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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 9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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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载着楚帝隐秘期望的信简经快马加鞭, 不出八日,即送到了正要离开汉中的吕布军中。

吕布这会儿还蔫巴巴的,满脑子净装着那被他不小心一下踹死的刘耗子。

只他哪怕是个泥人, 也能被项憨子给惹恼了——自由巴蜀起军返程那日起,满打满算,也不过行了十日军,可至汉中, 已称得上甚是迅捷。

可那憨帝的催归信简却来得忒勤快, 三天两头就得来一回。

他纵使背生双翼,也没那么快飞回去!

吕布起初还拿那信简, 与便宜老哥慎重商讨一番, 寻思着该如何回复才妥当。

到如今, 他不臭着脸将这信使踹回去,就已算是瞧给楚帝几分薄面了。

——催催催, 催他娘的催!

吕布面无表情地冲那信使一点头, 权当行过礼, 便接过信简来。

许是他连楚帝也敢二度饱以老拳、予以武谏的名声太过响亮, 以至于他如此轻慢无礼, 那信使也丝毫未觉不妥。

待入室后, 吕布随手掂了掂这回好似有些较以往都厉害些的分量,不知怎的, 隐有所觉。

他莫名歇了原要交于韩信手里的心思,鬼使神差地拐了个弯儿,绕过正凝神思考着甚么的便宜老哥, 鬼鬼祟祟地来到自个儿案桌前坐下。

那憨子, 这回怎写得忒多!

待将那封着竹简的绳索解后, 吕布心不在焉地将其摊开, 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无意识地轻念道:“思美人兮,擥涕而竚眙——”

案桌被猛然打翻的声响不可谓不大,连陷入沉思、不知年岁的韩信倏被惊醒。

见这些天里一直如泥塑木偶般垂头丧气、平日根本不愿挪动的贤弟坐在不知为何打翻了的案桌边,白皙面皮涨得通红,英气勃勃的眉眼间此刻却是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时……

韩信满腹疑虑,却来不及多加思索,匆忙上前道:“贤弟——”

“别过来!”

吕布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地大声喝止!

他头回以称得上手忙脚乱的慌乱姿态,将被连案桌一道打翻在地的那楚帝亲书给拾起,想也不想地就往怀里一揣:“无事了,布方才不慎手滑……韩兄快忙去罢。”

匆匆忙忙地丢下这话后,吕布便脚底抹油,转瞬就不知逃哪儿去了。

徒留一脸莫名其妙的韩信望着他那悄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仿佛写着‘欲盖弥彰’四字的背影,狐疑地蹙起眉来。

吕布绷紧面皮,在一路兵士的俯身行礼下,横冲直闯回了自个儿寝房,才终于松了提着的那口气。

刚一缓过神,他就忍不住又在心里大骂那混账憨帝!

他娘的,这等本当只用在紧急军报上的快马传书,竟叫那不要脸的大憨子拿来瞎做使唤,抄这么些个叫人……叫人……忒不自在的诗句送来!

一想到自己方才无意识地念着,竟差点在便宜老哥前将那诗句念出,吕布始终觉心有余悸。

他就如揣了颗烫手山芋似的,一将门重重关上,就赶紧将这封写了不得了内容的书简自怀里掏出,用力掷到了榻上,如临大敌地瞪着它。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身炸开的毛渐渐平顺,便没能按捺住心下好奇,慢慢吞吞地走了过来,重又翻开。

……那憨子虽是个舞剑弄枪的莽汉,这手字倒是不错。

吕布板着脸,默念下去。

毕竟他虽没少受过美人儿的秋波频送,更没短过软玉温香的投怀送抱,可如此缠绵悱恻的情诗……却还真是打娘胎里出来的头一回。

他几乎坐立难安,不时抬头警惕四周,浑身别扭地将这首《思美人》念完后,心跳疾如擂鼓,面皮更是烧烫得慌。

他原想着凭憨子的脑袋瓜子,至多将那屈子的诗作抄上一份。

孰料前半截虽差不离,后半截却是改得面目全非……的情意绵绵。

吕布不自在地将书简重新封上,藏到包袱深处后,忽想到什么,不禁沉了面色。

更有一股无名邪火,忽由心里烧起。

也是,怪他低估那憨子了。

能于绝地里念出‘虞兮虞兮奈若何’的憨脑子,哪能没几套花言巧语?

——那憨子生着个榆木脑袋,却将窍全开这歪门歪道上头了!

韩信哪知他贤弟这波澜起伏的心境,于室中候了片刻,不见贤弟回来后,终是按不下满心忧虑,亲自寻来了。

然而这一寻不打紧,竟见近些天里始终没精打采,凡事兴趣缺缺的贤弟,不知为何彻底恢复了往日精神抖擞……甚至是杀气腾腾的模样。

方才那信简,究竟由何方神圣所寄来?

