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民国版】趣味番外
是夜, 腊月寒冬。
天津卫飘了一场雨夹雪。
雨珠夹着雪花纷纷扬扬的往下飘,踩着布鞋的车夫喘着粗气跑过,脚下的白雪被踩得逐渐泥泞, 在经过百乐门时,他的脚下终于踩上了清扫过的实地儿, 这才算能喘口气, 他缓了缓脚步, 艳羡的向里投了一眼。
百乐门里灯火辉煌。
这里得是有钱人才能来的地方, 在这里吃一碗酒都要花费普通人家一个月的银钱, 黄包车夫从没进去过, 只能远远地瞥上两眼, 大概是因为太过期待,连车都往那边歪了几分。
恰好经过一个小水洼,溅起来几滴水珠蹦在旁边路人的身上。
几个穿着时髦的小青年顿时喊叫起来, 车夫吓了一跳,跑的越发快了,头都不敢回, 只听见身后有人隐隐劝了两声,声线清冽, 带着满满的少年气:“好啦,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百乐门走起, 今晚我请。”
一群小年轻人就欢呼起来,车夫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说话那人半张侧脸。
莹润白皙, 俊俏娇嫩, 梳着时下最流行的“三分七”, 穿着背带裤小皮鞋,外罩个合身的大衣,手上戴着一块手表,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真好啊。
“青雀!”有人在起哄:“下月可是你十六成年的日子,到时候你可就要开始掌楚家了,到时候我们还要仰仗楚少啊!”
四周的人立刻开始接话,拿各种玩笑话半真半假的恭维楚青雀。
楚青雀家中是做运河生意的,他们天津卫靠水吃水,而楚家码头是整个天津卫最大的码头,每年从楚家码头运出去的东西掰掰手指头算起来都有八位数,更不必说楚家从国外采买回来的新鲜玩意儿能卖多少银子了。
而楚青雀,是楚家唯一顶用的男丁。
“好啦。”被围在最中间的楚青雀被众人调侃,也不急,只是笑着拔高了音量:“别开我玩笑了,你们知道我不成材的,我管家还早呢!”
说话间,一行人正好进了百乐门的门儿,一群莺莺燕燕围上来,带着他们往特定的包厢走。
其中姑娘们最热情的自然就是楚青雀。
除却楚青雀那耀眼的身家,单说楚青雀这张脸,那也是让姑娘们心动不已。
不过姑娘们并不敢跟楚青雀靠的太近——楚家老爷子放过话,谁要是敢败坏楚青雀的身子,就直接把人绑了填了运河。
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楚青雀被那群狐朋狗友喊成“楚大姑娘”,不能嫖不沾赌,一些下三滥的人见了楚青雀都立马躲开,生怕楚老爷子迁怒。
就连晚上跟朋友们出来吃酒听曲儿,也得跟家里人撒个小谎才能出来。
进了百乐门,小曲儿姑娘走起来,包厢里顿时热闹了起来,一帮小年轻人赶时髦,拿着国外的洋酒喝,楚青雀多喝了两杯,有些上脸,就出门去厕所透透气儿。
天津卫的百乐门是仿照上海的百乐门来的,用的都是洋人喜欢的闪亮精致的洋物,什么透明玻璃啊,什么铁柱子啊,连回廊的扶手都是铁的,上面雕刻着一些复杂的花纹,楚青雀不太稀罕这些,他还是喜欢他们家的纯木回廊。
不过这回廊里的灯还是蛮不错的,比蜡烛亮堂,洋人的东西也有可取之处。
走过回廊,还没等进洗手间呢,楚青雀的眼角突然瞥见二楼下有个熟影——对方穿着一身长褂,带着青皮小帽,谨慎的在人群中走过,但楚青雀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他们楚家的老管家刘叔,楚青雀打小就认识的老一辈,是老爷子管理内宅的得力助手。
不过刘叔生性古板,最看不惯年轻人来这种场合找乐子,怎么就来这儿了呢?
难不成是抓他回去的?
楚青雀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说难不成是他贴身的小厮告密了?
他这回跟这群狐朋狗友来玩儿是扯谎来的,他家里人现在还以为他在学校读书呢。
想着,楚青雀都顾不上回头跟那群朋友们打声招呼了,扭头直接就往楼下跑——他们家家教严,他要是被逮回宅子,老爷子得亲自把他拎到祀堂里跪下,然后抽他十几鞭子。
一想到鞭子抽在身上的火辣辣的触感,楚青雀心脏都跟着砰砰跳,结果在他跑到楼下的时候,他却发现刘叔已经钻进了一个一楼的包厢里。
楚青雀逃跑的动作一顿。
不是来抓他的?
那刘叔是来干嘛的呢,难不成是谈生意?
