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种子（下）
王都·圣耶金
某间豪华住宅的地下室内, 地板上的魔法阵忽然亮起，一团火焰在法阵中央熊熊燃烧了起来，化作了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模样。
只不过这女孩像是偷穿了她妈妈的裙子, 身上的衣装过于宽大，以至于袖子和裙摆都拖在了地上, 表情也显得有些狰狞。
她正是刚刚从塞西里亚城逃走的高阶法师瑟拉。
瑟拉却顾不上自己狼狈的样子，她粗暴的拉下衣服, 走到地下室前的镜子前，看见环绕着肚脐的魔法阵正在消失, 而那枚看上去像是镶嵌在肚脐上的红色宝石也只剩下了红豆大小。
“我的凤凰石！”瑟拉心痛的摸了摸那枚宝石。
这是一件特殊的魔法道具。
用自己的血肉滋养这块石头，当凤凰石长到覆盖住整个肚脐大小的时候, 瑟拉就可以得到一次浴火重生的机会。
但这也意味着她必须从幼年开始，再学习一次魔法。
而且第二次滋养凤凰石的效果远远不如第一次，伴随着每次重生，滋养凤凰石的速度也会减慢, 最开始只要三年就可以重生一次, 下一次六年，接着十二年……终有一天到了赔进所有寿命都无法滋养石头的地步。
所以对于凤凰石的拥有者来说, 最好是到了寿命将近的时候再使用石头。
普通情况下, 瑟拉是绝对不会动用这枚石头的, 但这一次她却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这是她小时候偷窃被抓住, 差点被打死的时候也没有感觉过的可怕预感。
法师是绝对相信自己的预感的，尤其是女法师。
瑟拉才选择了使用凤凰石。
“那口魔法井的主人绝对不止中阶, 即使是中阶, 他的上面也一定有其他人, ”瑟拉嘀咕道, “培森一定被骗了……不，培森真的还正常吗？”
瑟拉回想起了抱着脑袋对自己微笑的白袍和老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瑟拉作为皇家法师塔的高阶法师，在接到东境教育部部长培森的委托的时候，还觉得对方太大惊小怪。
——只不过是一群连魔法天赋都没有的小孩子在魔法统考中作弊而已，有必要搞到要出动两个高阶法师的地步吗？也谨慎过头了吧！
可培森是正统法师家族出身，纵使他只是个中阶法师，没有背景的瑟拉也不太想得罪他——在王都法师圈，尤其是皇家法师塔，法师的背景资历可是非常重要的——所以瑟拉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个委托。
没想到自己竟然变成了恐怖故事的主角。
现在瑟拉冷静了下来，仔细想想，那掉头的场景，显然是黑袍的把戏。
十个黑袍有九点九九个性格非常恶劣。
最可怕的是，那集体掉头的场景说明这个诅咒有严重的传染性！
典型的污染型黑魔法。
所以对方是什么时候下手的？
瑟拉确认白袍在跟她一起出任务的时候，还是正常的。
一路上也没什么异样。
要说对方离开自己视线的时间，只有自己下到井里，白袍和老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
而那对主奴则是塞西里亚法师塔的法师，什么时候出问题也不奇怪了。
瑟拉现在甚至有点怀疑整个东境已经彻底成为了某个黑袍的游乐场，所有人都是那种被污染的状态，包括培森部长。
否则这位部长怎么为了凡人考试作弊这点小事大惊小怪呢？
说不准一开始就是陷阱！
“不行，必须立刻上报才行。”瑟拉嘀咕道。
她对着自己的衣柜方向招了招手。
这是她在初阶法师时候就已经学会的小法术，只要她使用施法动作，衣柜就会根据她当天的心情挑选出最合适她的衣服，自动飞到她的面前。
但今天，她的衣柜没有丝毫反应。
瑟拉看着衣柜愣了一会儿，再次做了施法动作。
依然没有回应。
瑟拉的表情则慢慢的凝固住了，她没有再尝试召唤自己的衣服，而是试着使用了一个最初级的光照术。
每个魔法学徒都会的那种。
但是，依然没有反应。
身体里空空的，好像之前所有的法术和魔力都是她的妄想一样。
瑟拉身体不受控制的哆嗦了起来。
“怎么可能？！不是重生了吗？”那么就算有什么负面状态，也该重置了啊！为什么自己还是无法使用魔法？！
可没有人能够回答瑟拉的问题。
瑟拉也无法向任何人求助。
瑟拉实际上是贫民出身，因为拥有高阶法师的潜质，被法师塔的水晶检测了出来，才得到现在的身份和地位的。
