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他也知道自己是胡闹, 自己缠着对方索吻的样子简直像是什么邪修,但没关系,他声名狼藉, 本来就是邪修。
李承霜没有太过亲近, 但也并没有拒绝。直到冰凉的水珠从房顶上缀下来, 砸到他散乱的发丝间。他就突然动作顿住了。
江远寒咬开了他脖颈间靠内的衣领,舔了一下对方的喉结:“怎么不抱我?”
李承霜伸出手, 掌心压着他的肩膀, 似乎是一种沉默而拒绝的姿态。江远寒思绪一滞, 目光瞥到对方发红的耳根和脖颈上, 陡然回过味儿来了。
辟寒剑寒气相助, 魔纹里镇压的部分才能突破隔阂限制,回归本身。但此刻寒霜已然都化尽了。
他胸口前的白蟒魔纹烫了一下, 那个圣人回来了。
江远寒脾气不好,心想哪有这么折腾人, 一次不够再来一次, 这算什么, 这算欲拒还迎欲擒故纵吗?
要不怎么说他平时得少看点修真界的话本故事,这时候脑子里想得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烂俗情节。
这只狐狸假装不知道怎么回事, 反手扣住小师叔的手腕,把对方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 随后挨着他的脖颈咬了他一口, 语调低低地道:“废物小师叔,你不教我, 我怎么会?”
他虽然很感兴趣, 但因为自己也没有经验, 即便对自己的身份定位非常离谱, 但还是怀着求知好学的心情,想让对方告诉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他舒服。
江远寒是被魔界熏陶得太久了。他天生默认自己就是上面那个,紧张感都被那种突如其来、豪情万丈的责任心给淹没了。就算小师叔这个时候拒绝他,他也没觉得生气,更想逗逗对方。
魔族的劣根性好像大多数都是如此,骁勇好斗、野性善战,还比较……惧内。
江远寒心理年龄小,还不清楚有没有把小师叔划为自己的“内人”,但他都被对方撩拨到这个地步了,不占点便宜怎么甘愿。
但李承霜的手劲很大,被他带着按到腰上时太紧张了太意外了,他的手心都是汗,感觉怀里像是揣着一只热乎乎毛绒绒的小动物,偏偏又有利爪尖牙,有一下没一下地蹭他、拱他,想要自己。
小师叔收敛心神,语气刻意压得冷了些,道:“你先起来。”
江远寒一听就知道,他的欲望消失了,又变成众生平等的博爱之人,既多情,又无情。
不过仅仅是欲望还不能造成这么重的差异,江远寒粗略地思考了一下,估计这其中还有别的什么问题,难道小师叔一旦跟封存的部分融合,就会被情.欲主导左右么?
他懒得理对方,听了当没听一样,咬着对方的耳朵低声道:“害羞了?不好意思?”
李承霜看似冷冰冰的,但确实是真的不太好意思。可这么被说出来,他是不会承认的。
小师叔稍稍后退,道:“不是。别闹了,我不想跟你动手。”
江远寒舔了舔唇,手指勾着他的衣领,语气微恼地道:“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想要就拉着我,扯着我,拽着我堕落,想变回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玉霄神,就一脚把我踹开,你算什么正人君子?”
他逼近了些,目光如刀一般盯着对方,观察着李承霜眼底一丝一毫地变化,像是一片炽烈的风。
“你要是觉得我好,就大大方方地喜欢我,跟我在一起。但你这是什么?小师叔,你这样也配当得起圣人两个字吗?”
