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第32章
看着浑身酸软无力的黎摇, 颜意心中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或者不能说是猜测,是他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正冒头。
黎摇一个“脏”字扎的颜意心口发疼,他不敢想究竟是哪里脏。
黎摇难受地在颜意肩膀上蹭, 他不再说话了,不说自己哪里难受, 只是控制不住地想蹭。
颜意束手无措。他不知道这么做,才是对黎摇最好的,是离开,还是质问。
靠在身上的人忽然被人拉起来,黎摇不安地挣扎,利落一掌砍到后颈上,他软软地晕了。
“你干嘛!”颜意紧张地冲郁宴喊。
郁宴:“他不对劲。”
颜意要被他气死了, 他当然知道黎摇不对劲。
郁宴皱眉:“他没事,就让他昏睡。”
闻言颜意才安心了一点,他顿了一会儿,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谢宿。
谢宿:“我们出去聊聊。”
颜意把黎摇抱到床上, 给他盖上夏凉被, 看他真没事, 才跟两人一起出去。
夏夜一点多, 夜风透过纱窗送来北樾湖的湿凉, 颜意搓了搓胳膊上的凉意,缩进懒人沙发里。
三人坐在窗前,一时沉默。
谢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轻度毒瘾的反应。”
一句话把颜意心里那点岌岌可危的侥幸碾灭。
毒瘾两个字太可怕了。
它已经不是颜意一度憎恶的药物依赖。
任何人一旦沾上这两个字,人生即被笼上一层浓重的阴影, 何况是一个艺人。
但, 同时谢宿的话又给了他一点希望, 他说“轻度”。
颜意这两天不是没查过,身体无力,只是手脚和腹部酸疼,没到抓心挠肺,极度亢奋或萎靡的地步,白日里还看着还很正常,他侥幸地想,或许还没成瘾那么严重。
谢宿:“小意,你把能说的都说说吧。”
颜意喝了一口水,说:“只针对今晚这件事,其实很简单。”
“摇摇他来自偏远地区,和丁学桐一起到帝都,两人没资源没人脉,摇摇经常被丁学桐带出去陪酒。”
这是圈子里很常见的现象,就像那天他们带郁宴去见《指尖雪》剧组主创看到的,外在条件并不拔尖的两人,要想拿到一个好角色,就得陪吃陪喝陪尽笑脸。
想要成功,有很多条路,可没有一条是简单的。
“有个爱玩的投资人,在他酒里加的。”颜意哑声说。
这是黎摇被车撞死那天,颜意看到的他的第一个绝望点。
混乱奢靡的圈子里,总有人的心被纸醉金迷腐蚀,想拉人进地狱,喜欢看小人物苦苦挣扎的绝望模样,尤其是干净剔透的人。
多可笑,他们只想满足某一种心理,获取一点愉悦,根本不会在意,这会给人带来怎么的毁灭。
或者说就是知道,才能满足。
谢宿薄唇抿直,颜意知道他这是怒了。
郁宴好看的眼眸黑沉,绝不是愉悦的表象。
“别担心,大多数人不会那么快依赖成瘾。”
谢宿安慰完颜意,又说:“即便如此,黎摇已经出现反应,你想怎么做。”
他们都知道,最稳妥的做法是把黎摇送去戒毒所。
这是对普通人,可黎摇是艺人。
他是要有粉丝,有偶像效应,被严苛要求的艺人。
一旦被挖出来,他就毁了。
所以,颜意才那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办。
刚才一直在翻手机查询的郁宴,说:“明天看看,如果只是轻度,自然戒断。”
“如果是严重成瘾了,送去解毒所。”郁宴说。
说完他又问颜意:“你跟你他绑定了吗?”
颜意摇头,他今早刚说服黎摇做他的艺人,上午去公司签合同,下去去看综艺,还没来得及绑定。
郁宴松了口气,“不要跟他绑定。”
颜意觉得更冷,此时的他接受不了这样的决定,“你怎么这么冷血?”