那一天，她的老师来迎接她，并且将她所在组织的混混老大，收养她的爷爷奶奶，还有一起偷窃乞讨的小伙伴全部一把火烧死了，就像是烧掉蚂蚁窝似的。
“你是神选之民，本来就不该在如此肮脏的地方。”老师如此说道。
瑟拉也那么觉得。
她一定是神放错了地方，才会在那么糟糕的地方出生。
但瑟拉同时也明白，她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魔法。
人们尊重她，因为她是个高阶法师。
她没有显赫的背景，也没有高贵的身份，研究也得不到上面的重视，自然也出不了成果，像是她这样平民出身的法师，最好的结果是跟另一个高阶法师联姻，生出另一个高阶法师来，如此三代以后，可以成为一个法师世家。
或者再简单一些，直接嫁给某个德高望重的法师世家的成员。
瑟拉无法想象自己失去魔法是什么样子。
虽然一开始法师塔的人们会帮助她寻找凶手，恢复力量，但只要她半年……不，一个月无法恢复力量，就会沦落为实验动物。
尤其瑟拉身上还有不少人觊觎的凤凰石。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失去了魔力的话……
瑟拉咬住了嘴唇。
她怎么样都不愿意回到还没有魔力的那些日子去了。
“烧掉……对了，将全部见证者毁灭掉不就好了吗？！”瑟拉嘀咕道。
自己正好“重启”了一次，只要不特地再去检查天赋，其他人应该无法发现她的异常，当然，也不能太过于放松，必须把白袍和老头还有他的奴隶处理掉，完整的将东境教育部的委托收尾。
“仔细想想这并不难，如实汇报就好了，”瑟拉自言自语的说道，“只要让皇家法师塔注意到东境的黑袍正在使用大规模的污染型黑魔法，就变成战争等级了，自然不会有人来关心我这种小人物。”
然后她就可以慢慢寻找恢复力量的办法了。
瑟拉时隔多年亲自打开了衣柜，从早就准备好的衣物中找到合适现在身段的穿上，乘坐了马车向着皇家法师协会赶去。
她走进协会内部，却发现有些热闹。
似乎很多人聚集在法师协会的大厅中，正在嚷嚷什么。
在肃穆的皇家法师协会，这是很少见的。
不过没等瑟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女法师注意到了瑟拉，她立刻叫了起来：
“瑟拉也回来了！”
“啊，真的变小了！”
“不过活着就好！”
在这样的喧闹声中，皇家法师协会的某位高级干部，一位看起来很温柔的高阶女法师走到了瑟拉面前，拥抱了她：“亲爱的，看来你吃了不少苦头，但能够顺利回来就好！”
……为什么听起来好像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
瑟拉只觉得浑身冰冷。
她僵硬的问道：“你们为什么——”
“瑟拉，你回来了！”
这时候，另一个声音打断了瑟拉的话语。
瑟拉惊悚的转头看去，就看见白袍男子正站在人群中心，正激动的看着她。
当然，白袍的脑袋现在是好好的在脖子上的，完全没有掉下来的意思。
他像是迎接大难归来的友人似的，走到了瑟拉面前，情难自禁的拥抱了她，激动的说道：“太好了！你果然还活着！看见你被火焰包围的那一刻，我还以为……”
“你才是！”瑟拉简直要尖叫了，但她连尖叫都做不到，只艰难的从喉咙中挤出了声音，“你为什么还活着——”
“傻丫头，你有底牌，米切当然也有啊！”之前那位温柔的女士拥抱着瑟拉的身体说道。
瑟拉只惊恐的看着白袍，没有说话。
但女子似乎将瑟拉的惊恐误会成了惊喜到无法说话，就自顾自的微笑道：“我都听米卢说了，你们接受了培森的委托，调查黑袍的魔力基站，闯入到了对方魔力井的内部，并且遭到了某些‘不明势力’的黑袍的围攻，在他们的致命打击下，你不得不以重生的方式逃离，而米切则坚持到了魔法井的核心，将他们的核心种子抢过来以后，才撕开了传送卷轴！因为卷轴的定位地点是在法师协会，所以他直接回来了！我们才知道你们竟然经历了那么可怕的冒险！”
……我也不知道我经历了如此正统的冒险。
我以为我刚刚经历的是一个鬼故事呢！
而且这个鬼故事还在继续！
瑟拉心中怒吼道，以她的经历来说，恐怕只有最后那段“米切使用了传送卷轴”的部分是真实的，否则对方不可能比她更快到达皇家法师协会。
瑟拉却只能听见自己嗓子挤出了干瘪的声音：“魔法井核心？”
“对……准确的说，那不是魔法井，而是一口天空泉！”女子说道，看向了大厅的一边，直接在那儿的软垫上，一颗水晶质感的种子正散发着七彩的光芒。
“对方应该就是用这个冒充魔力基站，给普通人魔力的。”白袍男子说道。
