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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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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字斟句酌的, 里面蕴含着很多层意思。看似温柔和善的外表之下,常常能勾动冲突、引发矛盾,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江远寒这么多年来被各大门派追杀, 背后从没少过他的推波助澜。这是江远寒想要手刃之人的其中之一, 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狡猾野兽。

青衣修士点到为止,不再管其他人怎么想。但江远寒却明白,在座的大部分人, 心里都不会转着什么很好的念头。可恨他深陷泥潭,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一定要把这群畜生的皮都给扒下来一层。

江远寒觉得自己无能, 没法保护对方,有点生闷气。

很快, 被靳温书启发的人群中,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玉霄神这样庇护自己的同性伴侣,怪不得这么多年对女修们总是淡淡的。……只是这孩子如此冲动, 想必李道友受苦不少吧?”

这话李承霜还没回答, 他怀里的江远寒就已经先想得跑偏了。

受苦,受什么苦?谁能舍得让小师叔受苦?真到了床榻温存之时,一定好好地哄他疼他, 让他离不开我。

江远寒想得耳根发红,完全没发现是自己总是被哄着,总是撒娇。他自以为1,按着蠢蠢欲动的心, 窝在对方怀里,亲了亲小师叔的下巴, 小声道:“我肯定不让你辛苦。”

然而那修士也本没有这个意思, 李承霜就更没听懂他的话, 顺了顺小狐狸的头发,对刚才出言的人淡淡道:“这就不劳道友操心了。”

“伴侣之间的好处,我等如何知道。”靳温书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圆场,转而道,“灵鹿道人实力莫测,在座皆是后辈,对他动手,也不必非要一对一地公平决胜。”

他说得理所当然,江远寒却不由自主地想到玄武真君陨落时的场面——他被圈在蓬莱塔里,浑身被凿进三十多根镇魔钉,动弹不得。而就是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玄武真君被十大正道修真门派联合围剿,鲜血从万灵宫一直流到冥河之中。

等他挣脱蓬莱塔的桎梏之时,已经晚了。玄武陨落的光芒通天彻地,大雨滂沱,血气犹然冲霄。

玄武真君死后,也就彻底无人明白青霖姑母究竟在想些什么了。四象丹炉被她收入身体里,玄武真君无法化成珠子进入丹炉轮回,江远寒也以为玄武真君什么都没有留下……直至今日,才知道原来他还留下了一颗蛋。

不知道这是不是死而复生的契机。

在众人的附和之下,靳温书继续道:“等到我将详细消息探查清楚,就以通讯令牌告知诸位,正道弟子们尽可前来助阵。”

他转过头,意味不明地看了李承霜一会儿,随后视线下移,目光停顿在江远寒身上,忽然道:“李道友,你这个道侣,倒是很缠人。”

“还是孩子心性。”

“孩子心性很好。”靳温书笑道,“玉霄神活得太淡,太圣人了。有这样一个孩子在,非常不错。”

————

靳温书邀请李承霜留在忘尘阁一阵子,要跟他手谈。

他们两人其实没见过几面。但彼此之名却已经相闻很久。无论是一直被称为“圣人之心”、修太上大道的李承霜,还是“明心圣卜”、修天衍大道的靳温书,都是修真界百强之一,年轻、天赋卓绝、充满了竞争力。

而且靳温书的背景似乎很神秘——对于其他人来说而已。江远寒早就知道他是那个老变态的走狗,只不过靳温书是走狗之中稍微有那么点良心的一个,所以江远寒才压得住火。

他挨着小师叔坐,看不太懂棋盘。江远寒跟他那个魔尊父亲一样,对下棋这种事一窍不通,由于吃了没文化的亏,也就看不出他俩谁下得更好些。

但他坚信小师叔什么都好,情人眼里出西施。

“李道友跟这位小友,关系真的很亲密。”靳温书感叹道,“从前从未听闻你有这样一位伴侣。”

李承霜眉目不变,平静落子:“现在你听闻了。”

靳温书笑了两声,打趣道:“怎么就让玉霄神动心了呢?难道纯澈质朴之心,这么容易打动人吗?”

你一个黑心莲花当然不懂什么叫纯澈质朴之心。江远寒瞥了他一眼。

他完全把“动心”这两个字更深刻的含义忽略掉了,没有想得更透彻。在他眼里,小师叔对他的喜欢,还只是因为对方性格好、修太上之道,对谁都有情的缘故。江远寒还太没有经验,他不懂什么叫“一生”。

李承霜落子的手停顿了一下,道:“谁都会被打动的。”

“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靳温书道,“我这里有一些助人修行的丹药,就赠给小友吧。”

他拿出两瓶丹药,放在了棋盘一侧,又温声询问道:“只是,李道友的道心……对情爱之事,恐怕有所阻碍?”