郁宴蹙着眉,一脸寒霜:“我冷血?如果他严重成瘾,你必须送他去戒毒所,你还要不要他吸粉?即便从戒毒所出来也要时刻注意,你再要他进娱乐圈,这样下去你们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不跟他绑定,把他送去戒毒所,他不做明星,你帮他找个好工作,安稳一生不成问题。”
颜意张张嘴,说不出话。
谢宿点头:“郁宴说的对。”
颜意抹了一把脸,“对不起,我刚才太焦急了。”
郁宴半阖着眼,他应当是生气的。
就算是普通人这样被误解也会生气,何况他的脾气本就不好。
就在颜意以为他不会理自己时,他低声说:“别急。”
这两个字有什么魔力,轻轻戳到了颜意的心,他不仅被安抚,竟真的没那么急了。
冷静下来的颜意,表达自己的想法:“我还是想签黎摇,他也有梦想,并且有才华,他值得一身荣光,而不是就这样被平凡和污糟跎蹉。”
谢宿:“那等明天看。”
这一晚三人都没睡好。
郁宴依然是六点起床,几个老大爷见他神情不愉,都没敢跟他搭腔。
颜意早早起来做早餐,见小奶锅里咕嘟咕嘟的酒酿芋圆,抿抿唇,心上又生出一层悲酸。
黎摇下楼时,脸色依然苍白,眼神不安。
他走到厨房,露出一个笑,“小颜哥哥,我是不是起晚了?我已经收拾好了,马上就能去学舞。”
颜意关了火,也对他笑,“我们今天不去练舞了。”
黎摇闻言更加不安。
郁宴冲完澡下来时,谢宿正好出来。
四人一起坐在餐桌上。
今天阳光明媚,桌上新鲜的玫瑰还带着露珠,花香清浅,饭香浓郁,一切都很好,是他们曾向往过的生活。
几人沉默地吃着饭。
“摇摇,那个人给你喝过几次酒?”颜意忽然问。
黎摇瞬间握紧筷子,用力到手背上紫色毛细血管凸起。
看他反应,三人都明白了,其实他自己也意识到了。
“别紧张,别害怕,躲避不能解决问题。”颜意即便不忍,还是对他说:“我们得解决问题,越早越好,你必须告诉我们。”
“小颜哥哥,我不知道,不知道酒里有东西。”
“去了一次,就没有拒绝的权力了,就得接着去。”
黎摇低着头,手背用力到颤抖,“当我意识到后,我想不喝已经不行了。”
颜意问:“你去过几次?”
黎摇:“三次。”
颜意心头一跳。
谢宿接替他,问:“第一次喝酒后,你是亢奋,还是恶心想吐?”
黎摇:“恶心难受。”
谢宿接着问:“上次去喝酒是什么时候?”
黎摇:“四天以前,一般一周他们会叫我去喝酒一次。”
谢宿松了一口气,“没事。”
颜意听他这么说,紧绷一整晚的神经霎时松散开来,几乎要喜极而泣,“摇摇,你现在不严重,还能好。”
黎摇猛然抬头,颜意这才发现他的眼眶是湿的。
“这一周你在家里,什么都不要碰,规律作息,好好吃饭,多多运动,没力气的时候就躺着睡觉,熬过这一周没出现什么问题就差不多了。”
谢宿对此比一般人要了解,他说后,又温声补充了一句,“或许很难,摇摇,要加油。”
郁宴冷声说:“要是熬不过去,我还会像昨晚那样把你敲晕。”
黎摇猛点头,又快速低下头,喉结攒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餐桌上的氛围顿时轻松了不少。
黎摇脸色依然惨白,可他很听话地吃了很多,看着比昨天还要轻松,像是身上背着最大的石头已经卸下来了。
三个人都是大忙人。
谢宿最先离开,郁宴第二个离开,颜意要离开时被黎摇叫住。
“摇摇,抱歉,这个时候我却不能陪你。”
黎摇摇摇头,他拉着颜意的胳膊,把那1500万转给颜意。
“小颜哥哥,你帮我存着。”黎摇说。
要是存着,颜意没意见。
黎摇又说:“如果我好好的,小颜哥哥你就一直帮我存着,如果我……小颜哥哥你帮我寄一点去老家,行吗?”
他笑着说:“我家里有四个游手好闲的中老年人,我怕他们饿死,死了还没人给他们下葬。”
先听他前排后事一样的话,颜意正要皱眉,听到他后面的话,顿时有点哭笑不得,“他们怎么会饿死?”