说得好像是真的一样。
“检测过了？那个安全吗？”瑟拉干巴巴的问道。
“当然，在米切回来的第一时间，我们就进行了检测，”女子说道，并且摸了摸瑟拉的头，“放心好了，虽然米切的功劳不可磨灭，但我们不会忘记你的牺牲的。”
……等一下，这个口气！为什么是在安抚我？
好像是我在嫉妒米切似的！
你们难道在觉得我嫉妒米切掉了脑袋吗？！
瑟拉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也终于意识到了所有人对于那个什么泉的种子不同寻常的热情，她艰难的问道：“这个种子……你们准备怎么办？”
“当然是试着培养看看！”一个中年法师充满热情的回答道，“既然连普通人都可以拥有魔力，那么用在法师身上呢？”
“从历史记载，魅惑之女好像也喂养过天空之泉，还得到了天上王国！”
“魔法齿轮的黑袍好像是塞西里亚家的后人吧！他们果然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是我听说，那个需要庞大的魔力……”
“呵呵，那只是古代魔法师的夸张写法吧！现在的事实是，在偏僻的东境都成功了，那么在更繁华的王都怎么可能失败？”
人们激烈的议论着，似乎已经得到了一口能源无尽的魔法井。
瑟拉看着他们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问道：“那么东境——”
“既然我们获得了胜利，就别把他们逼得太紧了，”女子说道，她安抚的再次拥抱了瑟拉，她似乎认为瑟拉想要找敌人报仇，“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我们不会放过他们太久的！在此之前，先让他们给我们提供天空泉的培养方法好了！”
不，我不是想要报仇！
而是这个天空泉就是个陷阱！
我们根本没找到什么见鬼的魔法井，只有肮脏的下水道！
米切的脑袋还掉了！
瑟拉心中疯狂的吼叫着，她却很清楚自己什么都不能说出来了。
那个白袍和瑟拉不一样，他出身于某个荣耀的法师家族，这次接受任务，只是因为觉得对手只是个黑袍，很好对付，来蹭功绩的，在实际任务中，却什么事都是瑟拉去做。
所以瑟拉原本的计划中，她想要跳动米切背后家族的怒火，让他们去对付东境的黑袍。
但米切却回来了！
而且是看起来完好无缺的回来了！还带来了莫须有的勇者冒险般的故事和切实存在的功绩，人们只会称赞他，绝不会对他有任何怀疑。
反而是瑟拉，单单是提出指控，都会被认为是在嫉妒。
何况指控成功了又怎么样呢？
现在和对方对峙，就必须毫无隐瞒的说出自己全部经历，一个搞不好，自己无法使用魔法的秘密就会曝光。
自己……应该怎么办？
瑟拉下意识的看向那个白袍，却看见对方正诡异的盯着她微笑，瑟拉绝望的向着周围看去，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白袍的异常。
瑟拉看着他们，总觉得其中有些人的脑袋，也会骨碌碌的掉下来。
瑟拉顿时身体一软，坐在了地上。
人群看似担心的向着她围绕了过来，但她周围响起的，是和她无关的话语：
“没关系的！她身体没事！”
“应该是终于心里放松下来了吧！”
“可怜的小瑟拉，遭到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现在可以歇歇了！”
*
“巴啦啦巴啦啦，吧啦啦啦拉拉～～”
安格尔一觉睡到了下午，才哼着奇怪的歌从楼上下来。
黑猫听得那找不到调子的歌声，觉得自己尾巴都炸毛了。
它怀疑的看向了自己的主人：“你心情很好？”
“生下来的孩子可以不用负责，丢给别人养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安格尔道。
“以正常的观念来说，将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抚养，绝不是什么好事。”秘银吐槽道。
它忍了忍，最终没有询问，所谓的“孩子”是什么。
越是和这个黑袍主人接触，秘银觉得自己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
毕竟它只是一只无辜的小猫咪啊！
才不想要知道这些愚蠢的人类在暗地里倒腾着多么麻烦的事情呢！
安格尔也没有跟一只黑猫讨论自己的阴谋的意思，他心情愉悦的看向了空荡荡的餐厅。
——这个时候，无论招待猫们，还是符文学徒们都在工作。
