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云中落雨
乌云散去,皎月当空,微微照亮周遭。
云砚里开?好路之后,朝他招了招手:“好了。”
琼廿一?拽着相重镜的?袖子,指尖一?阵发白:“主人!主人不能去!”
顾从絮眉头蹙起看着蔓延到天边的?落川之路:“若你真的?是云中州少尊,云中州不会?有人要害你。”
相重镜在寒风中沉默许久,才抬手将一?绺乱发拂开?,淡淡道:“走吧。”
说?罢,缓步朝云砚里走去。
琼廿一?焦急道:“主人!”
“无论是福是祸,我都要去。”相重镜轻声说?,“你若害怕,可在九州等我。”
琼廿一?一?愣,立刻上前:“我不要。”
琼廿一?已经在九州等了六十年,足够久了。
他不想再?等了。
相重镜笑?了笑?,朝他一?勾手,琼廿一?忙化为手指大?小的?小剑坠在相重镜耳饰上。
云砚里已经等不及地?跳上了画舫,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他一?指那天边尽头,道:“我们穿过那层云,便是云中州了。”
相重镜足尖一?点,飘飘然跃上了画舫,轻轻“嗯”了一?声。
云砚里屈指弹出一?道灵力?,画舫无风自动,飘飘荡荡到了河流中央,缓慢朝着那层奇特的?厚云方向而?去。
画舫两边风景没什么好看的?,相重镜坐在栏杆上垂着眸看着脚下因画舫而?潺潺流动的?河水,不知在想什么。
云砚里趴在他旁边的?栏杆上,笑?吟吟的?:“回家了,高兴吗?”
相重镜轻轻一?笑?,道:“我对云中州没有印象,谈不上什么高不高兴。”
云砚里一?听,忙手一?撑栏杆也坐在上面,喋喋不休:“云中州可是个好地?方,遍地?灵力?,比九州好了不知多少,你去了定会?喜欢。”
相重镜道:“灵力??云中州的?灵力?是何来源?”
云砚里想了想:“听我父尊说?是云脉,哦,就和你们九州……呸,和他们九州的?地?脉同出一?脉,只是云脉下方是万丈高空,可没有什么劳什子的?三毒火焚烧。”
相重镜若有所思?。
云砚里莫名有些忐忑地?看着他,小声说?:“你……你不喜欢云中州吗?”
相重镜摇摇头,又问:“云中州尊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砚里小声嘀咕:“那是父尊啊。”
相重镜没做声。
相重镜流落在外数十年,一?时?间无法接受突然出现的?亲人也是理所应当,云砚里尽量想将他爹往好了说?,但?他想了半天,惊恐地?发现竟然没有任何好词能来形容他那恶鬼似的?爹。
云砚里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好半天才艰难地?道:“父尊他……很、很好懂。”
相重镜:“???”
这是什么古怪的?形容词?
相重镜古怪地?看着云砚里:“什么叫很好懂?”
云砚里尝试着措辞,尽量不吓到相重镜:“他执掌云中州多年,修为高深,言出法随,脾气……咳,有那么一?点点不好。”
他伸出手比了个度,干笑?道:“但?只要不在他生气的?时?候去惹他,就不会?有事。”
相重镜挑眉:“那我怎么能知晓他什么时?候在生气?”
“他若动怒,云中州大?殿上空会?有一?大?片乌云,一?眼就能瞧出来。”云砚里指了指天边云海,“所以我从小到大?一?瞧见?那乌云就跑,不知少挨多少揍呢。”
相重镜:“……”
怪不得说?好懂。
云砚里还想在多说?些关于云中州的?事,但?见?相重镜兴致缺缺,只好干巴巴地?去画舫里去了。
相重镜孤身坐在栏杆上,顾从絮从他袖子里探出一?个小脑袋来,尾巴缠着他的?手腕:“你在想什么?”
相重镜沉吟道:“九州这些年之所以很少有飞升之人,是因为地?脉中的?三毒杂质吗?”
顾从絮:“八成是吧,千年前好像还有许多人飞升入云中州的?。”
相重镜“哦”了一?声。
顾从絮这才想起来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来:“我体内灵力?全是三毒,能入云中州吗?”
“为何不能?”相重镜随口道,“你是我的?龙,我能入你自然也能入。”
顾从絮:“……”
顾从絮听到相重镜心不在焉的?一?句话,心里好像开?遍了小花似的?,让他叼着尾巴绕着相重镜的?腕子打着圈地?蹭,把?相重镜手腕内侧都蹭红了一?片。
画舫在落川之路行得很稳很快,约摸过了一?刻钟,那能入云中州的?云便在不远处了。
相重镜抬眸看了看那近在咫尺的?云,突然把?云砚里唤了出来。
“那云,好像有些古怪。”
云砚里疑惑地?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脸色骤然一?变。
原本洁白如雪的?云不知为何骤然化为乌云,离得近了还伴随着隐约的?雷鸣声,仿佛是修道之人飞升前要经历的?漫天雷劫。
云砚里从未见?过这种异样?,人都傻了。
相重镜试探着道:“云中州……这是不欢迎我?”
