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
虞晚晚长大了!
对于这个消息, 连虞晚晚本人都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她刚刚接受的是曾经的自己从出生到十六岁这些年来完整的记忆,那些记忆实在是太多了。
而且,她曾经作为虞绾的记忆, 和作为虞晚晚的记忆有所不同,让她一时间难以消化。
老者未动, 一张铜镜便悬浮在虞晚晚的面前。
镜子里的少女果然十六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精致漂亮,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还有些少女的青涩。
虞晚晚对此并不感到太吃惊。
于旁边的人而言,她是忽然长大的,可是对她自己来说,她是切切实实又重新度过了十六年。
只不过……若是按照虞绾的生活轨迹, 如今的她本该是个小冰山。
可与虞绾完全不同的,属于虞晚晚的那天真快乐的童年,稀释了本来的许多痛楚。
连虞宽也有些晃神。
眼前的姑娘正是两千年前,她离开他时的年纪。只不过, 那个她更加冷淡, 眉眼间都是淡薄。
可如今的她, 神情更活泛了些, 像是个真正的、肩膀上没抗那么多压力的小姑娘了。
碎魂归回, 虞晚晚的神智和资质也都同时上涨。
若是说十岁左右的她是个智商比同龄人低下的小傻子,那如今十六岁的她,便是神智正正好好的少年人。
自然,原本的虞绾更早熟,十六岁的年纪思维已经和成人无异, 所以虞晚晚还是比过去的她要单纯憨直些的。
她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原来的她经历了太多波折痛苦与隐忍, 这是现在的她没有经历过的, 消化起来也格外困难些。
虞晚晚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专注,都没有发现她从始至终一直背靠老人的手,而虞宽一动未动,静静地注视着她自我纠结的样子。
过了一会,她终于坐正身体,转头看向他。
“你是虞宽?”她问。
“是我。”
少女眨了眨眼睛,她疑惑道,“你怎么变得这么老啦?”
听到她有些天真的语气,虞宽不由得缓缓勾起嘴角。
“两千年已过,我自然是要老的。”他缓声道,“那是一段很漫长的岁月。”
虞晚晚低下头,她又仔细思考了一阵。
“我是天煞孤星?”她嘀咕道,“那我现在……”
她后知后觉有些担心自己身边的人。
“放心吧。”虞宽缓声道,“虞绾身上有血脉束缚,可如今的你是虞晚晚。”
……也对哦。
虞绾的血脉诅咒,和她虞晚晚有什么关系?
虞晚晚又忍不住想起了更多的人。
记忆里的爹娘,伯父伯母。两千年已过,恐怕不止是伯父伯母他们,连他们的子孙都已经一同入土了吧。
虞晚晚想起这些的时候心口便压得很痛很痛。
幸好她在做小傻子的时候机缘巧合点亮了另一个能力——便是搁置事宜。
一切她不理解的、或者对她有恶意的事情,虞晚晚都下意识地将它们封存不动。只要不去触碰,她就不会有什么反应。
虞晚晚下意识选择将那些不好的记忆全部封住。只剩下……
“我弟弟呢?”她问。
自从十三岁那一年,她打了虞安景,男孩被伯父虞泰抱走之后,一直到她十六岁都没再见过。
这三年里也没发现过什么大事,她一直潜心修炼,修为已经到第五境界。
当然,这一切和现在的虞晚晚都没有关系了,如今的她修为一直保持在第一境初期。
“两千年过去了,没有飞升的修士自然都长眠了。”虞宽缓声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的这些朋友们竟然比你苏醒得还晚。”
虞晚晚被转移了注意力,她转过头,果然其他人都七扭八歪地倒在法阵里,没有苏醒的痕迹。
又过了一会儿,宁清臣和花青先醒了过来,而后是程清铃,最后是秦子羽和楚危楼。
众人醒过来后也虞晚晚一样,呆滞反应了好长时间。他们刚回过神来,看到少女虞晚晚,顿时就又愣住了。
虞晚晚拄着下巴,她疑惑地说,“你们怎么这么久才醒过来?”