能在员工们工作的时候偷懒，就是身为老板的乐趣。
安格尔自己用炼金锅制作了一份牛排，美滋滋的坐了下来，道义上关心了一下自己工坊的经营情况：“工坊今天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是明知故问。
秘银和时差颠倒作息混乱的安格尔不同，它只有在一切顺利的时候，才可以在这样的下午，懒洋洋的躲在餐厅的落地窗前晒太阳。
但要杠精猫直接承认这点很难。
黑暗不甘不愿的说道：“大致上在你的计划中吧？”
*
是的，即使发生了“集体作弊事件”，也没有影响到工坊的运营。
事实上，在欧文市长等上层人士的运作下，大多数塞西里亚的居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的发生。
人们拿到《东境日报》，会看见头条上写着《塞西里亚拟进行魔力基站全城覆盖！》《学园之城城主盛赞教育试点，卡葛芬也将建造魔力基站？》《无天赋者冥想力超过天赋者？！教育试点的功绩》这样的新闻。
只有比较细心的人在报纸的角落裡看见“魔法统考考场事故，预计于下个月对第三义学学生理论课进行重新统考”的小标签。
不过注意到了也无所谓，这种新闻游戏完全无关，除了小波洛那种“强者”，正常人就算想得到用魔法道具搞事，也不具备他的动手能力，何况安格尔在出了“集体作弊”事件后，在魔法道具中加了限制符文，让它们无法用在游戏以外的事情上了，所以那些道具在离开魔法基站后也无法成事。
反而是小波洛的“大批量制造移动电源”给了安格尔灵感——在此之前，安格尔自己也可以生产诸如游戏桌这样的移动充电装置，但无法量产，小波洛的录音机魔力复制使得量产成了可能——安格尔在跟小波洛的父母买下这个专利后，对自己的魔法道具进行了改造。
说到这里，似乎还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误会。
“法师大人，您是准备收我家的孩子当弟子吗？”小波洛的父亲看见黑袍出现在自己店铺里，说是要和自己谈谈关于自家孩子的事情，立刻就激动了起来。
他握住安格尔的手说道：“我就知道我家这个小的能有出息的！它出生不到三个月就给猫尾巴打结，半岁的时候知道将他哥哥的糖果藏起来，三岁的时候找到了我的私房钱，五岁就用魔晶将家里的仓库炸了个洞！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他是个炼金术师的好苗子！”
您对炼金术师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安格尔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不是的，我……”
“没关系的！你可以尽管带走他，不用客气！不说魔法齿轮就在塞西里亚城，就是带去法师塔当打杂也没问题的！我们家还有小的，那是他弟弟，琉斯，完全不用担心继承的问题！”小波洛的父亲抓着安格尔不放：“像是他这样的调皮……人才，只有在您这样的黑袍的监督下，才可以成长起来。”
……其实你就是想要把这个捣蛋鬼送走吧？
“那么，他可能带来的上万金的专利费，你也不要了？”安格尔问道。
“专利？”
“对，其实你家孩子有个不错的发现，能够帮助我进行研究，所以我决定给他一笔专利费用——不仅是他，其他炼金术上的新发现，能够帮助你们改造魔法道具的，都可以来我这里申请专利，前期虽然简陋了一些，但我会跟你们签下魔法契约，在它产生经济效益后给予提成。”安格尔说道，“像是你儿子发现的‘量产电源’，我马上就可以投入生产，按照每件百分之一的利润算，也有万金以上，你确定不要吗？”
“……专利？万金？”武器铺的老板哆嗦了起来。
他当然是知道专利的。
这个时代科技侧每分每秒都有“新发明”，时常在报纸上看见工业都市某个新发明风靡全世界，发明者如何发财的事情。
只不过那对于魔法之都的人们来说是太过于遥远的事情，毕竟魔法在这个世界已经存在了成千上万年了，再研究下去也是高阶以上的法师才可以做到的，和普通人没有关系，所以武器铺的老板暂时无法和自己，尤其是和自己的捣蛋儿子联系起来。
现在黑袍冷冷的注视他，问他到底要不要放弃，他才有了一点实感。
“上万金啊！”
老波洛看着自家那混蛋小子，第一次对于要不要把这混小子送走的事犹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