“不会?。”云砚里本能否认,“整个云中州都在盼着你归来。”
相重镜:“那是……”
云砚里沉着脸,操控衔听去感应那越来越近的?乌云,很快他不知瞧见?了什么,悚然看向相重镜袖子里的?顾从絮。
相重镜被他这个眼神?看得本能往后退了半步,将袖子里的?顾从絮捂住,警惕地?注视云砚里。
或许琼廿一?说?得对,云中州之行的?确危险。
云砚里脸色难看,却没相重镜所想的?要动手:“天道在排斥那条龙身上的?灵力?。”
相重镜一?愣:“天道……排斥从絮?”
云砚里点头:“九州飞升之人在经过落川之路时?必须会?由雷劫劈掉仙骨里的?三毒,千年前三毒微乎其微,但?因三毒火焚烧地?脉,自那之后,便甚少有人能挨过飞升雷劫。”
千年前只是微乎其微的?三毒,便能招来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能飞升之人更是凤毛麟角,更何况是三毒火直接浸入地?脉焚烧。
相重镜突然明白,有危险的?并非是云中州,而?是落川之路的?天道。
云砚里焦急道:“快让他下九州!恶龙体内全是三毒灵力?,万一?真的?招来天道雷劫,恐怕得劈上好多年都劈不完!重镜——”
相重镜眉头紧紧皱起,原本平稳的?落川之路也因那骇然的?雷云而?逐渐掀起层层波涛。
顾从絮从袖子里钻出来变成人形,沉声道:“我回九州等你。”
若是真如云砚里所说?的?那般可怖,雷劫必定会?波及到相重镜。
相重镜却本能一?把?抓住他的?手,慌张地?摇头:“不行。”
他说?完,自己都是一?愣。
不行?
为何不行?
现在这种情况,让顾从絮回九州不是最安全的?法子吗?
相重镜明明知道这是最可行的?办法,握着顾从絮的?手却还是死死用力?,不肯松手。
这些年他已习惯了顾从絮在身边,哪怕只是片刻,自己满脑子都在想着要去寻他。
云砚里着急道:“重镜!哥!我们要到雷云下面了!”
相重镜茫然看着顾从絮。
顾从絮见?到他眼中罕见?的?无措,沉默一?瞬,才反握住他的?手,道:“满秋狭和宋有秋不是也在九州等你吗,你总会?再?见?到我的?,对吗?”
相重镜心想:“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相重镜张大?了眼睛,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明白为何一?遇上顾从絮,自己便变得那般奇怪,就连现在的?生死关头,自己也要死抓着不肯放手。
他怔怔看着顾从絮,在耳畔阵阵嗡鸣中,轻声说?了句:
“……”
顾从絮被雷炸得耳朵一?懵,没听清这句,疑惑道:“什么?”
相重镜直接死死抓紧他的?衣襟,用力?将顾从絮拽得微微弯腰。
他盯着顾从絮的?竖瞳:“我说?,还有种法子。”
顾从絮疑惑看他。
云砚里看着越来越近的?漫天雷云,哪怕心高气傲如他,也无法对抗天道能将人劈成灰烬的?雷云,只能不断催促相重镜快点把?顾从絮送下九州去。
他干嚎了好久都没等到回应,生气地?回头打算去看看相重镜在做什么。
一?扭头,云砚里突然僵住了。
明明天雷还没有落下,云砚里却感觉有一?道雷轰然劈中他的?脑门,震得他灵台不稳。
栏杆旁,被风搅动的?水流拍在画舫上,溅起雪白如雾气的?水花,相重镜正微微踮起一?只足尖,拽着顾从絮的?衣襟亲吻。
云砚里:“……”
云砚里突然不慌了,他面无表情地?心想,来一?道雷劈死我好了。
劈!
就朝脑袋上劈!
云砚里都要崩溃了,那两人竟然还在卿卿我我,都不分场合的?吗?!
但?出乎意料的?是,即将要落下来的?天雷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阻止了似的?,雷鸣声仿佛遭遇到阻碍,磕磕绊绊地?又响了一?阵,终于逐渐平息。
雷鸣停止,乌云散去,只是一?刹那的?事。
画舫顺利地?进入了厚厚洁白的?云,冲破层层白雾,不远处一?扇直耸入云的?厚重大?门出现在面前,让人仰着脑袋努力?看也无法看清那大?门的?顶在何处。
那精致庄重的?石门上全是云纹和密密麻麻的?字,古朴肃穆,因画舫的?驶入,门分两边缓缓打开?。
云砚里死里逃生,差点一?头栽下画舫。
他有气无力?地?回过头去看相重镜:“你刚才到底在做什么?”
