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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终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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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 被圣山驱使的锁链天平,杀死过一个人,而另一个人从此跳下了命运的断崖, 来到永夜。

那时, 它也许仅仅动用了十分之一的权柄。

而现在, 一种完全发自它自己的雷霆震怒从它最核心处降生。

——那两个人做了什么?

完全被震骇住的众人没有一个不望向那里,连永昼众位神官都睁大了眼睛, 眼瞳中倒映出天平周围的景象。

浩瀚强烈的意识几乎已经肉眼可见,如同末日最后的审判带着暴风骤雨电闪雷鸣轰然落下:它要以无上权柄处决眼前这两人!

这两个……不敬之人。

这时候,人们才看到, 永昼主神的手掌下, 那一丝隐秘的裂缝。

他这是……对天平出手了?

不然, 天平何以迸发出如此的震怒?

可是, 他到底在做什么?

高空中,守门人的眼睛,忽然轻轻眨了眨。

然后, 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分。

刺目的光芒以锁链天平为中心爆发开来。

没错,那位主神是对天平出手了,只有在存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 天平才可能做出如此反应!

而天平的伟力,真的是他们能够抵抗的吗?

山岳倾倒般的威压朝所有人横涌而来, 呼吸已经被剥夺,身体和本源仿佛已被肢解、碾碎、成为飘扬的粉末。

没有人能够动弹, 只有疯狂跳动的心脏诉说着这有生以来最大的恐怖。可他们经受的恐怖只是余波, 天平真正要处决的目标是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正伸手触碰着它, 另一个堂而皇之的站在它之上。

时至此刻他们也终于明白郁飞尘为什么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站在那里——这本身就是一种亵渎和不敬, 而他们想要做的, 是更为亵渎和不敬之事。因此,天平要将他们处决。

天平要杀死一个人很简单。只需要在审判之下,剥夺这个人继续留存世上的资格。

审判已经降临了,没看见吗?那两位的身影都已经开始明明灭灭,似乎要完全消失了。

……是吗?怎么更像是幻觉。会不会是因为……光芒太刺眼了呢?

等等,发生什么事了?

视野好像分开为两个,他们缓慢地看向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它好像在……解体。

不,现实中,它并没有动,它只是……像是那种最根本的东西,在变化,在……分开。

这一种情绪已经是超出了认知的惊怖,因此反而显得格外平静,他们中的不少人仍然看向那光芒璀璨,却又无比恐怖的天平中央。

那两个人的动作,似乎也都被时间无限地放慢——

郁飞尘和安菲对视,他们在彼此眼中都看到相同的目光。

野心,权力。

狂妄,背叛。

昭然若揭。

虚空中,意志本源和力量本源原本完美交融,拿起了世间最根本的法则,可是此时此刻,它们却决然分开。

那一刻,整个现世的法则地动山摇,刹那间行将破碎。

天平的表面,也为之黯淡了一霎。

而站在天平顶端的郁飞尘,身影忽然飘忽而起,悬在天平上空。

就是这一个瞬间,他面前是锁链天平庄严耀眼,湮没一切的光芒,他身后却仿佛展开一双漆黑如长夜的翼翅,带来永恒空灵的死寂与恐怖。

黑与白,力量与审判。

郁飞尘拔出那把龙翅刻纹的长剑。

一声出鞘,恍若万籁声响。

然后,剑锋向下斩去!

黑夜的最前端,他的身形,极致的力与美。

——要走过多长的道路,才能斩出这一剑?

无形的气刃,自剑锋而起向下降落,那是比天平的审判更恐怖的波动,那是湮灭与死寂的光芒。

天平顷刻破碎。

万籁俱寂。

没有人呼吸。

因为,当天平破碎为纷乱的光芒,整个世界,也粉碎成飘扬的碎末。

山川,河流,大地,生灵,尽数不存。

永夜,永昼,神国,乐园,无一幸免。

自然,也包括他们所有人。

连视野都分成千万片,看着这个因为规则被毁而彻底分崩离析的碎片。像是被龙卷风刮起的灰尘凝望着其它的灰尘。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以为天平的权柄永远不会被人夺去,却出现了那直接沟通了天平的两人。

以为他们撬动规则要付出非凡代价,他们却直接俯视了规则本身。

以为他们拿起规则将拯救这个穷途末路的世界,最终却是打碎规则直接把大家送到灭世的终局。

怎么会这样?

