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王朝因我兴替23
贺瑾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却怎么都动不了,于是只好努力地瞪大眼睛,用被泥尘模糊掉的视线去凝视衡玉的侧脸。
——就像是地上的一滩烂泥, 在仰望浩浩云端。
慢慢地,贺瑾的心底升起一股畏惧。他总觉得, 他们贺家这一回, 怕是惹上了一个不简单的人物。
“你……”
才刚吐出一个字,贺瑾的胸口又受到重击。
衡玉脚下用力, 踩完之后慢悠悠收起脚, 又恢复成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你辱我婢女,对我出言不逊。既然你不要脸, 我也不给你留脸了。”朝陈虎使了个眼神,衡玉用折扇敲击几下左手虎口, 退回到春冬身边。
陈虎狞笑着上前, 边走边活动手指,猛地握起拳头朝贺瑾的眼睛砸去。拳风密密麻麻, 贺瑾止不住地哀嚎出声,想要避开又被其他人围住去路。
在他惨叫时, 春冬眼睛明亮地与衡玉对视, 似乎是在向衡玉邀功,让衡玉好好夸她。
衡玉用折扇轻敲她的额角,以作告诫。
春冬连忙把眼里的骄傲收敛起来,重新恢复成那副被欺辱后气愤憔悴的状态。
这里距离贺家住的院子并不远, 他们闹出的动静这么大, 只一会儿的功夫, 贺家主和祁澎都赶了过来, 宋溪和周墨等人也匆匆前来。
看清楚现场的状况后, 贺家主觉得一股血气直冲上他的头顶,祁澎目瞪口呆,宋溪也端不住翩翩公子的气度,眉心一跳。
“你们在做什么!住手,都给我住手!”贺家主目眦欲裂,怒吼上前,又骂那些跟着他过来的侍卫,让他们赶紧去将贺瑾扶起来。
陈虎揍人的动作不停,同时扭头看向衡玉。
衡玉朝陈虎微扬下巴。
陈虎会意,再来最后一击阴拳,然后猛地从地上一把起身,直接和贺家主撞了个正着,如果不是有侍卫眼疾手快扶住贺家主,他怕是要步贺瑾的后尘,直接狼狈摔倒在地上。
“你们……你们……”贺家主惊魂未定,指着衡玉大喘了两口气,又连忙让下人去搀扶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贺瑾,“瑾儿,你没事吧。”
被揍得这么狠,贺瑾能醒着才怪。
不过陈虎他们下手也有分寸,绝对不会危及贺瑾的性命。
手忙脚乱检查完贺瑾的伤势,贺家主的眼睛里浮起血丝,落在衡玉身上的视线带着深深憎恨:“山先生,今日你如果不能给我一个交代,哪怕你是并州的人,我也要寻并州牧、寻陛下为我儿讨个公道。”
衡玉两手抱臂,气势比贺家主更强:“你问我要交代?很好,我也要问你要个交代。”
“贺瑾见色起意,对我的贴身婢女意图不轨,若不是我婢女机灵,寻到机会顺利脱身,她就要被贺瑾糟蹋了。堂堂世家子弟,就作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我只能说,不愧是清河贺氏。”
衡玉身边,春冬抬袖掩面做哭泣状,声音哽咽:“有我家少爷珠玉在前,我是绝不可能看上贺公子的,结果他非要逼迫我……我,少爷,我实在是不想活了。”
春冬没那个好口才,再编不下去,只好用假哭来掩饰。
贺家主被他们这番话气得要撅过去:“不过是一个婢女罢了,我儿看得上她是她的福分。”
“不过是一个贺瑾罢了,杀了其实也没事吧。”
“你敢拿一个婢女的清白与我儿的命相比?”
衡玉改动他的话,继续奉还回去:“你敢拿你儿子的命与我婢女的一根手指头相比?”
听到这样的维护之言,春冬心头升起柔意,对贺家的厌恶更上一层。
而周围,如陈虎、宋溪等人也面露动容之色——这样无所畏惧,能够维护下属的主公何其难得。
“侍卫,给我杀掉这个婢女!”贺家主勃然大怒,直接出声吩咐侍卫。
跟随他而来的侍卫顿时拔剑出鞘。
衡玉声音冷硬:“你再敢拿剑对着我的人,我不敢保证你和你的儿子能平安走出定城。”
贺家主猛地转身看向祁澎:“祁兄,我倒是不知,这定城是姓祁的,还是姓山的。”
“贺家主何必说这种诛心之言。”衡玉也看向祁澎,“事情全部是因贺瑾而起,现在你倒是来贼喊捉贼了。如果贺瑾对祁大人心存些许敬畏之心,不在府上作乱,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他们双方各执一词,祁澎听得额上冷汗嗖嗖直冒。大冷天的,他浑身热得要喘不过气去:“贺兄,山先生,你们少说两句吧!”
衡玉眉梢微挑,冷笑:“好,我给祁大人这个面子。”闭嘴不语。
祁澎又去安抚贺家主,让他赶紧带贺瑾回屋:“……可不能让贤侄落下什么病根了。”
贺家主气得浑身发抖,杀意重重地扫衡玉最后一眼:“我们走!”