相重镜已经和顾从絮分开?了,他垂在一?旁的?手死死握着,指节都一?阵清白,强行绷着,面不改色道:“结生死契。”
云砚里:“啊?”
顾从絮满脸通红,正蹲在画舫的?角落里捧着手,眸瞳发直地?盯着手背上那彻底完整的?生死契看。
他……他又有生死契了?
生死契!
顾从絮恨不得化成巨龙在落川里翻江倒海。
“结了生死契,他便属于我。”相重镜微微仰头看着天幕,不知想到什么冷笑?一?声,“天道若想杀他,连我一?起劈成齑粉便是。”
云砚里都被他惊住了:“你就不怕天道真的?连你一?起劈?!”
相重镜:“他不是没劈吗?”
云砚里:“……”
云砚里彻底服气了,好在相重镜无事,否则他能懊恼死。
他蔫蔫道:“结生死契用得着……那样?吗?”
他没被雷劈瞎,倒是被这对结生死契的?奇特法子给?闪得瞎得不行。
顾从絮连那个雪白涛浪中的?吻都顾不上了,耳尖红红地?看着自己布满整个手背的?生死契,越看越觉得开?心,还用小尖牙挨个把?自己的?指尖都咬了一?遍。
相重镜看了他好久,才闷咳一?声,胡乱甩了甩袖子,含糊道:“这样?快。”
云砚里:“……”
胡说?八道!
云砚里无语地?瞥了相重镜一?眼,他也没多说?,反正自己也管不了。
此时?画舫已经过了那巨大?的?石门,露出整个偌大?云中州。
云砚里打算为相重镜介绍介绍云中州:“云中州常年如春,千百年来甚少落雨……”
话音刚落,画舫彻底驶入云中州的?河流中,滂沱大?雨劈头盖脸地?落下,直接将躲闪不及的?两人一?龙淋了个湿透。
云砚里:“……”
相重镜:“……”
云砚里木然地?抬起头,发现平日里晴空万里的?云中州上空乌云密布数十里,漫天大?雨噼里啪啦落下,河流旁边的?参天大?树都被雷劈倒了一?大?片。
相重镜掐诀避开?雨,趴在栏杆上懒洋洋道:“这就是你说?的?甚少落雨?”
云砚里:“……”
云砚里大?概猜出来了什么,有些尴尬,小声嘀咕道:“不应该啊,你回来父尊应该高兴才对,怎么生这么大?气?”
相重镜:“嗯?什么?”
云砚里忙道:“没有!什么都没有!咱们先回去再?说?。”
相重镜看着满脸心虚的?云砚里,若有所思?。
看来这云中州之人,似乎并不像云砚里所说?的?那样?欢迎他。
他也没难过,因为本就没多少期待。
相重镜将视线看向还在眼巴巴看着那补全的?生死契的?顾从絮,心尖一?暖,眸子浮现温和之色。
***
数里之外,云中州大?殿上的?云椅上,一?个身穿华服的?男人端坐其上,满头白发顺着两边扶手披散垂曳至地?面,甚至落到了下方的?台阶上,恍惚如银月倾泻。
铺在地?上的?衣摆上凌乱散着一?堆密密麻麻的?破碎水镜,大?殿下方跪了一?堆人,各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白发男人容颜冷峻,那双狭长又寡情的?眼睛和相重镜极像,他冷淡地?抬起手:“天道阻隔的?是那条恶龙,同玉舟有何关系?”
一?旁有人捧来如琉璃似的?云镜,恭敬奉到他手中。
下方跪着的?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为首之人壮着胆子道:“尊主,可云玉舟终归在九州贫瘠之地?长大?,担当不了如此大?任。”
云中州尊主倏地?抬眸,漠然瞥了一?眼,那好不容易壮了一?点胆子的?男人立刻垂下头,不敢同他对视。
尊主细长的?手指轻轻捏着崭新的?云镜,上面水光一?闪,露出那张和他长得极像的?脸。
他流落在外多年的?儿子正垂眸看着那条三毒恶龙笑?得温和。
“咔哒”一?声脆响,云镜再?次被捏碎,碎片散落在他衣摆上。
外面传来轰隆隆的?雷鸣声,雨落得更疾。
作者有话要说:脾气不太好的云爹。
【ps:云玉舟是云爹给相相起的名字,怕有人忘了,提一嘴哈~】
晚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