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别哭
“刘姐。”霍连山走到门口前顿住脚步,挑眉问“怎么了?”
“噢,没事。”刘姐回过神来,很快进入工作状态“我来通知你一下,一会儿会有两个记者来采访你,关于你的家境和过去的事情,我来跟你提前对对台词。”
关于霍连山的家事刘姐早就知道了,一个捡垃圾的老人带着一个捡来的孩子,俩人都过的很苦,刘姐其实最开始还有点不信,她总觉得霍连山不像是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哪怕霍连山不说不动,往哪里一站都带着一种让人不能忽视的气场,实在不像是贫苦出身。
但事实就是如此。
最开始刘姐不想拿霍连山的家世炒作,进娱乐圈配置必须高大上,穷人家的孩子这几个字就不如富家少爷吸引眼球,但霍连山的家世经过今天的一波炒作已经瞒不住了,很多认识的人都已经开始“熟人爆料”了,爆的还都是真的。
与其被别人挖出来,不如他们自己运营一下,抢占先机。
身为一个成熟的经纪人,必须为自己带的艺人争取最大的优势,所以刘姐想了想,决定搞一个“寒门贵子”的名号。
为了这个名号,刘姐甚至还跑去霍连山的高中查到了霍连山的成绩单。
也幸亏当年霍连山的成绩还不错,不然刘姐吹都不敢使劲儿。
她开始立人设之前,还觉得自己是在刻意给霍连山编制出来一个美好的外衣,但她越了解霍连山,越觉得霍连山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就是个罕见的宝石,而刘姐所做的,就是在一点一点,把他身上的沙土尘石扫净。
他不需要别人为他添砖加瓦构建身份,他本身就已经足够吸引人了。
“好。”刘姐才起了一个头,霍连山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他顿了顿,又说“麻烦刘姐把我是捡来的事情隐一下,我不想说这个。”
霍连山一直以为他是被父母丢弃的,虽然他从没提过,但在他心底,已经将爷爷认成是唯一的亲人。
刘姐点头,把这条记下了,又让霍连山好好坐着等,她出去叫别人。
霍连山又走回沙发上,安然的端坐着,拿毛巾继续摁着额头。
再坐到这张沙发上,一切又好像不一样了,霍连山昂着头,盯着天花板的某一处虚无的望着,又伸手抓起来一团空气,揪着那团空气看了片刻,问“青雀现在在干嘛呢?”
——
空气飘飘忽忽的在霍连山的手里飘了一会儿,又从空气里飘出去,顺着风,卷着霍连山的疑问,吹过姑娘的小腿,卷起少年郎的衣角,飞过半座城镇,撞上了楚青雀的窗户。
楚青雀正在抱着钻石项链发呆。
他还没从电话里跟霍连山的约定里回过神来,满脑袋都是他晚上如果去见霍连山的话该说什么,却又突然间意识到,他忘了问霍连山是不是有男朋友的事情了。
楚青雀挠了挠头,又暗自唾了一声,霍连山有没有男朋友跟他也没关系,他管这个干嘛。
正想的出神,门外的保姆开始喊“少爷,上学了。”
楚青雀堪堪回过神来,把钻石项链收好,爬起来准备去上学。
他穿好了校服重新回学校,继续开始难熬的一下午,只不过下午第三节课自习课的时候他接到了蒋洛的短信,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电视台找霍连山。
楚青雀压根没想好怎么去见霍连山,思来想去,又怂唧唧的回“明天再去吧,我今天要回我姥姥家里。”
明天,明天。
楚青雀捏着手机,想,不管了,就明天,明天必须和霍连山交代清楚。
就揣着这个信念,楚青雀一路去了周家。
周家,也就是他的母族。
周家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别墅,和楚家只有保姆司机的冷清模样不同,一进周家,处处都是人气。
踏进周家门之前,楚青雀的心突然紧绷起来,他有些心虚的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一咬牙,缓缓地踏了进去。
周家一共三个女儿,楚青雀的母亲叫周之妍,就是最小的那个女儿,周家大女儿出国嫁人了,常年不在国内,所以周家只有一个二姨当家。
二姨为了周家,也没嫁人,而是招婿,招来了二姨夫打理家业,所以二姨是和姥姥姥爷一起住的,二姨有一个儿子,比楚青雀大几岁,就是之前帮楚青雀找霍连山的那个表哥,今年二姨又添了一个小女儿。
