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常乾对玄剑派的两位道人心里有数, 他们极为寂静沉默,从来也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更没有号令群雄的勇气。修真界的一切动向, 他们都是默默无闻地协作者。正是因此,玄剑派才有在魔界和修真界之间左右逢源的机会。
“不要忙着认错。”常乾道,“每个人,只是站在他的立场, 做了他觉得最正确的事。对错这两个字,太重了。”
寒风掠耳,飘雪化在剑刃上。凝水收剑入鞘, 闭上眼好好地想了一阵,才尤为疲惫地道:“承霜师弟毕竟是一个人,不是一个棋子。他长大了, 不是我跟掌门师兄能掌控在手中的。”
常乾瞥她一眼,意味不明地道:“那个魔修也同样是有感情有家人的生灵, 不是只有你们正道才算人的。”
凝水一时愣住, 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随后才听到常乾的下一句话。
“我带两个孩子去散散心。”他像是决定般地道, “你跟扶象子这么多年无所寸进,也该闭关养养心神了。”
这只是一个告知而已。常乾是魔界的持戒人, 他手里既有魔界尊主的代管令牌、戒律法章,也有几乎完好无损的整个魔界战力,甚至于他自己, 也是一柄沾满血迹的利器。
玄剑派与魔界的情分, 只有承霜的那把剑而已。
凝水喉咙堵塞, 一个字也难以吐露, 她像是刚刚清醒般, 握剑的手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江远寒划出一道刺目的血痕,到如今才淌下温热来。
她咽下口腔中的酸涩腥甜,迟迟地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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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远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睡着的。
他被小师叔抱在怀里,缠着对方胡闹了半天,似乎从对方身上汲取了一些难得的安全感,最后仿佛就不小心趴在小师叔怀里睡着了。
不应当。反派魔君板着脸想。这怎么行,这不是让小师叔知道我是个爱撒娇的哭包了吗?我这么帅,还野得降不住,怎么可以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就算再不高兴,但木已成舟,总不能赖在人家怀里爽过之后就忘了吧。
江远寒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在房顶的花纹上转来转去,忍着身上的伤口翻了个身,恰好见到坐在床畔的李承霜。
小师叔闭着眼睛,单手撑着额头,眼帘低垂,好像一直在他身边守着。他身上仍旧是一件素色的衣衫,内内外外都很清净,被抹上血迹的外袍脱掉了,放在旁边,松散脱开束缚的墨色长发都顺着肩膀滑下去了,摸着很柔软。
江远寒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情不自禁地勾住了一点对方的头发,让这段乌黑柔软的发丝缠在指间。他心里像忽然被什么填满,像是有温热的水流淌而过,连气息都一同乱起来。
他勾着发梢,在指尖碾了碾,心里正蠢蠢欲动地烧着什么,随后耳畔便涌来一阵低沉温柔的声音。
“醒了,还疼不疼?”
江远寒宛如被捉当场般,松开手指,讪讪地道:“疼倒是……没什么。你都等困了,我应该睡了很久。”
“不久。”李承霜道,他轻轻抓住江远寒的手腕,撩起袖口,给他手臂上的伤痕换药,神情专注地道,“短时间内不能再动真气……魔气也不许。”
江远寒其实没有听他在说什么,他只是望着小师叔的脸庞,不知道自己怎么总沦落到这个地步,遍体鳞伤,正事却毫无进展。
但他看着对方的脸,也能看得晃神。耳朵里过滤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只捕捉到一句“已经离开了望归岛,常乾魔君也在。”
江远寒一下子懵了,苦着脸想怎么能不丢人,但他堂哥又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最后只能认命地叹口气。
李承霜给他擦药的动作停了一瞬:“你很在意吗?”