他说话的语气不重,到了后面像是开玩笑似的,但对方的神情却幽然沉默。
江远寒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毫无理由地更生气了。他捧起对方的脸颊,指腹刮了刮李承霜被咬破的唇角,盯了一会儿,道:“这次是你主动的,是你的错。”
要不怎么说这是一只野性难驯的狐狸,他把错误归罪给对方之后,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了,但并不是因为推卸责任,而是因为这样他就有理由去理直气壮地叼走这块肉了。
但他不清楚,这不是一块任人宰割的食物,李承霜对他愧疚忍让,不是因为他生性就善良温柔至此,而是……
小师叔没有看他,他刚刚能够控制自己之时,就已经是这样的情形了。被欲望主导时,他虽然也能全程体会,但却不能做出决定。
江远寒没听到他反驳,以为李承霜果然是天性温柔之人,他心中略有一丝愉快,凑过去重新抱对方,想要继续下去,却感觉小师叔的手心压在了他的后颈上。
好凉啊。
江远寒抬眼,还没等他说什么,就感觉那股凉意直冲脑海,耳朵里幻听般地响起缠绵如丝的琴声,声音柔婉又温柔,他最对付不了这种感觉。
失去意识地前一瞬,他想的是失策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对李承霜没有防备。但他又并不担心,因为小师叔很善良。
不愧是琴剑双修,连靡靡琴音,也能弹得如此动人情衷。
江远寒倒在了他怀里。
这种直通心灵的琴音,他甚少弹奏。李承霜抱着怀里的小狐狸,没来得及整理自己,而是伸手把江远寒的衣衫归拢整洁,把他在床榻上放好。
李承霜只是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想让他好好睡一觉。他此刻虽然面色平淡,但其实心乱如麻,根本无从捋顺自己的思绪。
直到他整理好一切,手里拿着小狐狸摘下来的面具,才恢复了镇定。小师叔立在床头看了他一会儿,视线从眉宇到唇畔。
他强迫自己冷静,可自己的心音不宁,又无法冷静。李承霜伸手捂了下脸,挫败地叹了口气,随后似乎想把面具轻轻地放回去,但动作顿了一下,又略微出格地摩挲了一会儿面具的内侧,难以抑制地想到对方的脸颊,继而想到他的肌肤,他的吻。
这不是一个好迹象。他被封起来的欲望已经可以突破屏障,影响自己的神智了。而这虽然是他的本该就有的一部分,却因阔别此情如此之久,而让小师叔非常地陌生和紧张。
小狐狸说得没错,是自己主动的。不论是因为他美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这种思想和欲望虽然让人羞愧,但确实是他想过的。
李承霜摸了摸他的头发,但也仅止于此了。
“你说要我喜欢你,”小师叔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是你要的这个,对你来说,算什么呢。”
一个目标,一件任务,一个有趣的玩具,还是从来没尝试过的事,随便挑一个就可以试试?
甚至于,李承霜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目的。他有一种很奇特的预感,如果自己能放下顾忌,真的不顾一切与他相处,那么不久之后,对方就会离开自己。
因为目标达成,任务结束,玩具被撕扯损坏,一切的事情已尝试。
他可以一走了之,就像是他说的那样成为一个无名的过客。但自己,似乎连过问他姓名的机会都没有。
李承霜慢慢地闭上眼,心中浪潮翻滚涌动,最后无声地归于宁静。
————
江远寒睡了一个好觉,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实了。
那些殚精竭虑的日子,像是如梦一样随他远去了。仿佛换了一个身份和环境,连从前的事也能一并消除。
但这只是很短暂的安宁,正是因为短暂,江远寒才不想错过什么。
他在小师叔的房间里睡了一夜,醒来时正好看见李承霜坐在椅子上,低头修补落凤琴。
落凤琴材质很好,是非常名贵的法器,但即便它再名贵,也不一定配得起玉霄神,江远寒无边无际地想着,我的玄府里还有一架八千年寒玉髓做的望月琴,要是能回得来,可以送给小师叔。
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干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事情,不该牵连无辜的人,他的真身最好跟小师叔从不相识,一辈子也别见到。
琴弦发出一声颤颤的低吟。
江远寒抬眸望去,看到李承霜的手按在琴身上,弦音响得极为动听。但他脸上没有什么情绪,而是道:“你醒了。”
“嗯。”江远寒趴在床榻上,掌心支着下颔,“害羞也不必用这种办法脱身,我又不会霸王硬上弓。”
这可说不准,他是个疯子,情绪上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江远寒似乎也觉得这么说有点不切实际,摸了摸鼻尖,补充道:“我乐意看你露出不一样的表情,但绝不是想你恨我,我想拿你的心,但又不会伤着你。”
在他的眼里,似乎只有身体的伤痛才算受伤。
李承霜按住弦,目光低低地望着琴,他仿佛连这句话都不想说,但终于还是说了:“你要我的心。”
江远寒点点头。
小师叔抬起眼眸:“那你拿什么来换?”
江远寒怔了一下,一时半会似乎想不到什么东西可以用来交换。他的感情——罢了,一个魔头的感情,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怎么能拿来交换小师叔的心呢?