楚青雀来的时候,周家正热闹着。
周二姨是个温吞内敛的性子,生日宴也不大办,就叫了自家人,楚青雀来的时候正看见姥姥抱着二姨家的小女儿哄,楚青雀进门,姥姥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只是冲楚青雀点了点头“三丫头家的来了,进来吧。”
姥姥和姥爷对楚青雀一向冷淡,大概是因为楚母的关系。
早些年楚青雀还记得妈妈来周家的时候还会和姥姥姥爷吵架,然后再带着他拂袖而去,后面几年甚至都不来了,都是楚父来跑。
楚青雀乖巧的问好,脱鞋进门。
姥姥抱着孩子走开,还是二姨见了他,欢欢喜喜的拉着他去坐下,和他说家常话,他把礼物递给二姨,二姨就笑着打开,然后直接叫楚青雀帮她戴上项链。
“好看吗?”戴上项链后,二姨笑着问楚青雀。
“好看。”楚青雀拘谨的坐在沙发上,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二姨望着楚青雀的脸,半响,有些留恋的揉了揉他的头“你跟你妈妈长得真像。”
楚青雀鼻子一酸,赶忙垂下脑袋说“二姨,我想上二楼看看。”
“去吧。”二姨拍着他后背回“记得一会儿下来吃饭。”
楚青雀转头就上了二楼。
周家的别墅很大,比楚家大三倍,生活的人也多,二姨家一大家子都和姥姥姥爷生活在一起。
楚青雀上了二楼,轻车熟路的钻进了他妈妈的房间里。
二楼一个走廊有六个大房间,早些年是给周家的三个女儿住的,楚青雀的大姨早些年嫁到国外去了,一直没回来,房间就空置下来了,后来周之妍嫁到了楚家,房间也空置下来了,只有二姨一直在家里,但兴许是睹物思人,所以也没动姐姐妹妹的房间。
楚青雀妈妈的房间在最里面,楚青雀一进门,就看见了一个少女的闺房。
处处都是粉色的,墙上还贴着照片,衣柜里还有他妈妈的衣服。
楚青雀紧绷了许久的神经,到了妈妈这里,终于松了一些。
他在妈妈的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盯着床头柜上的照片看。
照片上是三个漂亮的女孩儿,分别就是大姨二姨和妈妈。
楚青雀揉了揉眼睛,拿起床头上的相框看。
楚妈妈那时候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美的张扬又恣意,一张小巧的鹅蛋脸上满是骄纵,哪怕隔着一张相框和十多年的时光,楚青雀都能窥探到妈妈的美丽。
“妈妈。”楚青雀摸着相框,小声说“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太笨了。”
他从小就知道妈妈脾气很不好,喜欢和姥姥吵架,给爸爸难堪,对保姆也很蛮横,她集齐了所有千金小姐的毛病,但他还是很爱妈妈。
他希望妈妈能够舒心一点,所以他努力听话,努力学习,让爸爸开心,让姥姥喜欢,可是事与愿违,爸爸不是亲的,姥姥也并不喜欢他。
楚青雀想到这儿,小小的吸了吸鼻子。
他以前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霍连山,面对爸爸,但今天看见了姥姥姥爷,惊觉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姥姥姥爷。
如果姥姥和姥爷知道他不是“楚青雀”,那他仅剩的一点喜欢应该也没了。
“妈妈呀。”楚青雀吸着鼻子,拿手指头弹了弹相框,问她“你让我怎么办呀。”
相框上的妈妈还是冲楚青雀笑着,浑然不知她的任性已经将她的宝贝儿子逼到了眼下这个地步。
恰在此时,卧室的门“嘎吱”一声响,二姨从门外探头来,刚喊了一声“青雀”,然后就诧异的走进来,问他“哎呀,青雀哭什么呢?”
楚青雀匆匆擦干眼泪放下相框,回了一句“没事”,然后就出了门,想跟二姨出去吃饭。
二姨一向疼楚青雀,她疼楚青雀甚至超过她自己的儿子,兴许是有早逝妹妹的缘故,所以她接下里的一整个饭局里都很关注楚青雀,自己的朋友都不理了,一直拉着楚青雀说话,非要知道楚青雀为什么哭。
楚青雀憋着一口气,什么都不肯说,二姨见他这么倔,只好叹息着揉着他的头抱怨“跟你妈妈真像啊。”
楚青雀以往听过太多次这句话了,也只是当长辈的念叨,没太放在心上,只是现在心态不稳,突然听见这句话,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我妈妈以前,也总爱哭吗?”