江远寒难掩苦恼地道:“是啊,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出现在他面前。他……哎呀,不说了。”
李承霜握着他的手腕,目光低暗了一些,他想了好久,缓慢地换了口气,才低声道:“你别折磨我了。”
江远寒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也实在没有哪里是想要折磨对方的,也就根本想不通这句话是从何而来。但他知道小师叔很伤心,身体比脑子转得还快地凑过去抱他。
但江远寒身上还有伤,他忘了。满身的伤口被这么一牵扯,痛得不得了,但江远寒懒得管这些皮肉之伤,他只关心小师叔心里难不难受。
他真像一只小狐狸似的,懒洋洋地蹭了蹭对方,贴着李承霜的脖颈问道:“我哪里让你不舒服了,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他不在乎,但李承霜不能不介意他身上的伤。小师叔皱着眉把对方按回到床榻上,训了一句:“乖一点,躺好。”
江远寒不乖,他扯着对方的衣领不松手,眸间带笑地道:“你当我是小狗啊,说什么就听什么。”
李承霜的衣领被对方扯松了,再清正干净的外表都被弄得乱糟糟。他低下头,扳过对方的下颔,郑重地吻了吻。
小狐狸如遭雷击,半边身子都跟着麻了。他的手指也失去了勾扯着他的力气,呆呆地看着对方那张清心寡欲的脸。
……不对劲,你不对劲。
江远寒懵了半天,才词不连句地道:“……这、这算什么啊,我都这样了你还勾引我,你有没有良心啊……”
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恍然大悟,安慰道:“没事,你师姐打我的事情,我不会太追究的。但是她可别再撞上我了,要不然我是不会看你的面子的。”
李承霜:“……这什么意思。”
“就是,”江远寒绞尽脑汁,想把这件事说得好听一些,“你不用怕被我报复来讨好我。”
之前都是他去亲小师叔的,就算前面两次对方先勾引,也是因为对方的欲念跟他纠缠过,所以融合之后才会格外的控制不住。这都是些意外因素,江远寒能够体谅。
他下意识地认为小师叔主动地亲吻自己,应该是很少见的情况。自己有什么好让人喜欢的呢?桀骜叛逆,骄气放纵,对方跟自己站在一起,根本就不相配。只是因为他喜欢抢夺争胜,所以才要什么东西都取来看看。
李承霜也很难受,他真想撬开这个人的脑子看看,对方到底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假话。
两个人对视了良久,李承霜率先移开视线,道:“这次是我连累了你。在师姐彻底想清楚之前,我不会再回玄剑派。”
“怎么样算是想清楚呢?”
“跟你赔罪。”李承霜说得很明白,“但并不会强求你原谅。”
江远寒神情懒散地考虑了一下,道:“我本就没跟她计较。但小师叔不回去,很好。我能光明正大地拱玄剑派地里的白菜了。”
他笑眯眯地伸手,道:“你怎么还不亲亲我,我都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刚才不是……”
“那不算。”江远寒理所当然地道,“这次才是我要求的。”
他这么说着,目光盯着对方的神情,可说得再风流,脸也渐渐地红了起来,心跳剧烈,一下重过一下,比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更不听使唤。江远寒一边骂自己废物,两个大男人紧张什么,可是他忍不住,他想着——你快看我一眼吧,我撑不住了。
那些熟稔和老练都是装的,狡猾与算计都是演出来的,什么都不计较也是违心话,但喜欢你是真心的,没有说谎。
李承霜对他没有办法,只能越来越纵容。小师叔拨开对方凌乱的发丝,低头温柔地触了触他的唇,好像什么都能给他。
江远寒忍不住了。他的手去解对方衣襟上的带钩,被这个吻亲得骨头都酥了,哪儿哪儿都发软,半点力气也使不上,连解开这么简单的衣服也闹腾了半天才弄开。他心里信誓旦旦地想,今天不办了你,我就不算是个绝世猛男——
笃笃。
叩门声乍然响了。
江远寒像是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人都傻了,他攥着小师叔的衣服,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按住自己的手,整理好衣服,起身去开门。
……怎么、怎么这样……
这才是天大的委屈。
江远寒蒙上被子转过身,眼里都要转眼泪了,他吸吸鼻子,忍了回去。
呜,太惨了,不想活了。
他隐隐听到门口的对话。是他堂哥的声音。
常乾道:“照顾他这么久,歇一歇。我进去看一眼。”
小师叔不卑不亢,对常乾这个要求略带戒备:“才刚刚醒,我并不累。”
常乾轻飘飘地道:“就算以后是道侣,也不用这么捂着。”
李承霜有点不好意思了,迟疑道:“不是这个意思。”
“他既然是魔修,我认识认识,又不会把人给你弄没了。”常乾隐约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戒备之余,还有一点……微妙?
小师叔还是没让开,半晌才道:“你们两个谈话,我不能在场吗?”