“神……明……在……上……”

海伦瑟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混乱话语,仓皇地看着自己的四周世界。

一直支撑着它存在的、稳固的规则,被打碎了。

世界已经不仅仅是在粉碎了,是在失色、在扭曲、在彻底变形,然后将彻底消失。

海伦瑟感到一种熟悉的亲切。

当初在迷雾之都,那个该死的黄昏副本里,该死的拉格伦大祭司抽取了他的形状,甚至还抽取了他的“扭曲”之后,他英俊的外表融化成了难以形容的样子,他将此引以为最不愿回首的一段经历。

现在,整个世界都在陪他变成这个样子了,并且更加支离破碎。

这很好,只是可惜,很快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因为,他已经想不起拉格伦、黄昏、形状、世界……诸如此类的所有词汇,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同样的亲切也浮现在克拉罗斯心中。

当初,在迷雾之都的那个该死的斗兽场,他做了坏事被主神发现,直接当场处置的时候,就体会到了死的感觉。

现在,那种死亡的感觉,居然又出现了。一切的一切,从外界,到自身,都好像变成转瞬即逝的回音。什么都可以忘记了,什么都不复存在了。

虽然还不太能想明白事情为什么就到了这种地步,但是,死亡的感觉,真像一杯烈酒,格外地迷人呢……

克拉罗斯想看看墨菲在哪里。

嗯,墨菲……

但是,在更多人眼中,自己和世界的消逝,更像是一场拉长了的噩梦,曾经担忧的一切都变成了真正的结局,并且,是突兀出现的结局。

心中便只有恐惧、不甘和愕然不解。

也许,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吧!

天平粉碎了,郁飞尘飘然下落,落在安菲的面前。

他牵住了安菲的手,利维在他们身后,他们并肩看着这万物纷扬破碎,化为灰烬流散的模样。

早在最初,这世界走过最辉煌的时代后,它的余烬就开始飘扬。

有人奔赴永夜,有人守护自身,有人一无所知,但尽力生存,他们用尽所有方式,用美德和正义,也用贪婪和鲜血,求得生路。

可这是一个被命运流放的世界,它走上的是一条终将毁灭的末路,不论流放者如何挣扎起舞,最终都要倒在垂死的血泊之中。

最后,归于永寂。

郁飞尘看着它。

他对安菲说:“准备好了吗?”

安菲轻点头。

于是郁飞尘轻声笑。那是一声低低的、带笑的气音,就在耳畔。

安菲:“你笑什么?”

“这个世界终于要毁灭了,”郁飞尘说,“我不能笑?”

“想必你已经等了很久了吧。”安菲说。

郁飞尘:“嗯。”

于是安菲也笑。

还残存着意识的人震惊地睁大眼睛。

这是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人在笑?等等,他们是谁来着……

然后,这一点意念也烟消云散了。

这个世界死去了。

郁飞尘和安菲的身影,也变成虚无的幻象了。

可是在世界消亡的那一霎,在这死寂的幻象之中,却似乎有无数个世界诞生又消亡,起舞又飘零。

日光之下,没有新鲜事。

也如同那个埋藏在月君棋局里的寓言——一切有形之物都会消逝,只有在旧世界已经死去,而新世界还未诞生的那一刻,有无限的可能同时发生。

然后,看向其中的一条道路,走下去。

一点璀璨的光芒,以他们为中央亮起,那是一点如太阳初升时的曦光。

神说,要有光。

而后,整个世界重新出现。

乐园、神国、永昼、永夜、所有碎片,他们身边的一切全部复生。

一切生灵,重新睁开双眼,甚至记不起自己的眼睛曾经有那么一瞬间闭上过。

世界又回来了。

可是,这真是原本的世界吗?