“你妈妈?”二姨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你妈妈才不哭呢,她只让别人哭,你啊,但凡有你妈妈三分脾气,走出去都不会被人欺负。”
楚青雀轻轻张了张嘴,但没说话。
他妈妈是那种会叼着女士烟踩着高跟鞋叫保镖扇服务生耳光的刁蛮贵妇,性格是圈里公认的不好,可楚青雀被她养了十几年,还是白面团子一个,跟她一点都不像。
“青雀,现在可以告诉二姨,你到底在想什么了吧?”二姨低声问。
楚青雀漂亮的眼眸垂着,片刻,突然很轻的问了一句“二姨,如果我不是我爸爸亲生的,你还会喜欢我吗?”
二姨带着笑的模样僵住了,随即脸色大变,愣了三秒钟后,猛地抬眸看向四周。
友人还坐在一起聊天说话,姥姥和姥爷嫌吵,带着小孩儿回三楼的主卧里休息了,二姨夫正在剥虾,剥完了还回头喊“之约,来吃虾啊。”
周之约,也就是楚青雀的二姨,活生生被这一声喊出了一身冷汗。
她甚至没空去回应自己的丈夫,冲人群艰难挤出来一丝笑容后,扯起了楚青雀直奔一楼的客房。
进了客房,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二姨关上门,脸色惨白的看着楚青雀。
楚青雀被她看的喉咙发干,他才刚喊了一声“二姨”,就听二姨说“青雀,怎么回事,全都跟二姨说清楚。”
楚青雀心想,本来就是想都说出来的,那早说晚说没什么区别,他就把妈妈的信和二姨都说了一遍,但是隐去了霍连山的事情。
二姨最开始只是惊慌,听楚青雀开说之后面色几度变化,到最后已经可以说是惨白了。
到最后,二姨的脸皱在一起,像是哭,又像是笑,极难看的挤出来一句“报复,这就是她的报复。”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这个一起长大的妹妹了,给自己丈夫戴绿帽这种事儿周之妍完全可以干的偷偷摸摸的,不留下痕迹,但她偏不,她就要生出来一个不属于楚父的孩子,她就要报复他们所有人。
周之妍打小就是个自私自利,不讨人喜欢的小孩儿,她什么都要最好的,得不到就要毁掉,让别人也别想痛快,三姐妹里属她最能折腾,也属她最不讨人喜欢。
本来他们都是一家人,互相谦让一点也没关系,周之约性格内敛,忍也忍惯了。
但是在二十几多年前,周之妍嫁人的时候,周家艰难维持的平衡还是被打破了。
他们周家这一代就三个女儿,周母身体不行了,生不出儿子了,大姐姐远嫁,剩下两个女儿也没什么经商天赋,维持住本家已经很难了,周家父母商量了一下,准备留下来一个招婿继承家业,另一个嫁出去联姻,维持地位。
周之妍打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压在周之约的脑袋顶上,周之妍一直认为她比周之约脑袋聪明,手段狠辣,更适合继承周家,甚至连周之约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但偏偏,周父周母选了周之约继承周家,送周之妍出去联姻。
其实从父母的角度来看,这也很符合逻辑。
因为周之约性格内敛温柔,对父母尊敬,对下属体恤,对公司认真,是个难得的和善人,而周之妍性格刁钻,不管是父母还是朋友,只要不得她心意就会破口大骂,也懒得管理公司,只知道花钱,虽然很聪明,但性子太歪,难免剑走偏锋。
这样的女儿留在家,难免惹出祸乱,不如送出去联姻。叫周之妍出去祸害别人。
被送出去联姻和留下来继承家业,显然是前者更惨一些,周之妍当初因为自己被当成弃子的事情和周家闹得很难看,但她越是作,周家父母的想法越是坚定。
身为一个富家小姐,周之妍显然没有独立出去的能力,只能憋着一肚子恶气嫁进楚家,和楚家联姻。
楚父是个很有本事的男人,他清楚的知道周之妍的脾气和弱点,这么多年来也算是压得住周之妍。
二姨见到小妹在楚家翻不起来浪花,心里其实还是松了一口气的,本以为妹妹岁数大了,折腾不动了,他们所有人都能安心的过上消停日子了,谁知道她高兴地太早了。
她这个妹妹都死了三年了,居然给他们来了这么一手!
