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科考三年不过一次, 五千余考生能留在京城的,不过只有五百左右。
但最后真正能考中的,更是少之又少。
不过三十人。
而就算是中了进士, 也并不代表能立刻入朝为官,大齐规定考中的进士还需守选三年, 三年之后才有资格去参加吏部的常调铨选, 才有可以做官的可能。
也有更快的方式,进士考之后若是想立刻入朝,那便去参加吏部主持的“科目选”, 参加书判拔萃考试。
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可见进士考有多难,而这之后的书判拔萃考试只会更难。
但这依旧是最受欢迎的得官捷径,因为只要考中便不需要等待漫长的三年, 皇帝会立刻授予考中的学生校书郎等名声好又十分有前景的好官位, 以后能成为天子近臣的可能性也极大。
当然这些都在进士考之后, 如今谈论这些为时过早。
每一位被钦点的主考官身上都不会太干净,未曾考中的贫寒学生许是不知,但姬桁等人知晓的清楚。
不说其他只说三年前的主考官崔让,皇帝钦点崔让为主考官,自钦点之后崔府门前来人便络绎不绝。
而三年前考中状元的, 是当朝太傅的小儿子。
是位颇有才气的公子, 但后来崔让曾在闲聊时说起过,进士考之前, 曾有一位太学的老师吴武陵也来找他, 拿了他的学生的一篇文章给崔让看。
崔让看完, 确实是篇好文章。
于是那位老师见此当即道, 既然你认为是好文章,那今年你便应该点他做状元。
试还未考,已经有人来与崔让要状元的位置。
崔让并未答应,因为状元之位他已经许给了太傅的那位小儿子。
而后来出榜,那位老师推荐的学生,虽未考中状元,却也被点了第四的好名次。
当初先帝提出科考是为了提拔贫寒子弟,可所有人却心知肚明,能够走进朝堂的贫寒学子寥寥无几,而每次科考的主考官,几乎可以掌控这些学子的前程余生。
自先帝提出此行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几十年,虽然反对声不断,但所有人都习惯了。
可如今这个人成了姬桁,许多人好像又变得不习惯起来。
许多人还是怕姬桁的,尤其是之前经历过牢狱之灾的那些学生,看到与他们年岁相仿,甚至年轻许多的俊美考官,根本不敢抬起头。
可畏惧不等于承认。
考官无德无所谓,可考官无才,学子又怎会服气,想当初的主考官,哪个不是才学出众的文士,可姬桁算什么?
但没有一个人敢对姬桁露出半点不敬。
就连季瀚池这等狂妄至极之辈也安分的很。
季瀚池记得公主与他的提醒,公主曾隐晦的与他说,我可以给你这个名额,但也有人能去了他的名额,不要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就连她也应付不过来的人。
长宁公主没有具体说是何人,只不过随口又提起了生辰那日,笑着说姬桁居然会答应来她的寿辰,可真是让她在这京城里涨足了脸。
一句罢了,季瀚池便明白了。
姬桁是连长宁公主都不敢惹的人。
看似风光却实则拮据的生活,在京城挣扎的这些年岁,季瀚池已经明白了太多,所以就算心里再如何看不上姬桁,却也不因为这些而丢掉来之不易的机会。
他甚至略有些紧张的随着众学子接受盘查,尽量低调的不想让姬桁看见他。
可等进了大殿后,季瀚池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五百学子,这么多人,而进士考的大殿又大的离奇,姬桁看似懒洋洋的坐在坐前边的椅子上。
季瀚池突然想起了前段时间自己在公主府第一次看见姬桁的时候。
他这样的身份,之前根本没有机会可以见到姬桁,他也认不出姬桁,但他认得出靠坐在姬桁旁边的灵鹫。
自小到大,季瀚池知道自己相貌出众,就连后来认识的好友蔺臣,虽相貌也极其英俊,但依旧差他些许。
他听说过姬桁曾被誉为长安第一公子,不谈学识只谈相貌。
季瀚池不以为然。
直到见了姬桁后,那时只惊诧灵鹫与旁边的男子两人皆是天人之貌,后来才陡然明白,原来这就是他根本不曾看在眼里的姬桁。
季瀚池二十多年第一次有些自行惭愧的瞬间。
但如今再瞧着懒散坐着的姬桁,季瀚池垂下眼睫。
也不过有一副好皮囊罢了。
在场的学子无非有两类,一类是与季瀚池蔺臣等一般的贫寒学子,一类便是姬桁也颇为熟悉的权贵公子们。
周围静的不像话,所有人静若寒蝉,直到姬桁淡淡开口,命人将考卷一一下发下去。
进士考一共考三场,前后一共考三天。
姬桁闲适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底下的学子,或是奋笔疾书,或是抓耳挠腮,又或是仔细思索后沉稳下笔。