楚青雀打从生下来,就是以“楚家未来继承人”的身份被培养的,楚家的生意从来没有瞒着他的,他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楚家做的是码头生意,老话说的好,“要想富先修路”,只有把“路”通了,生意才能活起来,不管是旱路水路,想走通,都得先走“人路”。
因此,楚家是什么人都结交,上到外国洋大人,下到九流小商贩,但凡有几分本事,别管你是黑的白的好的赖的,楚家都会留意上,他们楚老爷子能把“津运商会”做到天津卫第一的位置上,有些交易自然是见不得人的。
但是什么生意能挪到百乐门里来谈呢?而且刘叔只不过是管家而已,他管的是楚家宅院里头的大大小小的事儿,生意从不沾手,免得后宅和生意搅和到一起,刘叔能来谈什么呢?
楚青雀思来想去,悄悄的溜到了洗手间里,顺着二楼的窗户往刘叔所在的包厢攀。
这天津卫的百乐门啊,虽然外壳是依照上海的百乐门来的,但是外人看不见的地方,工匠们还是按照老规矩来,后窗户有一些木头雕刻的花纹,楚青雀的身手是家里的护卫教出来的,干净利落,体态轻盈,虽然做不到一打十,但攀着花纹游走,爬个墙听个窗绰绰有余。
楚青雀一路攀到了刘叔的窗户底下,整个人贴到窗下,听着里面的动静。
包厢里只有两个人,刘叔的声音有些激动,他拔高了音量说:“老三,我已经验过了,那个红牌打手当真是大少的孩子,他的后腰有一块跟大少一模一样的胎记!咱们楚家现在的那个楚青雀是个冒牌货!”
楚青雀刚贴在墙根底下就听了这么一嘴,差点没攀住花纹摔下去。
“我早便有怀疑了!当初大少二少一块去山西剿匪,大少身死,二少却安然无恙的回来,这便罢了,二少竟还带个孩子说是大少遗孤,这笔账怎么都算不明白,偏生老爷子信了!”
说话的另一人声若洪钟,愤慨至极:“我早便说过,楚雉尾一个妾室生的下贱货,怎么可能那么好心的抱着大少的孩子回来!但证据确凿,我也只好认了,我现在才算是明白,原来楚雉尾早将孩子换了!”
楚青雀听得脑袋嗡嗡的响。
楚雉尾是他的二叔,常年郁结于胸,缠绵病榻,他的父亲,也就是楚家大少死得早,据说他出生时就已经死了,他打小就把二叔当成他自己亲爹侍奉,可眼下,这屋里面的人说的话让他的脑袋乱成一片。
他不是楚家的孩子,而是他二叔偷天换日换来的,那楚家的孩子现在在哪儿?
真正的楚青雀应该是谁?
“那孩子呢?”果然,刘叔追问:“可保证安全。”
“安全着呢,楚雉尾的手伸不到我这里来。”说话的人冷哼一声,说道:“那孩子现在就在我手下当个红牌打手,你上月见过的,我便是带着他去砸了岳老三的场子,叫霍连山。”
“霍连山,好名字,好名字。”刘叔的声音有些抖,他深吸一口气,哑着声音说:“此事不能再耽搁了,下月便是那小畜生掌家之日,咱们直接在那时将此事揭出来,闹个天翻地覆,逼老爷子动家法,打死楚雉尾和那个小畜生!”
里头的人又嘀嘀咕咕了半响,等他们都走了,楚青雀才酸软着手脚,两股发颤的攀回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洋人的灯照的他脸色惨白,宛若青鬼,楚青雀死死的盯着镜子里的人看了半响,过了片刻,才打开了水龙头,给自己洗了一把脸。
他也不曾想到,来和狐朋狗友吃回酒,竟能撞见这等惊天秘密。
他竟不是楚家的孩子。
到底是在楚家的龙窝里窝了十几年的人,楚青雀转瞬间就想通了其中关节,无外乎就是老一辈的纠缠,延续到下一辈来。
如果任凭刘叔事成,他这个假太子必死无疑,以及疼爱他的二叔也要死。
楚青雀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他的西装,又看向他的手表。
他在楚家待了十几年,早就明白了成王败寇的道理,今日既然叫他碰上了,便绝无拱手相让的可能。
屠刀已经悬到了他的头顶,既然如此,就只好比比谁的刀更快了。
楚青雀的手指摩擦着手表,在唇齿间描摹了一个名字。
霍连山,霍连山。
管你是哪门子的真太子,逼到了我的眼前来,也只有死路一条。
当晚,楚青雀回了包厢,和一群狐朋狗友玩到尽兴,又细细叮嘱他们决不能漏了自己的行踪,免得被家里人发现。
其他人自然是满口答应赌咒发誓,说就算是穿肠烂肚也不会出卖楚青雀,楚青雀就和他们笑闹着离开。
从百乐门散场,楚青雀回了学堂里,让贴身小厮给家里传个口信,说他准备苦读一个月,争取学期末考试得个好成绩,而他自己,乔装改扮了一下,偷偷潜回了楚家。
他回到楚家的时候正是寅时,天方破晓,楚青雀□□入门——他了解所有护卫巡逻的路线,一路轻松地潜入了他二叔的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