安菲凝望着那里。

接着,奇异的变化开始在他身边产生。

他脚下的青草从里,春笋般冒出无数从未存在过的色泽缤纷的奇花异草,森林山谷中,与小鹿一起奔跑跳跃而出的,是形容不出的美丽奇异的生物,原野里,生活着无数不同的种族,天空是流光溢彩的颜色,广袤的大地一望无际,向无限远处蔓延。

他不要掌控原本的规则,他要为这世界重写自己的规则。他要创造的,是崭新的世界。

这件事,人做不到,神也做不到。而他们,就是要去做人和神都做不到的事。

或者说,是人和神完全融为一体后,才能做到的事。

最先降落在这片土地上的是乐园,它仿佛不需任何变化,就融入了这片奇异美丽的国度,再然后是神国,郁飞尘和安菲牵着手,力量和意志一起亲密无间地流动,变化在所有神国的大地上发生,它们也融入到新世界中。

再然后是所有来自永夜的碎片。

它们像成群的蝴蝶终于回归了自己的家园,降落在新世界的雏形中,每个人都找到自己的土地,蝶人族的居民在其中是最美丽的一支。

所有碎片那些缺损的、暗含恐怖的规则都从根本上改变,日光照耀在曾经阴暗的上空,驱散了一切死亡的阴霾,它们再不会陷入往日的阴影当中,它们平和、安宁、美丽、焕发新生。

不仅如此,大地还在向外延伸而去,那是所有人都不曾见过,所有文明都不曾记载的,真正的新世界——

无数人的身影落在新世界中,他们欢呼起舞。

其中,一个安静的白色身影遥望向安菲的方向,他脸上,带着久别重逢般的笑容。

从他红色的头发,郁飞尘认出,这是昔日神庙世界的圣子,那个世界里,阴影战胜了光明,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路德,”他似乎轻声呢喃,“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

“是的,我一直记得你曾说过的话。”安菲回答他。

“但是我不要去接受注定降临的毁灭,不想去迎接注定降临的新生。”

“我要去超越注定降临的毁灭,我要去创造已经到来的新生。”

“你做到了。”

“我做到了。”安菲微笑,回答,“他也做到了。”

他们不要做普世的神灵,他们要做创世的神明。

他们不是造物,他们是造物主。

在那新世界的云雾中,似乎有过往的一幕,隐约浮现。那是多年前圣山神殿之前的景象:

天幕低垂,老祭司心脏中间,躺在血泊中央,他费力呼吸,眼带泪水,嘶声说着:

“你竟敢……”

“背弃神殿……”

“抛弃你与生俱来的使命……”

“去往那不可抗拒的黑暗……”

“你必永世背负……故乡的诅咒……你罪孽深重,无可饶恕!”

“你……死无葬身之地。”

“放箭!拦住他——”

神殿骑士团有千军万马来开疆拓土,此时此刻,他们山呼踏来,万千箭矢如天光朝他倾泻,只是为了拦住他,杀死他。

他走得出去么?

马蹄和嘶喊如同山呼海啸,可他只觉得周身很寂静。

寂静得只能听见一个人的马蹄声。

“骑士长,”他听见自己说,“带我突围。”

一声轻笑后,那人回道:“用什么报答我?”

他不言,只是看向世界尽头的方向。

“从这里出去,我要救一切众生。”

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拉上马背,向前奔驰而去。

“那就如你所愿。”

——郁飞尘久久凝望着安菲的眼睛。

“用什么报答我?”他再度带笑说出那句话。

安菲亦望着他,嘴唇动了动,眼中曦光跃动,是有动容。

“我永远,”安菲说,“永远爱你。不是报答,是本来如此。”

郁飞尘于是微笑:“我也是。”

那一刻,又似乎有遥远的呼唤从海水中传来。

“——跟我走吗?”

“……去哪里?”

“去行经险地,九死一生。”

“归未归之地,救未救之人,赎未赎之罪。”

“直至葬身永夜。”

“或与世长存。”

“好。”郁飞尘回答他。

安菲笑着抱住他,在郁飞尘的怀中,他闭上眼,获得永世的安宁。

然后,他们重又看向整个新生的世界。

——从此之后目之所及,皆为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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