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想念

翌日一早, 没等从乱七八糟的梦中清醒过来，姜宥便被张盈拉去了化妆间。

见他狂打哈欠，张盈关心道：“昨晚没睡好？”

何止没睡好, 他一闭眼就能听到裴明霄在耳旁说话，直接失眠到后半夜两点。

姜宥清清嗓子，“嗯”了声。

“嘶你耳朵好红，”张盈愈发怀疑, “你害羞什么啊，难不成昨晚和男朋友偷偷约会了？”

“我没害羞, 也真的没有男朋友，”姜宥轻车熟路地骗道，“这不是第一次参加综艺么, 怕表现不好, 有点紧张。”

第一次上节目紧张到睡不着很正常, 张盈迟疑地点点头, 总觉得他双目含春, 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艺人都有自己的造型团队, 不需要节目组做妆发, 因此化妆间内只剩下设计师。屋子里静悄悄的, 每个人都在养精蓄锐, 录制尚未开始, 已经有了些剑拔弩张的感觉。

直到三角形海绵块伸到眼前, 姜宥才彻底清醒过来, 大惊失色：“这是什么！”

化妆师无辜道：“粉底呀，给你上底妆用的。”

姜宥撇嘴：“是那种抹完之后脸白花花的东西吗？我能不能不用？”

“不能。对于别人来说上完会变白, 但你不一样, ”化妆师耐心解释, “你原本肤色太白，容易曝光，所以我得用深一度的色号来调和，省得失去立体感。”

姜宥：“哦。”

等上完粉底，姜宥感觉自己好像戴了层□□，毛孔已经被糊到无法呼吸。

他以为完事了，哪知化妆师又拿出两把刷子，沾了点黑色的东西，直直冲他眉毛招呼过来。

“这又是什么？”

“眉粉，”看在颜值的份儿上，化妆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替你填填眉毛空隙。”

姜宥说：“我眉毛藏在刘海里，观众应该看不见，用得着画么？”

“你是动态的，不是静态的。而且调整完之后眉峰会更清晰，轮廓也会更精致。相信我的技术，我会让你成为整个综艺最靓的崽，好不好？”

化妆师话音刚落，后面便有人提议道：“没错老师，你一定要给姜宥化的好看一点。他可是设计师的门面。拉高设计师整体颜值水平线、提高名气全靠那张脸呢！”

“nei（对）”、“oui（是）”、“yes”屋子里霎时响起一片附和声。

用韩语附和的自然是朴成珉，说法语的是和朴成珉关系不错的法国朋友。

而最先提议的，则是除姜宥和巴桑外的另一位华裔，叫孙煜。据了解刚从加拿大回来不久，和姜宥一样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作品，来录综艺八成是想混个脸熟。

姜宥皱了皱眉，这句话听起来像在称赞他的相貌，但如果仔细咂摸，分明是说他靠脸吸粉，和“网红设计师”意思差不多。

不过也有可能真想夸他好看，姜宥怕误会人家，没搭腔，终于不再挣扎，像只任化妆师摆弄的人形娃娃。

等所有人妆发做完、明星嘉宾到齐，《我是设计师》开始了第一轮录制。

第一轮为命题比赛——节目组给出题目，各组根据题目设计衣服配饰。一周后模特将身着成品进行不记名走秀，由专业评委和大众评审分别打分，加权得出每组的总分，总分最高者下轮有优先选题权。

主持人对着摄像头又解释了一遍规则，然后笑道：“相信大家已经等不及了吧，好，废话不多说，现在我来宣布命题。”

他从信封中抽出题卡：“第一轮的命题是——鹿语森！”

鹿语森

鹿该怎样定义森林？

对于人类来说，森林和鹿是随处可见的景色，是美好的赏心悦目的事物。而对于鹿来说，如果俗一点，森林是它成长的地方，如果矫情一点，那么森林就是它所经历的全世界。

几乎在主持人宣布完题目的瞬间，姜宥脑中便闪过了灌木溪谷、虬根蝉鸣，鹿看向树木的目光和人类看向珠穆朗玛峰的目光趋于一致——在造物主面前，任何个体都是最微渺的存在。

节目组为大家准备了五间工作室，主持人下令倒计时一周开始，乔真便立刻带二人进了写有a组的房间。

工作室四面墙都有摄像头，她说话的语气与昨天简直判若两人，吐吐舌头：“我不太懂设计，这次题目就要仰仗哥哥们了。”