张相的长子便是抓耳挠腮的那一个,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看来外界传言张相之子大字不识一个,也并非夸大其词。
姬桁看他对着自己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姬桁还觉得有些乐,甚至格外体恤的也回了他一个笑容。
目光看似闲散,实则认真,最后才将视线落在与他不远处的青年身上。
那青年生了一张很是英俊的面容,比寻常书生多了几分英气,也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沉稳,拿到考卷后仔细看题,认真思索片刻后沉稳下笔。
这就是蔺臣。
姬桁不怀疑灵鹫对自己的感情,但姬桁也怀疑灵鹫对蔺臣并非没有感情。
若是真的没有感情,以灵鹫那般性格的人,又怎会狠心到直接断了关系。
也许并非他所想的那种感情,可无论是哪种感情,都让姬桁不得不在意。
姬桁沉思间,蓦然又想起了曾经差点忘却的一个细节。
当初他误会了灵鹫与蔺臣的关系让灵鹫回了安家,跟着过去的两个丫头将那日所发生的一切全都转述给了姬桁。
那时姬桁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前半段季瀚池对自己的评价上,如今再次想起来,姬桁才想起一句让他格外在意的话。
灵鹫问蔺臣,问他还记不记得曾经答应过灵鹫父亲什么。
当时蔺臣没有回答,灵鹫也没有说。
那时姬桁也不在意。
可如今,姬桁目光再次落在蔺臣的脸上,心头的不满一点一点的升腾起来。
灵鹫与蔺臣相识已有这么多年,有那么多他不曾知道的秘密。
所以当初他们到底约定了什么?
姬桁烦躁的一点一点蹙起了眉头。
下边的考生不明所以,只瞧着姬桁脸色不大好,一个个越发不敢抬头。
等第一场考完,所有考生的答卷全部收齐,姬桁直接离场,半点时间不曾耽搁。
外传姬桁此人阴晴不定,没人敢质疑他的行踪,等走出来后才敢低声议论几句,无非说姬桁在这苦坐了几个时辰,再娇贵不过的公子哥,想必忍受的十分难受所以这才赶紧离开了。
一场科考,议论不断,算计也不断。
姬桁一直都处在最风口浪尖的位置,永远踩着刀尖走路,此次科考想拿他做文章的人依旧大有人在。
宫相在陆云灏的事情上被女儿坑了一场,如今又怎会不寻着机会趁机踩姬桁一脚。
此次科考便是个好机会。
无论姬桁最后选的是官宦子弟还是贫寒学子,宫相都能寻到打压姬桁的法子。
若是定了官家子弟,定会引发贫寒学子的不满,之前已经有过百名学子齐名请书,此次若是断了他们的后路,姬桁要面对的自然会更加严峻;
若是定了贫寒学子,那便更简单不过,那得罪的可是世家。
就连宫相自己也想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更何况,他也能猜得出姬桁的意思便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想借科举得到什么,他们并非猜不到。
科考的主考本就是一个烫手山芋,姬桁这厮既然敢接,自然也要承担该有的后果。
姬桁当晚没有回来。
第二日他瞧着有些不太精神,像是熬了一晚上未曾休息好的模样,但他在外人面前向来没什么表情,所以看着也没什么奇怪。
第二日进士考依旧,考完后姬桁和昨日一样速速离场。
直到第三日。
不知怎的,就连考生也似乎觉得今天的长安城格外紧张。
许是今天过后他们就要接受人生最大的生死结果,又也许是许多暗藏在礁石下的暗涌在等待着姬桁。
没有人看透姬桁在想什么,那些自始至终的清苦学子们越写越绝望,他们不是权贵之子,他们也不是季瀚池蔺臣等已经有了后路的内定人员,即使今天答得再好,那张卷子也无非废纸一张。
他们不信姬桁这等奸佞有看得懂他们文章的文采,也不认为他有公正客观的好德行。
那些权贵之子也看不懂,诸如张相之子,他知道父亲送了许多礼到姬府,可最后都原封不动的被送了回来。
姬桁的心思根本猜不透。
最后一场考答似乎比往日更加漫长,也更加焦灼,直到沙漏走完了最后一粒沙子,站在高处的太监大喊了一声停笔,等将所有的考卷全部收拢起来,姬桁淡淡的抬起了眼皮,没有同前两日一样直接离开,而是突然道,
“关门。”
大殿之上五百余人,蓦然大惊。
姬桁此人太过邪性,又沾了不知道多少血气,此举难免让所有人都登时害怕了起来。
但下一刻却听姬桁道,
“去回陛下,今日我预当场阅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