江远寒听得浑身的刺都立起来了,盯着他开口道:“人生而有情,修道修心,免不了要克服。克服即是迎难而上,而不是退缩逃避。阁主想得太浅陋了。”

靳温书似乎被这个年轻人的插话吓了一跳,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后又换上好说话的斯文微笑:“你说得对。”

江远寒冷冰冰地哼了一声,转过头时,发觉小师叔也在看自己,用一种默然、冷静,又难以形容的目光。

他的眼眸常常淡无波纹,深邃得望不见底。但江远寒此刻却忽然觉得,对方似乎对自己的这段话很高兴似的。

……这有什么高兴的呢?世间的道理,难道不都是这样的吗?退缩没有结果,逃避有效却不能解决问题,遇到什么事,都要面对啊。

就像江远寒喜欢一个人,就会冲过去跟对方说喜欢他。譬如他喜欢自己的爹爹,喜欢面冷心热的玄武真君,喜欢魔界那只懒洋洋求抚摸的猫,喜欢善良正直、如同光芒的人,喜欢小师叔……这都是一样的,他都会表现出来的。

江远寒玩了很久的棋子,才等到他们两个下完棋。两人留在忘尘阁小住,靳温书给安排了一个对着群山的房间,只要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穿云过风的飞鸟,看到会当凌绝顶的浩荡气象。

但江远寒没空欣赏这些。

他把靳温书送的那两瓶药看了再看,确信不是什么毒药之后,才倒出来一粒对着光观察,他躺在榻上,一边看一边跟看棋谱的小师叔道:“《合欢秘欲丸》、《阴阳太上和合玉丹》……这是什么?”

李承霜合上棋谱,没听清,皱着眉问:“你说什么。”

“我说,”江远寒拿起一粒咬了一口,觉得挺甜的,“他送的增长修为的丹药对我没用,我是魔修,不吃灵力。”

李承霜道:“明心圣卜善于卜卦推演,他心思深沉,不一定是什么好东西。”

江远寒已经吃下去一颗了,懒散地翻了个身,打开另一瓶道:“也同样的。我是魔修,破坏修士修为的毒药也对我没用,当个糖豆吃还行……”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江远寒慢慢地从床榻上坐起来。他有点知道这是什么了……这不会是传说中的……双修丹药?

不怪江远寒不知道,他从来对双修不感兴趣,也就根本没有探索过这方面的事情。

李承霜见他神情不太对,放下书靠近了过来:“怎么了?”

他的手碰到江远寒的手指,就被滚烫的温度烫了一下。李承霜顿觉异常,伸手沿着对方细瘦白皙的手腕摸上去,全都是灼.热的。

江远寒本来就不舒服,都要被他摸哭了,触电似的收回手,往榻边靠了靠,脸颊发红,感觉自己让一锅沸水煮过,脑子都烧混沌了。

他强撑着神智清明,倔强地道:“小师叔。”

李承霜看着他。

“我不想强要了你。”江远寒一脸为难,“要是因为意外,你才委身给我,我会觉得对你不公平。我想要你也愿意的那种……这样才是最美好的回忆。你快离我远一点。”

李承霜看似冷静地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江远寒哪有那么好的定力,他听见小师叔的声音,方才那些义正辞严、正气凛然的声明就全没了。他喉间有点哽咽,心里没出息地想着——我还是卑鄙下流吧,正人君子也太难当了。

江远寒没答应,也不吱声,却慢慢伸过手,扯着李承霜的袖子往怀里拽。直到两个人贴近得不能再近,才喘着气舔对方的唇,尖尖的牙齿像是懵懂小兽般咬着小师叔的唇瓣,毫无寸进地磨了半天。

他被小师叔身上淡淡的香气俘虏,煎熬得没办法,眼角含泪地环住对方的脖颈,带了一点点鼻音,声音沙哑地努力强调:“我、我会负责的……小师叔,你抱抱我,抱抱我……”

回头也没有路了。他要自己杀出来一条才行。

江远寒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琴,听一边的范陶控诉自己,只觉得很好笑。就在落花满地之时,一旁的玄剑派弟子突然不说话了,而是拘谨地站起身,唤了一句:“长老。”

他抬头望去,见到一身素袍的凝水立在桂花树下,肩头落满了残瓣,像是看了很久。

范陶扯了他一下,似乎是想提醒莫知跟着守礼。但对方却直直地望过去,分毫未动。

凌波道人抬起手,拂尘扫过花瓣,道:“你先走。我有些事想跟莫知说。”

范陶不敢细问,但也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离开了。

江远寒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擦琴,把落凤琴擦得整洁干净之后,听到对方开口:“离开玄剑派吧。”

他的手指一顿,弦音微动,颤出一声鸣响。

“你别耽误他。”凝水上前几步,坐到了他的对面,“承霜师弟修的是太上之道,他心里不能偏爱你,但凡有了偏爱,必起私心,有了私心,如何成道?”

江远寒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不要说小师叔没有偏爱他,但凡是有,也只是他们两个的事情,其他人没有置喙的余地,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长辈之爱,但他的双亲、兄长,都只会告诉他,别害怕,放手去做。

因为这终究是他自己的人生,最后走向什么样的结局,也是他自己来决定的。

“凌波长老为小师叔煞费苦心,计较长远,不知道有没有问过他,到底愿不愿意?”

凝水盯着他,皱紧了眉:“他以后会明白的。人生在世,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都是混账话。”江远寒眯起眼睛,觉得恼火,“凭什么小师叔就要肩负起他人的命运?就因为他善良正直,因为他心软,因为他优秀吗,这个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凝水哑然失语,她重新审视对方的面容和气质,突然觉得,原来承霜师弟对他的好,并没有浪费。

“如果有选择的话,我也希望师弟能够一生顺遂平安,爱他所爱。”凝水笑了笑,只觉得悲哀,“成道与否,也许不是特别重要,但是……很多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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