他搜肠刮肚地想着一些有价值的东西,翻了个身望着房顶,道:“我知道很多功法,顶级功法,比你们玄剑派的镇宗之法还更好上一层。还有剑法、道术……天材地宝我没带,只有这些了,你要,我可以都给你。”
他转过头,想要听对方的想法,但却只见到李承霜转身离开的背影。
江远寒停止了思考,因为他觉得,原来这些东西,也根本配不上小师叔。
江远寒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准确地说,这个清净无尘的地方,曾经被尸山血海堆满,满地腥红成河,成就了寒渊魔君万古凶名上极为惨烈的一笔。他至今记得皮肉亲吻刀刃的触感和温度——让他战栗、兴奋、血脉沸腾。
而如今,他戴着面具,拽着小师叔纤尘不染的袖角,很是无辜。
周围有很多正道中的杰出弟子,他们有的是代表宗门,有的是以个人的身份前来的。忘尘阁的阁主靳温书一身青衣,眉目温和地掀着手里的名册,以商量的语气道:“劳烦各位了。事发突然,才会将附近的修士们召集过来。”
他继续道:“两日前,我接到内报。妖族的玄武真君玄双,死后并未消散,而是化成初生状态,也就是化成一颗玄武蛋。妖族的灵鹿道人正要护送玄武蛋前往十万深山。”
“十万深山素来是妖族的领地。”一个年轻女修道,“玄双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只是如今四象丹炉已经没有了,他还遗留下这么个祸害之物来,要是让他死而复生,我们多年前的那番围剿岂不是白费!”
“是啊。”有人接话,“当年寒渊魔君受困蓬莱塔,我等才能趁玄武真君落单,将其击杀。这些年来,如果不是玄双一力主持妖族,光凭那些无头乱撞的小妖们,怎么可能跟修真界平分秋色?!”
江远寒听他们以这种厌恶又庆幸的语气提及自己,有点烦躁,低头玩着小师叔辟寒剑上的剑穗儿。
“哼。”座位上一身黑袍的青年冷笑了声,“一个个说得好听,灵鹿道人是青龙真君的亲传弟子,实力几乎不下于魔界的常魔君,你们谁敢去会会他?”
众人缄默无声,纷纷想起灵鹿道人的战绩——灵鹿道人姓楚,再多的就不知道了。他男生女相,是青龙真君的亲传弟子,也是目前妖界的第二把交椅,手底下的人命数量难测、杀债罄竹难书。他虽然被称作灵鹿道人,但其实唤做“楚妖君”才更合适。
“归根到底,”方才的女声响起,“四象丹炉已经没有了,不会再有圣兽诞生。只要我们能将玄武蛋摧毁,他们妖族不就只剩下了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青龙?”
四象丹炉是孕育妖族圣兽的宝物,只要有四象丹炉在,每一个妖族真君死后都会化为珠子,重新投入炉中诞生。但也正因如此,妖族真君的力量虽然会急速增加,但终身都会被困在洞虚境顶端,难以寸进。
唯一突破这一障碍的,就是守护了妖族、守护了四象丹炉数千年的青龙真君。她难以预料地玷污了丹炉,把圣物收为己用,踏破了半步金仙的界限——同时也让妖族的真君,失去了永续不绝的能力。
衰落兴旺,变幻莫测。
青衣修士仍旧捧着手里的一卷书,慢慢地翻看了很久,见争议声停止,靳温书才开口道:“诸位的意思我明白。不过这个消息还需要确定更多详细的东西,灵鹿道人最终采用何种道路护送此物,还在未知之数,忘尘阁还需要探查的时间。”
他说到这里,视线似乎是无意间望了过来,轻轻道:“玉霄神?”