黎摇只是笑,说到家人,他心情更加好。
颜意答应他,“好。”
黎摇正才放手,送他到门口,直到看不见他的车子才回房间。
颜意没带任何人,一个人开车出去。
他在路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午饭饭点将过,才把车停在一家餐厅前。
《指尖雪》的导演、制片人和选角导演正在这里,和一男一女两个演员,以及一个经纪人吃饭。
看他们的咖位,颜意猜测,应该是在谈新的男主和女二。
他进来时,几人都看过来。
制片人貌似惊讶地说:“哎呦,这不是颜大经纪人吗?怎么来我们这个小饭局了?”
颜意咽下胸腔的苦涩和尴尬,带上和煦的笑容,“来蹭个饭,各位不要赶我走才好。”
几人都噙着笑,冷淡地看着他。
没人理他,更别说请他落座,颜意只能站着。
桌上的人继续开始交谈,他一个人尴尬地站在那里。
这种场景不是第一次,只是最近太顺,颜意觉得自己矫情了,竟然感到难堪。
他按平衣角,调整好心态,自己搬了个椅子,到角落里一边等,一边用手机处理工作。
饭桌上的林导看了一眼,一阵无语。
制片人看到林导这一眼,并不遮掩地说:“从来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那天不是很得意地说什么,就算手里只有一个小明星,也不进我们这个恶心的剧组吗?今天怎么又巴巴地贴上我们剧组了?”
“这脸啊都不当脸了。”选角副导演幸灾乐祸地说。
他们没压低声音,或者说就是在故意说给颜意听。
颜意自然听到了,他攥紧手机,抿抿唇继续工作,回了宣发的消息,接着跟郁宴说他在外面吃饭不能回去。
倒是桌上的两个演员和经纪人尴尬不已。
颜意他们是认识的,怎么可能不认识,目前圈内两个最出彩的演员都是他手下的。
他们不好看他这样被嘲讽奚落,这也是一种得罪,以后见面多尴尬。也不能跟导演说什么,两只好加快吃饭速度,早点结束交谈。
等饭吃完,人要走了,估计气也出了一点,颜意才站起来。
“那天是我的错,林导教训的是,年轻气盛不能太得意。”颜意脸上带上谦逊的笑,“今天特意来给林导道歉,希望林导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
林导哼了一声,看不出接没接受,直言道:“颜大经纪人,直接说明你的来意吧。”
颜意维持嘴角笑意:“这不是害您没了男主,我特意来给您推荐一个吗。”
“谁?”
颜意:“是我们冠月最近力捧的邱慕辰,雷总刚点了他担冠月年度大戏的男主,有流量有演技。”
“哈哈哈哈!”旁边的制片人大笑起来。
选角导演也在笑,“颜意,你当我们傻,还是在耍我们?你以为我们没看《百态演员》谢宿碾压邱慕辰的热搜吗?谢宿不成,给我们一个个败得惨烈的手下败将嘲笑我们?”
林导和那天一样怒,“颜意,你滚远点!”
颜意压下舌尖的苦涩和憋屈,正要解释他没有耍人,门忽然被推开。
郁宴脸色难看地进门。
不知道为什么,三个人见了他,身上的得意和嚣张瞬间熄灭。
郁宴一步步走过来,他训马时狠拉马缰的样子,再次出现在脑海里,他们好像成了那匹马,被无形的东西勒到窒息。
“你叫谁滚?”
颜意心里叫一声不好,想要拉扯他时,就听他说:“这是国有土地,又不是你们家的,你有什么资格叫别人滚?”