“我们除了看到自己的记忆,还看到彼此的过去。”花青缓声道,“我和宁清臣之前已经恢复记忆,所以比他们醒得早很多。”
怪不得众人一脸复杂,他们的那些过去稀奇古怪,又关系特殊,看到对方的记忆,才会如此。
再看向虞晚晚,众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萝莉时期的她,虽然轮廓五官和他们记忆中的师父是一样的,但她太小了,完全可以当成另一个人来相处。
如今虞晚晚到了少女时期,虽说仍然有些稚气未脱,可那双清淡的眉眼已经和成年的她无限接近了。
最终还是秦子羽和宁清臣两个比较放得开的徒弟凑了过来。
“晚晚师父,你觉得怎么样?”秦子羽笑道,“还习惯自己长大的样子吗?”
虞晚晚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她自言自语道,“还是有点怪怪的。对了……为什么我看不见你们的过去?”
“等您恢复了,我们过去的样子,您自然全都知晓了。”宁清臣笑道。
说到这个,众人还都挺清醒自己的过去没有让现在的虞晚晚看到的。
他们经历的一些事情实在是残忍血腥,少儿不宜,怕吓到她。
花青看到众人又要陷入沉默,便活跃气氛道,“既然如此,大家便先离开这里吧,顺便给虞大人换身衣服。”
虞晚晚身上的衣裙是提前准备好法物,可以随着主人的身形变大变小。
只不过这法物是临时找的,不算最好的品级,所以变大之后尺寸有些不符。
“你们随我来吧。”虞宽道。
虞宽看起来老态龙钟了,若不是他周遭气息浑厚,能够感觉出是位强者,否则光看外貌和他的形态而言,他不似修仙者,倒是像一个普通的老头子。
这虞家如今看起来只有他和现任家主虞涛住着。众人看在眼里,却也不由得唏嘘。
如今虞家已然奄奄一息,虞涛这家主当的,倒是像守着墓地的看守者,无法离开家族。
虞宽拄着拐杖,众人随着他走入另一个屋里。
他转过头,面向花青,他苍老地说,“你们便服侍着在这里换吧,柜子里都是她曾经的衣服,合尺寸的。”
花青和程清铃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老者看出了二人的犹豫,他淡然道,“当年为了让她全身心修炼,她身上的衣服法宝都是极品级的,每一样都够修仙家族和门派世代相传。两千年罢了,宝物还是宝物。”
听到他这话,花青才放了心,请男性们都出去。
程清铃和花青陪虞晚晚留在房内,其他人则是去主厅坐着。
虞宽在主位上,虞涛为他沏了茶。
楚危楼、秦子羽和宁清臣三人都定定地看着他。
虞宽举起茶杯,他淡然道,“说吧,你们都看到什么了?”
三人脸色皆一变。
在那法阵里,与虞晚晚命脉息息相关众人不止看到了他们彼此的记忆,更是看到了她的过去。
其实虞宽也在法阵中,只不过他法力高强,又不知是否在精神层次下了屏障,众人看他的角度并不多,只有断断续续的片段,拼凑起虞绾的童年。
“师爷说,你杀了虞安景?”楚危楼沉声道,“这是真的吗?”
“师爷?”老者放下茶杯,他冷笑道,“那方沉没教过她一日本事,如今又没保护得了她,他配得上这一句师爷吗?”
“他不配,难道你就配了吗?”宁清臣阴冷地说,“你行事冷酷无情,伤害无辜。师父的今日皆是你当初一手造就而成,你又如何好意思说出这番话来?”
虞宽沉沉地笑了起来。他笑得如此狂的时候,终于看出了那记忆中他年轻时的冷淡高傲。
“你说得对,我确实冷酷无情。”他淡然道,“我对不起虞家,对不起那虞泰虞易两兄弟,我也可能对不起虞绾。可那又如何?她的命是我救下的。”
虞宽冷冷地说,“血脉继承者便是如此宿命,不进则退,逆水行舟。若是她爹娘不死,她不受此巨挫,死的那个人就是她。若是你们,又要如何抉择呢?让她们一家认命,同去赴死吗?”