“你的审美很棒，”朴成珉夸赞道，“不用谦虚。”

乔真害羞：“是吗？谢谢哥哥夸奖。那我们先讨论一下初步的想法吧，一周时间要看到成品其实挺紧张的，不能浪费时间。”

节目组也提供定制工坊，只要拿设计图过去便可以制作。普通衣服首饰几小时能够制作完成，稍复杂一些的，例如串珠和刺绣工艺则需要花十几个小时乃至更久。

“好，”朴成珉道，“那我先说说我的想法。”

衣服是一套设计中最打眼也最重要的一环，能奠定整体构思基调，姜宥没有和他抢的心思，点点头。

朴成珉：“节目组给的命题虽然是鹿语森，但咱们不能只看文字意思，要思考和挖掘其背后的深意。现在人类最关注的热点是什么？没错，是环保。”

听到这儿，姜宥不由有些羞愧。他确实没想到环保这个很有意义的点，只思考了生灵和自然的位置，略显空泛。

但紧接着，姜宥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朴成珉：“所以我打算先用黑灰色打底，营造出焦土的感觉。然后铺上巨大的——鹿的骸骨图案，并缝上白色塑料袋。鹿死于人类无度污染下，多么发人深思！”

说到“巨大”二字时，他双臂大张，比划出从脖子到脚的距离，看起来打算把骸骨花纹铺满整张布料。

姜宥不太赞成，委婉的说：“这样搭配色调比较暗、花纹偏恐怖，会有点影响到美感的。”

朴成珉摇头：“设计最重要的不是美感，是表达。”

表达？

衣服是给人穿的，如果连最基础的美感都达不到，谁会去为某个人的“表达”买单？

而且除专业评审外，他们还要面对几十位大众评审。大众评审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好看”或者“不好看”，这样的衣服，能得高分吗？

但姜宥没说出来，对于创作者，最需要的就是创作自由。他提议道：“其实咱们可以试着兼顾美感和表达，你看把底色改的稍明亮些，花纹做的更抽象、更小一点，怎么样？”

朴成珉道：“姜宥，你不了解我。”

姜宥笑了，他又不是朴成珉老爸，有义务了解他？

姜宥直接问：“你的意思是按照你想法往下走？”

朴成珉：“nei。”

斩钉截铁的回答，工作室气氛一时间紧张起来。

综艺最需要的就是冲突，比起认认真真做节目，观众更爱看撕逼。见这边爆发出□□味，刚才一直围乔真转的跟拍摄像立刻转向朴成珉姜宥，暗戳戳地等着他们大吵一架，或者干脆拳脚相加。

乔真也想自己这组爆出看点，不过身为组长，她必须出来调和矛盾。她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你们先别吵架，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

朴成珉道：“我没有吵架，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刚才的对话中，姜宥语气确实比朴成珉冲。乔真又转过头来劝姜宥：“这是咱们第一次合作，伙伴之间理念不合很正常。但咱们可以试着磨合，试着去了解朴哥。”

姜宥彻底无语。

既然知道伙伴之间理念不合很正常，那为什么不试着去互相理解，而非要他去理解朴成珉。

有这么拉偏架的么？

“柚子，我陪你一起，好吗？”乔真继续劝。

姜宥很想说“不好”然后撂挑子走人，可如果第一轮就退赛，只会被人嘲笑气量小、玩不起，顺便给节目刷一波话题度，那简直太傻逼了。

“你们忙着，我去趟卫生间。”

说完，姜宥径自走出工作室，去吸烟室吸了两支烟。

等彻底冷静下来、回到工作室之后，他表面上和朴成珉、乔真认真讨论，背地里则不管他们，自己构思自己的配饰。

朴成珉和乔真似是乐于见到这样的局面，也没怎么管他，于是a组以分成两派的方式，迎来了短暂的和谐。

第一轮前三天就这样过去了。

第四天晚，巴桑打电话说要找姜宥聊聊，姜宥直接把房间号甩给他。

不一会儿，门铃被摁响，巴桑进来后惊讶道：“节目组太区别对待了吧，咱们房间差好多！”

设计师住所是节目组统一订的，都是标准商务房。姜宥咳了声，掩饰道：“那个我自己升了房型。”

巴桑点点头：“哦，我说的嘛，你这儿真宽敞，可以住好几个人了！”

可以住好几个人有什么用，裴明霄也不过来呸呸呸，紧接着姜宥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

