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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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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波道人低下头, 看着自己的掌心,叹道:“活得开心,真的比活得长久要更重要么……常魔君, 事情至此, 这都是我的错。”

常乾对玄剑派的两位道人心里有数,他们极为寂静沉默, 从来也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更没有号令群雄的勇气。修真界的一切动向,他们都是默默无闻地协作者。正是因此,玄剑派才有在魔界和修真界之间左右逢源的机会。

“不要忙着认错。”常乾道,“每个人,只是站在他的立场,做了他觉得最正确的事。对错这两个字, 太重了。”

寒风掠耳, 飘雪化在剑刃上。凝水收剑入鞘,闭上眼好好地想了一阵,才尤为疲惫地道:“承霜师弟毕竟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棋子。他长大了, 不是我跟掌门师兄能掌控在手中的。”

常乾瞥她一眼, 意味不明地道:“那个魔修也同样是有感情有家人的生灵,不是只有你们正道才算人的。”

凝水一时愣住, 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随后才听到常乾的下一句话。

“我带两个孩子去散散心。”他像是决定般地道, “你跟扶象子这么多年无所寸进,也该闭关养养心神了。”

这只是一个告知而已。常乾是魔界的持戒人, 他手里既有魔界尊主的代管令牌、戒律法章, 也有几乎完好无损的整个魔界战力, 甚至于他自己,也是一柄沾满血迹的利器。

玄剑派与魔界的情分,只有承霜的那把剑而已。

凝水喉咙堵塞,一个字也难以吐露,她像是刚刚清醒般,握剑的手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江远寒划出一道刺目的血痕,到如今才淌下温热来。

她咽下口腔中的酸涩腥甜,迟迟地应道:“……好。”

————

江远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睡着的。

他被小师叔抱在怀里,缠着对方胡闹了半天,似乎从对方身上汲取了一些难得的安全感,最后仿佛就不小心趴在小师叔怀里睡着了。

不应当。反派魔君板着脸想。这怎么行,这不是让小师叔知道我是个爱撒娇的哭包了吗?我这么帅,还野得降不住,怎么可以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就算再不高兴,但木已成舟,总不能赖在人家怀里爽过之后就忘了吧。

江远寒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在房顶的花纹上转来转去,忍着身上的伤口翻了个身,恰好见到坐在床畔的李承霜。

小师叔闭着眼睛,单手撑着额头,眼帘低垂,好像一直在他身边守着。他身上仍旧是一件素色的衣衫,内内外外都很清净,被抹上血迹的外袍脱掉了,放在旁边,松散脱开束缚的墨色长发都顺着肩膀滑下去了,摸着很柔软。

江远寒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情不自禁地勾住了一点对方的头发,让这段乌黑柔软的发丝缠在指间。他心里像忽然被什么填满,像是有温热的水流淌而过,连气息都一同乱起来。

他勾着发梢,在指尖碾了碾,心里正蠢蠢欲动地烧着什么,随后耳畔便涌来一阵低沉温柔的声音。

“醒了,还疼不疼?”

江远寒宛如被捉当场般,松开手指,讪讪地道:“疼倒是……没什么。你都等困了,我应该睡了很久。”

“不久。”李承霜道,他轻轻抓住江远寒的手腕,撩起袖口,给他手臂上的伤痕换药,神情专注地道,“短时间内不能再动真气……魔气也不许。”

江远寒其实没有听他在说什么,他只是望着小师叔的脸庞,不知道自己怎么总沦落到这个地步,遍体鳞伤,正事却毫无进展。

但他看着对方的脸,也能看得晃神。耳朵里过滤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只捕捉到一句“已经离开了望归岛,常乾魔君也在。”

江远寒一下子懵了,苦着脸想怎么能不丢人,但他堂哥又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最后只能认命地叹口气。

李承霜给他擦药的动作停了一瞬:“你很在意吗?”

江远寒难掩苦恼地道:“是啊,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出现在他面前。他……哎呀,不说了。”

李承霜握着他的手腕,目光低暗了一些,他想了好久,缓慢地换了口气,才低声道:“你别折磨我了。”

江远寒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也实在没有哪里是想要折磨对方的,也就根本想不通这句话是从何而来。但他知道小师叔很伤心,身体比脑子转得还快地凑过去抱他。

但江远寒身上还有伤,他忘了。满身的伤口被这么一牵扯,痛得不得了,但江远寒懒得管这些皮肉之伤,他只关心小师叔心里难不难受。

他真像一只小狐狸似的,懒洋洋地蹭了蹭对方,贴着李承霜的脖颈问道:“我哪里让你不舒服了,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他不在乎,但李承霜不能不介意他身上的伤。小师叔皱着眉把对方按回到床榻上,训了一句:“乖一点,躺好。”

江远寒不乖,他扯着对方的衣领不松手,眸间带笑地道:“你当我是小狗啊,说什么就听什么。”

