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嘉小说
会员书架
首页 > >镜明花作 > 第40章 40

第40章 40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姜小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逃命,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没这么疯狂地奔跑过,她专挑着偏僻阴暗的巷子里钻,企图混于夜色之中。

她听不到身后有什么动静, 但她知道有人在追她,只是身法过于高明,她一时捕捉不到他的脚步声。她告诉自己要冷静, 再冷静。渐渐地,她听到了轻微的声响, 大概在离她七八丈远的地方。她屏息凝神,将功法催至极限, 身影变幻莫测,比屋脊上穿梭的野猫更灵巧几分。

但她越跑越觉得不对劲, 那人的脚步不紧不慢, 不管她往哪钻,他们一直保持着相同的距离。他并不着急捉她, 也丝毫不担心她会跑掉。

这追捕过程足见他对自己身手的自信。

姜小乙跑了半天,体力见底,她拨倒一排竹竿,然后闪身进了一条黑暗的巷子, 压制体内翻腾的真气,抓紧时间调息。

一阵风吹过,姜小乙倏然抬头!

一道人影走上她前方的屋檐,缓缓蹲下, 身躯挡住大半月色。这人戴着一张面具, 遮住整张脸, 只露一双眼睛, 逆着光, 晦暗难明。绑着面具的绳带和他的发丝一同被风吹起,在夜幕下飞扬。

不等她再多思考,那人已从房上跳下来,站到她身前。

这下她看得更真切了,这人身材不算十分高大,比起肖宗镜要更瘦一些。他面具上有黑黄红三种颜色交织,图案像是羽毛,也像是火焰。

他低声发问:“我的人呢?”

这场追逐战没让他的声息产生一丝波澜,他像是在用气声说话,语气很淡,很缓,十分沉稳。

然而这种沉稳却给了姜小乙一种难以言明的矛盾感。

一个真正沉稳之人,该像肖宗镜那样,洗尽人世铅华,素姿立于天地之间。而面前这位给人的感觉并非如此,他的沉稳里透着一股邪气,比起戴王山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更应像那面具上的色彩一样,是极度张扬而疯狂的,且有许多藏在暗处,不能见人的秘密。他现下的稳重,在姜小乙看来,不过是一种极力的克制,如同烧在河底的火种,需等全部水汽都烤干后,才能吹起燎原的烈焰。

姜小乙咬咬嘴唇,装傻道:“……人?什么人?你是谁啊?”

那人缓缓反问:“你觉得我是谁?”

姜小乙猜了一个她心中最佳,也是最差的答案。

“……重、重明鸟?”

那人淡淡一笑,一掌劈在姜小乙脖颈,她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姜小乙再次醒来时,已被五花大绑,倒在地上。她稍动了动,脖颈被人切晕的位置疼痛难当。她醒来后没有马上出声,先观察了一下四周情况。她身处一个山洞里,面前不远处有一团篝火,篝火旁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刘桢与张青阳。

刘桢的状况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一些,靠在石壁上休息。他旁边是张青阳,盘腿而坐,正在地上推演算卦,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筹划些什么。

姜小乙后背冒汗,她这是掉进贼窝了啊。

刚想着,山洞口走进来一个人,正是重明鸟。他刚刚不知去了何处,身上半湿,靴子拎在手里,衣摆扎在腰间,袖口和裤腿都挽了起来。刘桢见他回来,问道:“查好了吗?”

他嗯了一声,道:“地势东高西低,方便行事。”

姜小乙闭着眼睛装晕,偷听他们谈话。

不过……此人当真就是重明鸟吗?

真是难以置信……虽然他的声音被面具闷着,不太清楚,但仍能听出他年岁不大。姜小乙感觉,此人最多也就二十岁冒头。要知道,重明鸟比她更早入江湖,朝廷最早对他悬赏是在顺德十三年,也就是北方闹饥荒的那一年。当年重明鸟抢了肇州银库,杀了守库官兵五十余人,震惊朝野。后来顺德十五年,他又趁着乱军侵扰肇州,劫了庆县大狱,再次被悬赏通缉……

如果他就是重明鸟,那最早的惊天大案是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孩子做的?

咝……

说起来,顺德十三年,她不也在肇州吗?她与师父春园真人带着粮食去救济阴阳道的道友,然后结识了张青阳,他修炼邪术,被逐出师门……难道他就是那个时候跟重明鸟相识的?

太多思绪涌入脑海,姜小乙一时混乱,难以捋清。

“想要装晕,就把气息压得再匀一点。”重明鸟背对着她,坐在一块矮石上烤火烘衣,淡淡道。

姜小乙知道藏不下去了,睁开眼睛,自己挪了挪,贴着墙壁坐了起来。

刘桢见她醒了,笑着打招呼:“兄台,又见面了。”

姜小乙狠狠瞪他一眼,道:“看来好人真是做不得,我从戴王山手里救你出来,还好心放你条生路,你却私下暗算!”

刘桢还是那副笑脸,道:“多谢兄台救命之恩,兄台莫要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姜小乙:“你们抓我来干什么?”

重明鸟把湿布巾放在火边烤了烤,转头问道:“裘辛在哪?”

姜小乙心说他果然是为了这个,她闭口不答,重明鸟走过来,蹲在她身前。距离一近,他脸上面具的纹路显得更为灵动了,面具下的双眼很暗很暗,看不真切。

重明鸟伸手过来,搭在姜小乙的肩膀上,她心口一颤,额头渗出汗来。

他低声道:“……你怕不怕受刑?”