颜意见三个人脸上懵了一瞬。
一般人恐怕都理解不了郁宴的脑回路。
他可能是想叫这些人滚,然而有句话深深落在他的心里,“朕的大晟忘了”,这已不是他的国土。
颜意哭笑不得,心里的窒闷和憋屈因为郁宴的出现散得干干净净。
那三个人懵过之后,又不敢大声说话,顿了好一会儿,竟然就这么走了。
颜意觉得这个走向有点奇怪,有点茫然地看向他们。
林导走到门外又回看郁宴,那眼神又愤怒又不舍,撞上颜意后,只余愤怒,立即掉头走了。
“你来多久?”等人走后,颜意呼了一口闷气,问郁宴。
“来的不久,正好听到你要为邱慕辰争取这个角色,还有时间查到原来他就是你两年前护着的人。”
颜意:“……”
“你还挺长情。”郁宴皮笑肉不笑,“这块肥肉不给谢宿了就给他,为了他被人欺负奚落都可以。”
“不是这样的。”颜意想解释。
郁宴根本不听,他冷声道:“你休想。”
“你别胡来!”颜意警告他,“不要给我添乱。”
“我添乱?”郁宴笑了一声,“那我不说话了。”
颜意按按太阳穴,他这两天太累了,也不想再解释,闷头向前走。
即将上车时,被带着墨镜和帽子,下颌线崩得极紧的郁宴强硬拉到他的车上。
“你到底想做什么?”颜意无奈地说。
郁宴不理他,对前面的苏平平说:“开车。”
苏平平不敢拒绝,忙启动汽车。
看着车子向他想去的反方向行使,颜意真的生气了。
他生气时,一句话不说。
郁宴身上更冷。
车里的气氛变得尤其恐怖。
苏平平打了哆嗦,好在只有不到五分钟的路程,不过是换个停车场,把随时能被人认出来的郁宴安全送到对面。
宽敞明亮的咖啡馆,几盆郁郁葱葱的天堂鸟,遮住大部分视线,围成安静一角。
里面坐着两个年轻的男人。
一直不说话的人,脸色依稀可见不健康的白色,他垂着头,左手无意识地搅动着咖啡。
他对面的人,长得周正,只是他此时又想表达愧疚,又想露出好看的笑,那张脸看着很是奇怪。
“摇摇,我那天是昏了头了才给你发那样的消息。”
发呆的少年忽然回神,他说:“你不要叫我摇摇。”
丁学桐苦笑一声,“你在恨我,恨我气极没理智时,发了那样的消息。”
少年说完又恢复成了无神的模样,再不说话。
对面的大厦上,正播放郁宴训马的视频,黎摇无所安放的视线移到那里。
正纠结如何开口的丁学桐,眼睛一亮,笑了笑说:“没想到郁宴拿到《指尖雪》女二不算什么,还拿到了《龙马天空》的男二,现在整个圈子都在议论这件事呢。颜意也太厉害了吧,带一个火一个。”
说完,他仔细观察着黎摇。
他等着黎摇说郁宴不演《指尖雪》了,或者说颜意确实厉害,只要他说,他就能继续下面的话题。
可是黎摇什么都不说。
丁学桐握紧咖啡勺,只好自己开口,“摇摇,我听说颜意把你签下了?”
他终于说出今天约黎摇出来的目的。
黎摇眨眨眼,抬头看向他,正要说话,两个人匆匆走进他们。
是一脸愤怒的颜意,和一脸冷漠的郁宴。
黎摇紧张地站起来,“小颜哥哥。”
丁学桐也连忙站起来,脸上换上上次见面时一样的灿烂笑容,“颜……”
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一杯咖啡泼到他脸上、头发上,黑稠的咖啡顺着脸滑落到洁白的衬衫上,看起来狼狈不已。
丁学桐很懵,他张开嘴巴,刚要说话。
“啪!”
一巴掌扇得特别响亮,整个咖啡厅的人都听到了,由此可见这一巴掌的力度有多大。
咖啡厅里的人纷纷看过去,可天堂鸟和一个高大男人把视线挡得严严实实,他们只能隐约看到是四个男人。
丁学桐脸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嘴角被扇裂渗血,这样用力的一巴掌,连郁宴眼眸都动了一下,别说丁学桐。
被如此打脸,不可能不生气,“你干嘛!”
颜意压着翻涌的怒气轻笑,“打你啊。”
丁学桐狠狠地瞪向颜意,恶意再也掩盖不住。
颜意迎上他的视线,“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你他妈……啊!”
脏话没骂完,丁学桐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当郁宴那双手诡异地伸到丁学桐的脖子上时,连颜意都慌了,他脑海里是那个曾被暴君扭断脖子的宫女,显然,丁学桐也以为郁宴要扭断他的脖子。
他的脸被扭向窗外,脖子呈现一个扭曲的角度,疼出满头汗的他,只会惊恐地尖叫,不敢移动一点,生怕一动脖子就断了,脑袋就掉了。
郁宴:“好好说话。他现在很生气,打你就受着,骂你就听着。”
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