李承霜的衣领被对方扯松了,再清正干净的外表都被弄得乱糟糟。他低下头,扳过对方的下颔,郑重地吻了吻。

小狐狸如遭雷击,半边身子都跟着麻了。他的手指也失去了勾扯着他的力气,呆呆地看着对方那张清心寡欲的脸。

……不对劲,你不对劲。

江远寒懵了半天,才词不连句地道:“……这、这算什么啊,我都这样了你还勾引我,你有没有良心啊……”

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恍然大悟,安慰道:“没事,你师姐打我的事情,我不会太追究的。但是她可别再撞上我了,要不然我是不会看你的面子的。”

李承霜:“……这什么意思。”

“就是,”江远寒绞尽脑汁,想把这件事说得好听一些,“你不用怕被我报复来讨好我。”

之前都是他去亲小师叔的,就算前面两次对方先勾引,也是因为对方的欲念跟他纠缠过,所以融合之后才会格外的控制不住。这都是些意外因素,江远寒能够体谅。

他下意识地认为小师叔主动地亲吻自己,应该是很少见的情况。自己有什么好让人喜欢的呢?桀骜叛逆,骄气放纵,对方跟自己站在一起,根本就不相配。只是因为他喜欢抢夺争胜,所以才要什么东西都取来看看。

李承霜也很难受,他真想撬开这个人的脑子看看,对方到底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假话。

两个人对视了良久,李承霜率先移开视线,道:“这次是我连累了你。在师姐彻底想清楚之前,我不会再回玄剑派。”

“怎么样算是想清楚呢?”

“跟你赔罪。”李承霜说得很明白,“但并不会强求你原谅。”

江远寒神情懒散地考虑了一下,道:“我本就没跟她计较。但小师叔不回去,很好。我能光明正大地拱玄剑派地里的白菜了。”

他笑眯眯地伸手,道:“你怎么还不亲亲我,我都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刚才不是……”

“那不算。”江远寒理所当然地道,“这次才是我要求的。”

他这么说着,目光盯着对方的神情,可说得再风流,脸也渐渐地红了起来,心跳剧烈,一下重过一下,比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更不听使唤。江远寒一边骂自己废物,两个大男人紧张什么,可是他忍不住,他想着——你快看我一眼吧,我撑不住了。

那些熟稔和老练都是装的,狡猾与算计都是演出来的,什么都不计较也是违心话,但喜欢你是真心的,没有说谎。

李承霜对他没有办法,只能越来越纵容。小师叔拨开对方凌乱的发丝,低头温柔地触了触他的唇,好像什么都能给他。

江远寒忍不住了。他的手去解对方衣襟上的带钩,被这个吻亲得骨头都酥了,哪儿哪儿都发软,半点力气也使不上,连解开这么简单的衣服也闹腾了半天才弄开。他心里信誓旦旦地想,今天不办了你,我就不算是个绝世猛男——

笃笃。

叩门声乍然响了。

江远寒像是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人都傻了,他攥着小师叔的衣服,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按住自己的手,整理好衣服,起身去开门。

……怎么、怎么这样……

这才是天大的委屈。

江远寒蒙上被子转过身,眼里都要转眼泪了,他吸吸鼻子,忍了回去。

呜,太惨了,不想活了。

他隐隐听到门口的对话。是他堂哥的声音。

常乾道:“照顾他这么久,歇一歇。我进去看一眼。”

小师叔不卑不亢,对常乾这个要求略带戒备:“才刚刚醒,我并不累。”

常乾轻飘飘地道:“就算以后是道侣,也不用这么捂着。”

李承霜有点不好意思了,迟疑道:“不是这个意思。”

“他既然是魔修,我认识认识,又不会把人给你弄没了。”常乾隐约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戒备之余,还有一点……微妙?

小师叔还是没让开,半晌才道:“你们两个谈话,我不能在场吗?”

常乾眼神变了变,总感觉对方好像对自己心怀芥蒂,他没想明白这事儿,直接道:“不感激我解围就算了,怎么防我跟防贼一样。”

李承霜终于无话可说。

常乾过了玉霄神那关,把门一合,转过头打量了一下躲在被子里的那位。他伸手拿起茶杯倒茶,凉凉地道:“雪停了,天晴了,你又觉得你行了?”

茶杯陡然砸了过去,被江远寒探出一只手稳稳接住,一滴未洒。他坐起身,被子盖在腰身以下,用茶水润了润喉咙,低着头没出声。

丢脸,太丢脸了。魔生深受打击。

常乾坐在桌边,看了一下他捏得脸,觉得比江远寒本身那张脸还差点韵味。

“怎么搞成这样。”他开口问,“身体呢?”

江远寒没精打采地喝茶,低低地道:“弄坏了,在修。”

“还不回魔界?”

