惮一说,那用就用了,他日那韩信要反,即由他反了。

——以堂堂楚霸王的气度,还不至于对有能者皆谨慎防备,甚至耍弄千般手段牵制!

范增饶是古稀之年,听闻项王这霸气四溢、豪情无畏的话语,竟也被激得热血沸腾。

他深深看了眼不怒而威,霸气灼灼的大王,回荡胸中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心悦诚服。

何以燕雀之木笼,拘束那展翅鲲鹏!

庸主戒备骁将,是因自知不如,唯恐一朝遭其反噬。

而霸王奋勇无双,气势凌云,身有底气,自无需猜忌能臣!

他情不自禁向项王一拜:“大王高见,臣下拜服。”

言罢,他不再劝说。

项羽淡然目送范增离去背影,心境澄明。

时至今日,他仍常常想起爱将为劝莫屠齐地城池、不惜亲身武谏那夜,曾吼出的几句话。

“若大王之志仅止于王侯之位,为将兵之将,亦可充任。”项羽悠然出神,脑海中不住回响:“志于天下一统之帝业,则必当海纳百川,做那将将之君……”

项羽正沉思着,帐外忽又传来零散的脚步声。

下一刻卫兵便报:“大王,关中军信吏求见。”

又来?

项羽微皱眉峰,沉声道:“放。”

五人战战兢兢地趋入,被围于中间那人,分明是一女子。

项羽目光沉沉,在那女子身上冰冷一掠,即落在了为首那信吏身上:“说。”

信吏已被霸王不加掩饰的磅礴气势压得瑟瑟发抖,半晌方寻回声音,颤抖着将来龙去脉道出。

龙种?天子?

项羽冷嗤一声。

他根本不屑多赐那女子一眼,径直讥道:“方士胡言,唯有魏豹那等蠢货会信!”

项羽纵无怒意,仅是讥嘲魏豹一句,然众人仍是屏息战栗,哪敢发言。

幸好在下一刻,项王便缓缓开口道:“将此妇送至奉先处。”

这半年下来,楚营中哪会有人还不知‘奉先’所指何人?

既大王全然不信那‘龙种’之说,又瞧不上此妇姿色,转而下令将美妇赐予其他有功爱将,也是顺理成章。

他们如释重负,正要带着薄氏这烫手山芋出去。

结果才刚起身,霸王便冷沉沉地叫住了他们:“慢着。”

他们心下骤然一凛,一动也不敢动,皆都僵在当场。

项羽仅一转念,心情陡然恶劣起来。

他虽不知那无名邪火从何而来,却本能地改了口:“此妇自从何处来,就送回何处去。”

他临了改变主意,众人却哪敢质疑,赶紧应声,小心趋出。

万幸,大王未再出声留人。

项羽面沉如水,由那阵忽然冒出的躁意渐渐消散,忽冷哼一声。

庸脂俗粉,怎堪配奉先?

项羽漠然想,若那韩信看得上,便由他留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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