李承霜平静以待:“道友。”
“玄剑派镇守望归岛多年,已是数不清的贡献了。这次的事情,玉霄神就不要参与了。”靳温书好意地劝道,“你是玄剑派寄予厚望的弟子,我本不该叫你来的,但是……”
他话语未尽,一旁的其他修士仿佛猛地被点醒了似的,纷纷望向这位十大英杰榜榜首,望向这位未来千年内最有潜力的天才。
这个时候,很难说谁的心里是为了苍生,谁的心里是为了私欲。
“对啊,”黑衣修士拍了下手,“有李承霜在,我们哪有上前的份儿。灵鹿道人就算再强,可玉霄神这么多年来以弱胜强的例子还少么?他才是最好的人选。”
有人连忙附和:“正是这样!玄剑派为了修真界付出良多,想来李道友也不会不肯的。能者多劳,我们哪里有奉献的机会呢……”
一句带动两句,两句带动千万句。好像大家已经愉快地敲定了这件事——没有问过当事人的意愿。
他们似乎觉得,天生就有人愿意为了他们这些庸碌的生命而奉献涉险,似乎觉得李承霜天生就该这么高尚,就应该珍惜这次“出风头”的机会。
他们习惯了,习惯这种一有危险,就有更高尚的人顶在前面的感觉了。数千年前的凌霄仙尊为了苍生几乎成了废人、慧剑菩萨为了普渡恶鬼一生都淹没在冥河冰冷的水中……听起来真是让人感动啊,就譬如今日的李承霜一样。
但这些人没能“感动”下去。
“不行。”
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充满戏谑地代替玉霄神拒绝了。
江远寒低头玩着小师叔剑上的穗子,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也不在意。他单手按着李承霜的肩膀,带着一种安慰的力量。
“我离不开小师叔。”他睁着眼说瞎话,“怎么能让他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呢?而且,你们——”
他抬起头,瞥了一眼对面衣冠楚楚的正道修士们:“你们凭什么这么简单地替玉霄神决定?”
四下静寂,过了片刻,有人轻轻地嗤笑:“难道这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吗?”
江远寒握紧手指,指节磨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扫了一眼出声那人的脸庞,冷笑着道:“李承霜是你爹吗?要为你的无能负责?”
不待对方回话,江远寒步步紧逼地继续,他环顾四周,声音带着讥笑和恶意。
“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我是说,每一个人。没有站出来承担的勇气,只会推卸责任、寻找借口。懦弱无能至极。把自己的期望加诸在别人身上,不知道请求,反而用这种令人恶心、如胁迫一般的方式。……这里真是忘尘之所吗?这里难道不是一群披着人皮的怪物在吃人吗?”
“你!”有人拍案而起,但在看到江远寒伸手的李承霜时,话语突然卡住了。
李承霜沉默无波地坐在那里,看似没有表态。但他手中的剑出鞘了半寸,魔纹缠绕的利器之间,散荡出一股令人畏惧的锋锐之气。这几乎不像是他们熟知的那个玉霄神,反而弥漫着一股极端和恐怖。
他修长的指节点着桌案,动作轻得没有声音。但目光却冷邃如渊,仿佛谁出面来为难眼前的这个男弟子,他就会立刻拔剑而起,让鲜血涂满地面。
那个拍案而起的弟子像是被掐住了喉咙,跌坐了回去。
“我有哪句说错了?”江远寒听得好笑,他随意转动着手腕,想动手的心思几乎已经顶到喉咙里了,“废物就是废物,废物还会爬过来求别人垂怜,你们连废物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一群有点修为的畜生罢了。羔羊跪乳,乌鸦反哺,畜生都知道感恩,拿来形容你们真是侮辱这些生灵。”
终于有人沉不住气,没有哪个声名在外的正道弟子能受得了这种侮辱。即便他们的长辈都不在,谁对上玉霄神都没有把握。但当面让人骂成这样,怎么可能全忍下去。
一个脾气火爆的红衣弟子猛地窜了起来,道法运行而生的火焰直冲江远寒的面门。而这个带着面具的年轻人却只是无聊地张开了手掌——
炽热的火焰被无形的力量完全抵消,狠狠地甩了回去。猝不及防之下将对方猛地掼进房柱间,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滑落到了地面上。
周遭如同死寂,红衣弟子的同门们豁然站起,眼看就要上前围攻的时候,辟寒剑铮得鸣动了一声,锵然插进地面,浓烈的剑气向四周扫荡而过,将站起来的数人全部压了回去,呆坐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江远寒无聊地冲着手心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小师叔,眼神传达过去一句——怎么不让我多教训几个?
李承霜怕他动手久了,魔修的气息暴露,受到一些古板修士的追杀,便拍了拍腿,意思是让他过来。江远寒却刻意假装理解错了,非常没有分寸地坐到他怀里,捏着小师叔的领子甜兮兮地亲了他一口。
这时候别说在座的弟子,就是远程关注着忘尘阁决议的门派长辈们都跟着眼皮一跳。
……真是太放肆了。玉霄神怎么会有这么放肆的伴侣。
他们相信李承霜的品格,也就知道这绝不是炉鼎或是泄欲工具,只能是伴侣。李承霜是一个干净到呼吸都带着冰雪气的人。
小师叔被这一下弄得猝不及防,握住了对方的手,哄小孩似的抚摸了对方一会儿,才让江远寒消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