三人都沉默了。
他们天生便不是好人,善的那一面都是虞绾后天教化出来的。
若是将他们放在那样的情境里,让他们那样养大年幼的女孩,恐怕谁都不会甘心看她去死。
“这血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秦子羽蹙眉道,“从记忆里来看,虞家人说这是恩赐,可在我看来,说是诅咒也并不为过。”
虞宽放下了茶杯。
“你们可否知道远古战争?”他问。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他们都点了点头。
“远古战争原本是天界和魔界的争端,没想到殃及整个九重天,每个世界和族裔都无法独善其身,被迫参战。”
虞宽淡淡地说,“人界的战力是最低下的,修仙界都几乎全灭。有一个小修仙家族已经死到几近绝户,剩下一对兄弟和家族仅剩的老弱妇孺。”
“走头无路之际,这兄弟二人中的弟弟便以血起誓,恳求上苍垂怜,他愿意用任何代价来换取击退魔界,让家人都的机会。”
“此人心性十分高尚,心中有大义,竟然真的让天界听到了他的声音。只不过那时候天界众神仙都自顾不暇,哪里有时间听人界的祈祷?”虞宽淡淡地说,“这时,有一个好心的神仙回应了。”
“虞家是这对兄弟的后人,血脉来自神仙?”楚危楼蹙眉道。
“正是。这位神仙是位星君。星君上神从自己掌管的星辰中取下一滴光辉,变为福泽落在这弟弟的身上。”虞宽道,“他是第一个苏醒血脉的人,果然修为大涨,并且在大战中保护了自己的家人。”
“可……这是好事,为何会变成如今的这般田地呢?”秦子羽说,“如今这血脉不仅不是福泽,更像是要人性命的枷锁。”
“因为这位星君上神主管贪狼,作为星君降生的命格是杀破狼,可以算是命里极凶的上神之一。”虞宽沉声道,“纵使星君取下的是掌管的星辰中最闪耀纯净的力量,可仍然极其凶煞,非常人命格能扛得住。”
他说,“那兄弟的家族本来该远古大战时便灭族,可兄弟中的弟弟是天命之人,又不顾任何代价也要活下去,所以才接得住那贪狼血脉,所以才到如今的地步。”
“虞家是那兄弟的后代,被星君上神之血脉逆天改命,可这福祸所依的血脉也成了苏醒者的枷锁,不仅命不好的人会横死,甚至会克死家人。”虞宽淡淡地说,“这是祖先选择的道路,虞家人没资格说不。”
这件事情,恐怕许多虞家人自己都不清楚。
三人面面相觑,秦子羽问道,“宁清臣,你出生就是仙君,你可听说过这件事情,或者见过那星君?”
宁清臣蹙起眉毛。
“这样一说,我也有了些印象。我确实有所耳闻,星君上神中空了几个职位……已经空了许多年了,一直无人接替,不知和贪狼星君有没有关系。”
众人说话间,里屋的门被打开。
虞宽抬起头,便看到年轻的女孩穿着当年的浅蓝色衣袍,眼神犹如小鹿好奇懵懂。
她走出来时,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两千年前。
看着那张年轻的面庞,老者一时间恍惚了。
从她四岁开始,十三年的朝夕相处,他将虞绾养大成人,教她本事,帮她破开瓶颈,看着她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淡漠,离他越来越远。
虞绾十七岁时失去弟弟,也同时突破第五境小渡劫进入化灵境,而后向他跪别,数十年不复相见。
她拜阙尘真人为师,对一个没教过她一天的人喊了几十年的师父。
他们再一次见面时,是一个闪着雷电的雨夜。
虞绾已经第九境巅峰,离渡劫飞升一步之遥,虞宽再也不是她的对手。
他赠与她的碎星剑法力无边,一剑残影贯穿他的腹部,她冰凉纤细的手指沾染着大雨的寒冷湿润,紧紧地攥死他的脖颈。
她淡雅的眉眼倒映着闪电的寒光,他被她抵在碎裂的地面上,眼前逐渐模糊,唯有她破碎撕心的声音在他耳边徘徊。
“为什么偏偏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主位上,虞宽缓缓地放下茶杯,他身体摇晃,突然喷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