命下人搀扶贺瑾离开。
“山先生,唉,你……这……”祁澎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衡玉刚想放缓声音,开口忽悠祁澎,就在这时,站在她身后的周墨突然插话:“祁大人我家主公与春姑娘两人情投意合,眼看好事将近,谁成想春姑娘居然会遇到这种祸事,我家主公怎么可能不动怒。”
衡玉瞬间被这个理由镇住了。
她转念一想,好家伙,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个理由不错,非常没毛病。于是便默认了下来。
见衡玉沉默不语,周墨更加愤怒了,君辱臣死,春冬姑娘很可能是他们未来的主母,贺家的人居然敢对春冬姑娘下手!
“祁大人,这样吧,我们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让那贺瑾对春冬姑娘道声歉,我们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将这件事轻飘飘揭过去了,你看这样如何?”
祁澎:“……”
好家伙,你们的人把贺瑾打成死狗一样,居然还想贺瑾道歉!
还觉得这种处理方式是给我面子!
见祁澎不说话,周墨脸上怒意更深:“主公,我们必须连夜搬出州牧府。不然谁知道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春姑娘,甚至是你会不会出什么大事。”
这话就诛心了,祁澎刚刚止住的冷汗又重新冒了出来。
“此事各退一步,暂时压下不提。”丢下这么一句,祁澎也怒气冲冲离开了。
***
不知道贺家主私底下找祁澎说了什么,才过去不到两个时辰,衡玉发现在她院子外徘徊的人多了起来。
衡玉倒是无所谓,她该交代的事情、该在暗处布的局都布得差不多了,现在才来严加监视她,不觉得太晚了吗?
“主公。”宋溪从身后缓缓走近衡玉。
“贺家太碍眼了。”
宋溪道:“贺瑾的伤势会继续恶化,贺家主也会因为天气转冷,突然染上风寒病卧在床。”
“那看来我也得陪他病上一遭,免得让祁澎起疑了。”衡玉侧头看向宋溪,“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处理,下手悠着点,别这么快就把贺家人玩死了。”
宋溪知道贺家和容家之间的血仇,出声应了声好。
两人静坐片刻,衡玉突然垂眸理了理袖子。
凉风习习,她的声音不疾不徐。
“我记得,你的家族是冀州当地的名门望族吧,”
宋溪知道这场谈话的目的。
事实上,他等这场谈话也等了很长时间了。
“我记得主公说过一句话,历史总是螺旋上升的。当旧制度不再合理,就会有新的制度产生。当旧王朝腐朽不化,就会有新王朝取而代之。”
“现在这个朝代,实行的是九品中正制度,无能者凭着出众的家世可以窃居高位,有能无家世者几乎没有出头的机会。”
“我在主公身边待了一年,知道主公是扎根在流民间起势,你用人,不会因为那个人是士族就给予优待,不会因为那个人出身贫寒就不给机会,全部都是以才考量。”
“谁能阻挡天下大势呢?如果不顺应天下大势追随主公,就算是千年世家,也会在接下来的争霸中付之一炬,成为历史中微不足道的尘埃。”
衡玉勾唇,最后更是笑出声来:“说得好。这个世道啊,旧的门阀倒下去了,总会有新的门阀起来。”
“我要打破的,只是世家大族对知识、对官位的垄断,让天下有才的人无论出身,都有出头的机会,并不是想一味要铲除世家大族。”
“既然你清楚我想要什么,那你们渤海宋氏决定好彻底投靠于我了吗?”
宋溪深吸口气。
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了很久。
只要他的家族始终人才济济,就算少了几分优待,千年世家也不是那么容易衰败下去的。但是如果他的家族站在主公的对立面,不出十年,就彻底衰败了。
两相比较取其轻。
“主公放心,渤海宋氏愿为主公驱使。我宋氏有子弟在定城守城军里任职,加冠礼那日,他们会随主公心意而动。”
宋溪的动作很快。
第二日,衡玉就听说贺瑾高烧昏迷的消息,没过多久,衡玉也‘病’了。
又过一日,府中不少人也都感染上风寒,贺家主同样在列。
整个州牧府似乎在一瞬间陷入了宁静,只有缭绕在府里的药味越来越重。
这样的宁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前奏,给人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今天是衡玉第四次为冀州牧施针,她寻了个理由前去冀州牧的院子。在衡玉拔针时,祁珞注意到他爹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弹了一下。
祁珞先是一愣,随后神色狂喜:“大当家,我爹刚刚的手指动了!”
衡玉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起针的速度。
这位昏迷在床榻一个多月的英雄豪杰,睫毛开始剧烈颤抖,似乎是想努力睁开眼睛。
“冀州牧的求生意志,比我想象中要强烈不少。”衡玉舒了口气,看来,冀州牧会比她预期的醒得更快。
在两人的注视下,过了许久,躺在床榻的中年人终于缓缓睁开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