这一招太狠了,楚青雀不是楚家孩子这件事儿如果曝光出去,别说是楚青雀了,整个周家都得跟着完蛋。
人家楚家也是豪门世家,当年双方联姻的时候就是强强联手,但这二十年里,楚家的发展可以说是日新月异,周家却还停滞不前。
楚氏最早是传统企业,做一些重工业的,后来趁着房地产大赚了一笔,十几年前又因为整治环境所以把厂子全卖了,转型去了服务行业,酒店遍布全国,顺带去投资了娱乐圈,创建了不少娱乐公司,就连现在周家最赚钱的霜晨都是那个时候跟着楚家投资的。
这几年楚家又抓紧了互联网,转型去做了软件开发,多款游戏和各种软件几乎称霸半个互联网,赚的是盆满钵满。
简单来说,楚氏可以称得上是行业标杆,楚氏投什么,后面就跟一票人投什么,毕竟这几十年来,楚氏是肉眼可见的壮大,哪怕几次转型,但从来没翻过车,只有周家还守着几个制衣厂紧巴巴过日子。
他们互相合作了这么多年,双方都清楚彼此的脾气秉性和人格底线,如果楚家知道了自己被骗这么多年,肯定会马上翻脸。
当年楚父有个私生子,他们周家一起上阵给三妹讨伐,逼着人家放弃私生子,永远不能承认,结果轮到她妹妹这里,直接把人家独子弄成了别人家的孩子,给楚父戴了那么大一个绿帽子,这搁谁受得了啊!
他们双方公司合作太多了,一旦翻脸,结果是周家不能承受的。
二姨的脑子在短短几秒钟里过了许多事情,到了某一刻,她猛吸了一口气,一把抓住了楚青雀的胳膊,问“这件事儿还有谁知道?”
楚青雀摇了摇头,说“暂时只有我。”
他之前被这消息吓怕了,看完信之后直接就烧了。
他最开始其实也是想隐瞒的,但时间越久,他心里越沉重,他像是捧着一个□□,而且这炸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他良心难安,才会想要说出来。
“青雀,你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二姨听了片刻后,深吸一口气,抓着楚青雀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不然整个周家都会被拖累的,你懂吗?”
小妹已经死了,没人能去让一个死人付出代价,别人只会来找周家。
如果是早二十年的周家还承受得住楚家的怒火,但现在,楚家早已不是二十年前的楚家了,周家早就得罪不起了。
虽然楚父在外一向是斯文有礼的模样,但周之约和他相熟多年,很清楚他的手段如何。
“可是”楚青雀漂亮的脸蛋一阵惨白,他轻声说“可是,有很多人被伤害了。”
霍连山,霍连山的妈妈,还有楚父,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被人这样改写。
“青雀,这都是你妈妈的错,跟你没有关系,我知道你心善,但你不能想要去解决一切,答应二姨,这些事情二姨会处理,你只需要当做自己不知道,好吗?”二姨摁着楚青雀的肩膀,一字一顿的说“青雀,你不想毁了二姨吧。”
楚青雀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内心瞬间动摇了。
他发现,他妈妈给了他一柄刀。
一边是他的亲人,一边是他是,是喜欢他的人,他动或者不动,都会伤害别人,而这种伤害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只有他一直在煎熬。
“青雀!”见楚青雀不回话,二姨急的都要哭了,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声疾厉色的吼“答应二姨,听见了吗!”
楚青雀一见到她的眼泪,原本的念头顿时溃不成军,白着脸看着她,片刻后,僵硬的缓缓点头。
二姨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楚青雀是个答应了别人就一定能做到的好孩子,楚青雀既然点了头,就绝对不会和别人说了。
“孩子,这些天难为你了。”二姨伸手擦过楚青雀的脸,楚青雀察觉二姨的手指头湿湿的,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哭的满脸都是眼泪了。
“我没事。”楚青雀囫囵的用袖子擦了一把脸,带着哭腔说“我知道了,二姨。”
二姨又让他去洗了一把脸,俩人收拾好心情,重新出了客房。
客厅里面客人已经走了,保姆正在收拾残羹剩饭,二姨夫等在客厅里,见妻子出来了,温柔的走上来,抱住自己的爱妻,摸着爱妻的脸问“怎么了?”