饶是韩信这般素日里好奇心不算重的,这会儿也不由燃起了几分探究之心。

只是见贤弟一脸警惕,明摆着要对这秘密严防死守的架势,韩信唯有强行按下这份心思,转而提起他事了。

不过贤弟既已恢复精神,这汉中城自是不必多作逗留了。

于是翌日一早,这支西征归来的楚军便离了汉中,重新向咸阳行进。

自打从传信兵口中得知爱将已至汉中,至多再有个六日,即可回到咸阳后,项羽听理朝务时跑神的回数,便不知不觉地变多了。

因他相貌生得冷峻,神色俨然时,尽显威风凛凛,是以楚帝光明正大地神游天外时,殿中臣子竟是无人察觉。

同样称得上魂不守舍的,还有亚父范增。

因吕布推去丞相职事,只愿领侯位,于军中居功第二高的范增,便成了丞相最当仁不让的人选。

只他自知年事已高,除机要事外,很是乐于分权出去。

之所以不贪恋权势、注重培养年轻才俊,为的就是在他去后,除淡泊名利的奉先之外,还有贤能臣子辅佐仍年轻气盛的君王。

范增忧心忡忡地看着威仪深重的年轻帝王,心下叹息,好歹忍到了散朝之后,才追上项羽脚步,表明私下谏言之意。

项羽虽挂心久久未归的爱将,但对功高劳苦的亚父,素来很是敬重。

见范增神情郑重,显有要事要谈,遂肃了面容,屏退左右,亲自领人入了内殿。

范增谢恩落座,叹道:“前阵时日,陛下可是亲手斩了一娄姓说者?”

此事虽还未传出宫廷,但项羽未曾刻意下令压制此事,而娄敬一大活人凭空没了,又岂会激不起些许水花?

那日放娄敬入宫的旧齐将领,就为此坐立不安了数日,问得娄敬下场后,更是胆战心惊,生怕惹祸上身。

项羽漠然道:“然也。”

范增不由蹙眉。

见亚父面露欲言又止的神色,项羽破天荒地多解释了几句:“此人心术不正,献策藏奸。”

听完具体缘由后,范增面色稍加缓和,心里仍觉得遗憾,摇头道:“那娄姓说者名不经传,陛下肯予以破格召见,本是纳谏不拘之美事……”

即便那娄敬胡言乱语,居心叵测,轻则不听取,重则斥而逐出已是绰绰有余。

君王亲手击杀,却称得上失态了。

即便在他听来,此说者其心确可诛,可由外人看着,却是帝王刚愎自用,一旦不顺心意,便要为帝王所杀。

此事一旦宣扬出去,他日又哪儿还有说者肯向陛下提别的意见?

范增一番苦口婆心,可见项羽始终默然,便知这番说辞,全然未被对方听到心里。

他既着急又无奈,退出殿后,望着通明灯火,空前想念起看似直来直去、却足智多谋、还总能轻易谏动大王心思的奉先来了。

若奉先在,何至于此!

范增深深扼腕。

纵真迟了未能阻止,面对陛下如此行事,以奉先那忠肝烈胆,必将上手猛揍——咳,武谏一番。

吕布哪里知晓,这偌大楚都里,除了那闲得无事就爱琢磨些叫他冒白毛汗的情诗的憨帝外,连那范老头儿也没少念叨自己。

当他风尘仆仆地抵达久违的楚都咸阳,愕然望见城外竟挤满了自发前来迎接这支打了大胜仗、收复了巴蜀二郡的楚军,沿道热情欢呼的男女老少!

与那日于物是人非的下邳前久久徘徊,最终选择离去的心境截然不同。

吕布目睹此景,却只想起了那回自灵璧回彭城解围的闹剧,同样真挚热情地簇拥着他的彭城父老……虽叫他有些不知所措,却并不讨厌。

哪怕原本威风八面地骑着玉狮,与便宜韩兄与李左车行于队列最前的他,被不知名的野花野果儿给抛得满身‘狼狈’,他也奇迹般地未觉恼怒。

玉狮远比他表现得更符合个刚打了大胜仗的将军,昂首挺胸,阔步向前迈着。

它通体雪白,平日总被敌血染得触目惊心的赤粉斑驳,此刻却撒上了红黄相间的花瓣屑儿,显得神气昂昂。

只是走着走着,还未由迸撺人流中,‘挤’入那西侧城门,刚还喧闹的四周,突然落入一片静谧。

玉狮不安地抖了抖耳朵,原地以蹄子刨了刨……竟不肯动了。

咋回事?

吕布一头雾水地朝四周张望。

他还未来得及捕捉到什么景象,耳畔就传来一阵极熟悉的急促马蹄声,沉重而有力,迅速朝他这处靠近。

——天有骄阳似火炙烤,下有霸王踏雪而来。

除早朝外,仍不好朝服好战袍的楚帝一身银亮戎装,驭爱马踏雪乌骓,就如一阵骤风般转瞬即至。

帝王亲至,路上自是无人胆敢继续站立。

连韩信在内的楚军高阶将领,皆忙不迭地翻身下马,恭敬伏拜行礼。

唯有吕布虎眸微眯,腰杆始终挺得笔直,平静而傲然地与楚帝对视。

项羽亦不觉有任何不妥,兀自专注地凝视着多时不见的心上人。

这望着望着,楚帝紧抿的唇角就如初雪逢春般缓缓化开,于向来寒若霜雪的面庞上,绽开一抹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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