“不回。”

“虽说尊主从小就教你独立自主,不要依靠他人。但其实并不是让你逼自己,你在办的事、棘手的事,只要跟我说一声,我就可以帮你。”常乾眉目淡漠,“魔族远尘世,是为了保存力量,不是因为无能。”

“堂哥,”江远寒靠着墙壁,眼神茫然地望向窗外,“但我不愿意。”

“……”

“我想杀的人,我自己杀。他们要怕的不应该是魔界,也不该是我爹爹、父亲,而是怕我,只是我。”

微风卷起尘雪,在窗外散荡满天。

也正因如此,范陶以他为榜样,就更不喜欢莫知的做派。但眼下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被对方捏着后衣领,听着对方用半是嘲弄半是玩笑的语气跟他聊天。

江远寒从他的口中套出了不少小师叔的事儿,他摩挲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说,他是不是喜欢我?”

范陶差点儿跳起来,立即反驳:“怎么可能!换了别人,小师叔也会帮忙的!”

江远寒瞥他一眼,眸色微沉,磨了磨尖牙。

既然换了别人,李承霜也待人和煦。那为什么独独对自己不是那么坦诚温柔?还不如梦里的那个称心合意。

江远寒的念头转了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躯,心想他倒是待莫知很不错,难道小师叔心中千回百转不肯说出来的,是因为自己接手了莫知的身体,而他又有点什么微妙的情愫,所以才心怀芥蒂……

他的思绪越跑越偏,越来越觉得这么说可能也有点道理,正在此刻,他手畔的范陶突然身子一僵,连忙跟他保持距离,好像要划清界限似的往另一侧退了十几步。

江远寒看都没看他,抬眸扫过去一眼,果然见到一片玉白的道袍襟袖。他视线上移,对上小师叔墨色浓郁、冷而无波的眼眸。

瞧瞧,对别人都春风化雨的。都出生入死过了,这眼神还像是要宰了自己。

“你吓到我了。”江远寒道。

李承霜没回答,而是看了范陶一眼:“回去吧。离莫知远一些。”

小师叔的话,范陶不敢不听,但他还是疑窦丛生地看了看两人之间含糊奇异的气氛,想开口,又憋回去了。

江远寒没拦着范陶离开,唇边带笑地看着他:“什么叫离我远点?”

“玄剑派弟子对你的身份不清楚,会有误会,我随口嘱托。”

江远寒盯着他:“你怕我伤人。”

风声稍稍安静了一刹。

“嗯。”

“我说我不滥杀无辜。”江远寒道,“你不信。”

李承霜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他的指腹摩挲过剑鞘上的纹路:“你也说,你会说谎。”

江远寒听得有点闷,他不喜欢这话,但又觉得自己好像非常自作多情。他以为李承霜即便不把自己视为朋友,也该在近日的相处下放下严密戒备——原来不是,对方确实善良正直、光风霁月,但他嘴上说着正邪不分种族,可实际上却疏离孤绝,冷彻如冰。

而且这种忽冷忽热好像还是自己的专属待遇,怎么回事?

————

两人的关系并不如之前在渺云山上好。

这是江远寒单方面的感觉。正道修士的心向来都是海底针,他真是不太懂小师叔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好在李承霜留在望归岛上修复落凤琴,江远寒也要在用秘术修补自己藏在内境里的本体,他俩虽然不怎么交流,但至少相安无事。

直到琴声在仙府中响起的刹那。

落凤琴材质特别,丝弦如冰,声音绵长柔亮,在小师叔的手中,既是无边仙乐,也是退敌于无形的杀伐之器。

江远寒只听了一声琴音,随后便察觉到炸裂开的再次崩断之声。他心口一紧,沉进内境的意识顿时拔了出来,掌心贴在膝间。

……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记仇的狐狸摁了摁突突乱跳的眉心,强迫自己闭上眼。

琴声又断,丝弦再裂。这么多日的修补付诸流水,而且李承霜的道心恐怕也出了一些问题。

道心坚固,对于每一个修道之人都极为重要。小师叔他既有圣人之心,为什么又会……江远寒思绪一顿,猛地记起那天晚上别样不同的李承霜,那个情与欲兼具之人温柔缠绵,简直能把人亲得神魂颠倒。

他莫名地生出一点儿心虚。

……不会是因为魔纹封印他欲望,而自己又跟他差一点踏进成年人世界的原因吧……

江远寒虽然天生脾气不好,随心所欲、不计后果,但同为修士,他依旧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所以还是口嫌体正直地站起了身。

他跟李承霜相距不过十几步,越是靠近,江远寒就越能感觉到通天彻地的冰寒之气。等到仙府之门被他反手震开,便骤然见到周遭所有的东西都覆上了一层寒霜,辟寒剑悬于半空,而李承霜掌下的落凤琴上却沾满鲜血。

血流漫漫,淌过断弦。

江远寒正与他的视线对上。

小师叔眸光素来内敛宁静,却从此刻煅烧上一层焰,烫得让人萌生退缩的念头,但这目光却在望见江远寒时降下温度,平静柔和地看着他,似乎是怕吓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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