二姨挤出了一丝笑,摇了摇头,回头又看向楚青雀。
楚青雀乖巧的跟二姨道别。
他从周家出来,觉得自己像是从一个深渊里爬出来,筋疲力尽的往外走,天色已经很晚了,他远远地看见司机等在别墅门口,要送他回楚家。
楚青雀觉得那是另一个深渊,他只要一走进去,就会跌下去,再一次万劫不复。
可他没有选择。
他从生下来那一刻,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从周家出来,司机开车回了楚家,回了楚家后,楚青雀洗漱干净往床上一滚,然后躺在床上,拿着手机开始发呆。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楚青雀在对着手机发呆的某一刻,手机突然亮了起来,屏幕一闪,楚青雀整个人都是一颤。
是霍连山的电话!
楚青雀晃得像是个热锅蚂蚁一样团团转,眼看着电话快自动挂断了,他一狠心,一咬牙,拿起手机直接挂了。
霍连山打了第二个。
楚青雀又挂断。
然后是第三个。
楚青雀被逼急了,抹着眼睛瘪着嘴接通了,一肚子的话还没想好怎么说呢,电话那头的人就已经扯着嗓门嗷嗷喊起来了。
“挂啥玩意儿呢?是我!出来喝酒啊!”
楚青雀一吸鼻子,从鼻腔里哼出来一声:“嗯?”
“出来喝酒!蒋洛大声喊“山哥不是受伤了嘛,暂时就没参加比赛,我们仨出来喝酒散心了,就在之前咱们喝过酒的地方,山哥说想你了,问你要不要一起来!”
最后一句话被蒋洛喊的极大声,像是自带扩音效果,直接从楚青雀的耳膜里震到了楚青雀的心脏里,有那么一瞬间,楚青雀把什么“二姨妈妈爸爸”全都给忘到脑后了,满脑袋就剩下了那么几个字。
山哥说想你了。
“去。”楚青雀没察觉到自己的嘴在动,但他的耳朵却听见了自己的声音,直到蒋雀嚎了一嗓子“那你赶紧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他他,他怎么就答应了啊!
楚青雀有心想要反悔,但是出尔反尔的话又说不出口,而且他的心里面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嚣似得,鼓动着他说“去吧去吧去吧”,等楚青雀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爬上了自己家的窗户了。
毕竟已经是这个时间了,保姆是绝对不会让他出门了,他只能顺着窗户往外爬。
至于为什么是爬窗户这么熟练
一、一回生二回熟嘛!
一想到蒋洛、温离和霍连山还在那里等着他,楚青雀就觉得他的心头也跟着莫名的烧起来了。
从楚家跳出来,路上打车,再到地方一共花了半个多小时,楚青雀找到那家街边小酒馆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喝了很多了。
他们要了个包厢,大概是顾及霍连山现在的身份的缘故,所以没在大堂喝,楚青雀一进包厢就闻到了一股酒气。
蒋洛正拿着一个酒杯唱歌,也不知道在吼什么,一见楚青雀进门,就捧着酒杯,掐着戏曲的音调喊“嫂嫂,嫂嫂!来满饮此杯!”
温离坐在蒋洛旁边的位置上,脸色通红,双目呆滞,明显已经喝醉了,坐在那里半天没动静,好似连楚青雀来了都不知道。
而在桌子的另外一边,霍连山正拿着一个酒杯斜靠在椅子上。
霍连山好似有些醉了,原本挺直的脊背斜靠着,满身的凌冽也被酒气掩盖,眉宇间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风流。
他从楚青雀进包厢开始,目光就一直定在楚青雀的身上,楚青雀刚躲开蒋洛,就看见霍连山右手晃着手里的玻璃酒杯,左手放在身边的椅子上轻轻地拍着,无声的催促着他过去。
楚青雀的耳朵里突然又冒出了蒋洛那句“山哥说想你了”。
耳尖一热,楚青雀垂着脑袋,磨磨蹭蹭的挪了过去,坐在了霍连山的旁边。
霍连山的手本来是放在椅子上的,楚青雀一坐过来,他的手也不收回去,而是顺着楚青雀的身后往上爬,虚虚的搭在了楚青雀的腰上。
楚青雀浑身一颤,耳尖上那点热瞬间轰上脑袋,他的脑子都要烧出蒸汽了。
他扭头去看霍连山,这才发现霍连山虽然神色和平日差不了多少,但那双丹凤眼却像是含着波澜水光。
再一看,霍连山的手边摆了十几瓶空酒瓶,白的啤的都有。
原来是喝多了。
楚青雀不自在的扭了扭腰,想把霍连山的手扭下去,但他一动,霍连山也跟着动,整个身体都靠过来,压在他耳边,问他“刚才在电话里,你和蒋洛说什么了?”