姜小乙心口跳得厉害,她怎么可能不怕,她行走江湖,向来奉行苗头不对,立马撤退的准则,除了戴王山那一次,她还从没被人拿住过,更未受过刑罚。

她知道裘辛的位置没有确定,她应是性命无忧的,但还是忍不住紧张。死不要紧,活受罪才是真难受,一旦元神涣散,她变回原貌,那刘桢一定会猜出她的身份,那可真是被人拿住了七寸,后患无穷。

姜小乙心中焦急,可一时也想不出逃脱之法,甚是绝望。

重明鸟又道:“告诉我,裘辛在哪?”

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就像如来的五指山。不知不觉间,她的脖颈、脸颊、后背,全被冷汗浸透。重明鸟的拇指最终抵在她脖侧的死穴上,姜小乙看他双眸,静水无波。

不愧是十五六岁就敢血洗州府银库的狠角色,动气杀念,一点表情都没有。

姜小乙咬紧牙关不说话。

你的人个个硬气,难道我们侍卫营就是吃素的?

不知过了多久,重明鸟的手又拿开了,低声道:“你履行诺言,放过了刘桢,所以我不动你。”

姜小乙嘴唇发白,重明鸟站起身,居高临下道:“我虽可暂时饶你性命,但有些问题,你还是要回答我。”

“……什么问题?”

“你为何要到佻屋村去?”

姜小乙顿了顿,谨慎答道:“我想去找戴王山,我听说他们去了那边。”

“找戴王山做什么?”

“审人,裘辛什么都不肯说,我不擅长审讯手段,就想找密狱帮忙。”

重明鸟呵呵一笑,道:“什么时候侍卫营和密狱的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姜小乙听得心中暗惊,他不仅知道戴王山,知道她来自侍卫营,他甚至连侍卫营和密狱的关系都十分清楚。

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回答道:“我们的关系没有外界传的那么差,偶尔还是可以合作的,虽然次数不多。”这也是实话。

重明鸟又问:“那你既然来找戴王山帮忙,怎么又从他手里劫人了?”

姜小乙:“当初查案时,我们查出劫匪至少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会道术。”说着看了张青阳一眼,后者安安静静推演算卦,头也没抬一下。“后来去佻屋村,正好看到密狱的人被道术制伏,我猜或许与劫军饷的人有关。我之前听说戴王山来丰州是为了抓人,但不知是抓谁。我怕密狱跟我们办案有冲突,就偷偷把人带走了。”

“你之前认识刘桢吗?”

“不认识。”

“那你为何对他的病症如此熟悉,还为他渡温脉真气?”

姜小乙坦然道:“这有什么奇怪,我不想他死,他冻得手脚冰凉,我肯定要想办法给他取暖。”

重明鸟看着她不说话,姜小乙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也不知这套说辞他信了几分。

重明鸟不再问下去,重新回到篝火旁烤衣服,顺便还扔了张饼过来。

“饿了就吃这个。”

“……我被绑成这样,怎么吃?”

“有嘴不就能吃?”

“这……你好歹松我一只手出来吧。”

重明鸟偏过头来看她一眼。

“看来你还是不饿,人真正饿的时候,别说没有手,就是四肢全无,跪在地上,趴在泥里,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把食物吞进肚子。”

姜小乙被他看得一凉,莫名想起顺德十三年,肇州那场饥荒。

面前这人看似沉着,刚刚的各种举动和话语中也都透着稳重的气息,唯独这一眼,他第一次流露出一股冷然的魄力。火光照在他的手臂上,肤色很深,还有一些兵器的伤痕。他领口露出的皮肤明明是白皙的,可手臂却如此粗糙,一看就是个常年漂泊在外,沐浴刀光剑雨之人。

这一刻,姜小乙完全确认了,他就是重明鸟。

这就是当今江湖上最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朝廷也好,绿林也罢,对他都充满了好奇。这种好奇或伴随着恨之入骨,或伴随着心向往之,不一而足。

姜小乙也曾暗想过,他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如今他出现在她面前,与她心中所想,像,又不像。

静了片刻,姜小乙清清嗓子,道:“你们抓了我,既不严刑拷打,又不威逼利诱,打算干什么?”

重明鸟:“换人。”

姜小乙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们要用我换裘辛?”

重明鸟淡淡道:“是有这个打算,你们当家的好像不在南赤湾渡口,他是伤势太重藏起来了,还是另有去处?”

姜小乙不语,重明鸟想了想,道:“应该不是伤势原因,渡口有那么多官兵,新县令竟然亲自守夜,一定是他下的命令。”

刘桢在一旁道:“既然已经找到了军饷,下一步该是押运了。他不会放心衙役来押运军饷的,一定去南军调兵了。”他冲姜小乙笑了笑,“他几时回来?”

姜小乙心道这些人猜得好准。

她瞥向一旁:“我什么都不知道。”

刘桢思忖片刻,又道:“南军正在交战,极需稳定军心,他一定会以最快速度来去,两日差不多了。”

重明鸟道:“好,那我明日便去官府留书。”

姜小乙忍不住问:“……你们知道我们大人是谁?”

重明鸟把烤火的外衣翻了个面,声音里第一次露出了点笑意。

“怎么不知道,皇城侍卫营的肖大人嘛,厉害得紧。我原以为留裘辛和小仙在这应该足够撑到我回来,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白忙了几个月,到手的鸭子也给飞了。”

姜小乙:“你见过我们大人吗?”

重明鸟用树枝拨了拨柴堆,破碎的灰烬随风直上,火焰跃动,光影弥散,他笑意渐失,语气也慢慢沉了下来。

“这不是很快就要见到了……”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