常乾眼神变了变,总感觉对方好像对自己心怀芥蒂,他没想明白这事儿,直接道:“不感激我解围就算了,怎么防我跟防贼一样。”
李承霜终于无话可说。
常乾过了玉霄神那关,把门一合,转过头打量了一下躲在被子里的那位。他伸手拿起茶杯倒茶,凉凉地道:“雪停了,天晴了,你又觉得你行了?”
茶杯陡然砸了过去,被江远寒探出一只手稳稳接住,一滴未洒。他坐起身,被子盖在腰身以下,用茶水润了润喉咙,低着头没出声。
丢脸,太丢脸了。魔生深受打击。
常乾坐在桌边,看了一下他捏得脸,觉得比江远寒本身那张脸还差点韵味。
“怎么搞成这样。”他开口问,“身体呢?”
江远寒没精打采地喝茶,低低地道:“弄坏了,在修。”
“还不回魔界?”
“不回。”
“虽说尊主从小就教你独立自主,不要依靠他人。但其实并不是让你逼自己,你在办的事、棘手的事,只要跟我说一声,我就可以帮你。”常乾眉目淡漠,“魔族远尘世,是为了保存力量,不是因为无能。”
“堂哥,”江远寒靠着墙壁,眼神茫然地望向窗外,“但我不愿意。”
“……”
“我想杀的人,我自己杀。他们要怕的不应该是魔界,也不该是我爹爹、父亲,而是怕我,只是我。”
微风卷起尘雪,在窗外散荡满天。
李承霜没有太过亲近,但也并没有拒绝。直到冰凉的水珠从房顶上缀下来,砸到他散乱的发丝间。他就突然动作顿住了。
江远寒咬开了他脖颈间靠内的衣领,舔了一下对方的喉结:“怎么不抱我?”
李承霜伸出手,掌心压着他的肩膀,似乎是一种沉默而拒绝的姿态。江远寒思绪一滞,目光瞥到对方发红的耳根和脖颈上,陡然回过味儿来了。
辟寒剑寒气相助,魔纹里镇压的部分才能突破隔阂限制,回归本身。但此刻寒霜已然都化尽了。
他胸口前的白蟒魔纹烫了一下,那个圣人回来了。
江远寒脾气不好,心想哪有这么折腾人,一次不够再来一次,这算什么,这算欲拒还迎欲擒故纵吗?
要不怎么说他平时得少看点修真界的话本故事,这时候脑子里想得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烂俗情节。
这只狐狸假装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手扣住小师叔的手腕,把对方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随后挨着他的脖颈咬了他一口,语调低低地道:“废物小师叔,你不教我,我怎么会?”
他虽然很感兴趣,但因为自己也没有经验,即便对自己的身份定位非常离谱,但还是怀着求知好学的心情,想让对方告诉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他舒服。
江远寒是被魔界熏陶得太久了。他天生默认自己就是上面那个,紧张感都被那种突如其来、豪情万丈的责任心给淹没了。就算小师叔这个时候拒绝他,他也没觉得生气,更想逗逗对方。
魔族的劣根性好像大多数都是如此,骁勇好斗、野性善战,还比较……惧内。
江远寒心理年龄小,还不清楚有没有把小师叔划为自己的“内人”,但他都被对方撩拨到这个地步了,不占点便宜怎么甘愿。
但李承霜的手劲很大,被他带着按到腰上时太紧张了太意外了,他的手心都是汗,感觉怀里像是揣着一只热乎乎毛绒绒的小动物,偏偏又有利爪尖牙,有一下没一下地蹭他、拱他,想要自己。
小师叔收敛心神,语气刻意压得冷了些,道:“你先起来。”
江远寒一听就知道,他的欲望消失了,又变成众生平等的博爱之人,既多情,又无情。
不过仅仅是欲望还不能造成这么重的差异,江远寒粗略地思考了一下,估计这其中还有别的什么问题,难道小师叔一旦跟封存的部分融合,就会被情.欲主导左右么?
他懒得理对方,听了当没听一样,咬着对方的耳朵低声道:“害羞了?不好意思?”
李承霜看似冷冰冰的,但确实是真的不太好意思。可这么被说出来,他是不会承认的。
小师叔稍稍后退,道:“不是。别闹了,我不想跟你动手。”
江远寒舔了舔唇,手指勾着他的衣领,语气微恼地道:“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想要就拉着我,扯着我,拽着我堕落,想变回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玉霄神,就一脚把我踹开,你算什么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