他带着酒气的气息喷到楚青雀的耳朵上,让楚青雀的脑袋都烧短路了,他昂着脸,怔怔的望着霍连山看了两秒,然后猛地扭开了脸。
他以前就知道霍连山长得帅,但平时霍连山都是眉目发冷懒得多看人一眼的,今天霍连山这样眸光潋滟倦恋神情的看着他,就好像把浑身的魅力都顺着他的眼睛投到了楚青雀的身上一样。
也、也太犯规了吧!
“说了什么?”霍连山却好似没察觉到似得,又凑过来,凑到离楚青雀极近的地方,唇紧挨着楚青雀的脸,楚青雀整个人都木住了,也不知道躲,霍连山眨了眨眼,极缓慢的歪了一下头,然后缓缓地“噢”了一声,像是才发现似得,用一种很笃定、很新奇的语气说“你害羞了。”
楚青雀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瞬间恼羞成怒,他憋了两秒,从嗓子眼儿里憋出来了一句“刚刚蒋洛跟我说,你想我了。”
他本来是想看见霍连山被人揭穿后的羞恼模样的,但他说完之后,霍连山还是那样看着他,好像压根不在意似得。
俩人目光对视了几秒,还是楚青雀先怂了,他的心脏跳得噗通噗通快,明明是霍连山想他了,为什么他说出来会这么不好意思?
楚青雀才一偏脸,霍连山就动了。
他的手原本是虚搭在楚青雀的腰上的,现在那只手爬啊爬,爬上了楚青雀的脖颈,摁着楚青雀的后脑,迫使楚青雀昂着头来看他。
然后,他低下头,面对面靠近楚青雀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楚青雀以为霍连山要亲他。
他的脑子里瞬间掠过了各种十八禁的念头。
躲还是不躲,这是个问题。
说来也奇怪,他来之前满腹心事,觉得自己像是背着一个沉重的大山一样,时时刻刻都是沉闷的,不舒服的,但他一坐在这里,又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是要随时飘上天。
可是霍连山并没有亲他。
他的脸就停在楚青雀的面前不过五六厘米的距离,丹凤眼微微上挑着看着他,定定的说“是,我想你。”
楚青雀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了。
不大的包厢里,蒋洛在一旁耍酒疯,从“出卖我的爱你背了良心债”唱到“一给我里giaogiao”,温离满脸通红垂着头看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霍连山捧着他的后脑,和他说想他。
都醉傻了!
这一整个包厢里面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清醒着吧!
“你,你别胡说!”楚青雀哪受得了这个,霍连山一靠过来,他浑身的汗毛都跟着立起来了,匆匆伸手去推霍连山。
霍连山真的醉了,楚青雀推他,他也不松手,反倒更靠近了一些,用一双泛着柔光的丹凤眼向楚青雀放电,看的楚青雀浑身发软的时候,他才问“之前,想和我说什么。”
楚青雀一下子清醒过来了。
他本来想跟霍连山坦白的,但被二姨堵回去了,一想到那些事,楚青雀心里就难受,他刚才还昂着的脸立马垂下来了,过了好几秒,他才闷闷的说“我不说了。”
霍连山的手指还在揉着他的头,手掌从楚青雀的发丝间穿过,不轻不重的揉捏着,见楚青雀不高兴,他就低下头去,用下巴蹭楚青雀的侧脸“你不说,我说。”
楚青雀被他蹭的整个人都烧红了,像是个煮熟了的大闸蟹,呆愣的问“你说什么?”
“想你。”霍连山说“很想你。”
又是一记直球砸过来,砸的楚青雀脑袋发懵。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把“喜欢”和“想你”都挂在嘴边上,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听不听,他都要一声声的说,偏偏还那么认真。
楚青雀在愣了几秒后,“蹭”的一下站起来了,匆匆推开霍连山,丢下一句“我去趟洗手间”,然后就冲出了包厢里。
楚青雀一口气奔到走廊尽头洗手间里,用冷水狠狠地洗了一把脸。
镜子里倒映着的是一张惨白的少年脸,冷水珠顺着他的眉间滚落,楚青雀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想到了里面的霍连山。
不行,不能再这样隐瞒下去了。
霍连山的喜欢越热烈,楚青雀的愧疚就越多,他要想个办法,能不伤及二姨,然后将事情的真相告知霍连山。
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楚青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间鼻子一酸,他揉了揉眼,想,他太笨了,他没有办法。
“青雀,你又在哭。”突然间,身后炸起一声醉醺醺的喊声,楚青雀一回头就看见醉的一塌糊涂,扶着墙咯咯笑的喘不上气“第二回了,楚青雀你都多大了,你以为自己三岁孩子啊天天哭。”
说话间,他走上前来搭楚青雀的肩膀,还把手里的啤酒瓶递给他,打着舌头说“哭什么,跟哥说,什么事儿哥给你摆平!”
楚青雀白着脸,盯着那啤酒瓶看了一会儿,突然一昂脖,咕嘟咕嘟灌了大半瓶的啤酒,然后站在原地发呆。
蒋洛还在巴拉巴拉说,已经从“哥给你摆平”吹到“想当初我一个人在峡谷遨游三圈杀了十八个人头”,叭叭个没完。
楚青雀听着他的絮叨,眼圈一红,说“那你别让霍连山生气好不好?”
蒋洛拍着胸脯喊“他敢!”
楚青雀又把剩下的啤酒都给喝了。
酒入愁肠,酒精上头,楚青雀满肚子的愁都变成了火,他狠狠地咽下最后一口酒,深吸一口气,大声喊“我有话要跟霍连山说!”
整个洗手间、半个走廊都是他的回音。
“说!”蒋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扬手,喊得比楚青雀都大声“走,找他去!”
可楚青雀一下子又怂了,抱着啤酒瓶要哭出来似得哼唧“我想跟他说,可我说完,他会生气的,我害怕,我不敢。”
蒋洛一脸“你听我的”的表情,笃定的说“我给你把人摁住了,他敢生气我就打他。”
楚青雀被他扯进门,进门前,蒋洛还跟他说摔杯为号,只要蒋洛一摔杯子,楚青雀就往里面冲,他们俩人加一起一定能制服霍连山。
楚青雀已经醉的很厉害了,但他还没忘蒋洛说的摔杯为号,一直在门口等着,想听见里面的人摔杯子,结果他听了一会儿,里面突然传出了蒋洛的大喊。
“青雀,快进来啊,我搞定了!”
楚青雀从门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他看见温离已经醉趴在了桌上,蒋洛抓着霍连山的肩膀正在往下压,霍连山真的喝多了,一贯冷冽清醒的眼眸都盛着茫然,愣愣的都没有反应,盯着蒋洛看,似乎是在想蒋洛为什么突然进来摁着他,又似乎是在思考他现在是不是该把蒋洛掀翻在地。
蒋洛回过头来,冲楚青雀兴奋的喊“上啊青雀,我把人给你摁住了!”
他摁着摁着,还自己撑着霍连山的肩膀蹦起来喊“驾,驾,驾得儿驾!”
霍连山终于动手,反手扯着蒋洛的胳膊把人往地上拧,拧的蒋洛一撇嘴就开始哭。
楚青雀在门外站了几秒钟,傻兮兮的站在门口看着,在看到蒋洛眼泪的瞬间,他也“嗷”一嗓子哭出来了,然后就是一个结实的滑跪,扑倒在了霍连山的腿上,哭着嚎“对不起”。
“别哭。”霍连山终于清醒了些,他不管背上的蒋洛了,而是弯下腰,想去把他的小鸟儿抱起来,一边抱一边喃喃“青雀,别哭。”
温离打了个酒嗝儿,被吵醒,一抬头正看见蒋洛又哭又笑的压在山哥的肩膀上,楚青雀趴在山哥的膝上,而山哥正低头在楚青雀的后脑上亲了一下。
温离小小的杏眼里盛着大大的疑惑。
这都是什么造型?
他是喝醉了还是疯了?
那天的包厢里热闹非凡,你哭你的我嚎我的,他们四个谁都不耽误谁,只是时隔多年,温离再想起那一天的时候,才明白那天的楚青雀不是喝多了发酒疯,他是真的背着一身恶债,被逼到走投无路了。
楚青雀其实有一万个理由去变坏,但他还是用最温柔的方式长成了最善良的模样,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的来对待这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青雀是个好温柔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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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温离预收文《我是在演你啊》
推蒋洛预收文《你想那个我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