什么玩意住不住的，一天天不能想点高大上的事？

巴桑礼貌性地没往卧室走，在客厅沙发落座。姜宥便打开两瓶果汁，坐在他对面。

聊了会儿，姜宥才知道他是过来诉苦的。原来巴桑所在的d组看似和谐，实则分歧很大，巴桑的观点与法国设计师观点一直难以统一。而最气的是，每当巴桑与法国设计师发生口角，明星嘉宾都会选择站在法国那一方。

“他还暗地里找我谈过，说他很想赢，所以让我别和法国佬对着干，一切以法国佬为主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巴桑气的差点飚藏语：“原因是我构思俗气老套，不如身在时尚殿堂的法国佬前卫！我他妈差点当场退赛——难道法国的时尚叫时尚，咱们大华国的民族风就不叫时尚吗？！”

入行这么多年，巴桑一直致力于把自己民族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社会公众。参加过许多展会，也拿过几个国内的奖项。

姜宥以为在d组他会是主导者，没想到和自己组情况一模一样。

如果像巴桑这种在国内有点名气的设计师都不被信任，那么乔真会选择偏帮朴成珉，也不单单怪自己资历浅。

这根本就是观念上的问题——在大多数人心中，国货就是不如进口货好，本土设计师就是不如外国设计师前卫。

可能以前感受的不够直观，等上了综艺，作品开始与分数、镜头、胜负挂钩后，所有矛盾便全浮上了水面。

这种事情不能多说，说多了更拱火，万一真把巴桑气退赛就不划算了。姜宥斟酌道：“再看看情况吧，也许接下来会有适合你的主题。”

“嗯，我知道，我不会轻易走的，”巴桑面色疲惫，“跟你聊聊我心里舒坦多了，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先走了哈。”

目送巴桑离开，姜宥洗漱上床，却毫无睡意。

酒店对面就是江边，在屋里闷着不如出去吹吹风。他换上运动服跑步鞋下楼，顺着风吹来的方向，沿沿江公路慢慢跑了起来。

等跑累了，他单手一撑跨坐在栏杆上。看着江上的游船、江对面的灯火，拿出手机，拨出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很快，听筒里传来低磁的男声：“喂。”

打电话前有一肚子话要哔哔，接通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姜宥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哪里不开心，”裴明霄又道，“说来听听。”

思来想去，姜宥不准备把负面情绪传递给裴明霄，抿抿嘴唇，再开口时已经换上平时大咧咧的语气：“没，没什么，就是跑步跑累了，想邀请你听听我喘气的声音。”

“好吧，我听到了，”裴明霄轻笑，“谢谢你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姜宥被这笑话冷的直打摆子，心情倒是比刚才轻松了些。他摘下鸭舌帽，额前刘海被风吹了起来，露出沾着薄汗的额头，和雾蒙蒙的双眸。

“霄哥，”又沉默了会儿，他忽然问道，“你和我一样大的时候，如果有人想法有问题，让你很生气，而你短期内打不过他，你会怎么办？”

“在背后骂他，”裴明霄答的很快，“怎么难听怎么骂，比如王八蛋、蠢货。”

姜宥怔了下，完全没想到能从裴大总裁口中听见这种不务实的话，“骂人有用？”

裴明霄说：“没用，但能解气。”

姜宥：“”

好像是呢。

“那”姜宥又说，“如果一大群人想法有问题，让你很生气，你会怎么做？”

裴明霄问：“你想扭转他们的想法么。”

姜宥迟疑片刻：“我不确定我大概做不到。”

裴明霄：“先做着试试，也许会成功。”

姜宥：“万一失败了呢？”

裴明霄：“那就在背后骂他们，怎么难听怎么骂，比如说一群王八蛋、一群蠢货。”

姜宥：“”

姜宥：“就这么简单？”

裴明霄“嗯”了声，“就这么简单。”

一艘游船开过来，江水被粗暴地划开，大浪翻卷着打在礁石上，发出“啪嗒”一声巨响。

趁着浪花飞溅的瞬间，姜宥跳下栏杆，对着被彩灯映的五彩斑斓的江面大吼：“王八蛋——蠢货！”

裴明霄远程助威：“加油。”

于是姜宥喊的更大声：“王八蛋！蠢货！王八蛋，蠢货！”

“很棒。”裴明霄静静听着。

结果又喊了两句，电话那端忽然安静，裴明霄好奇：“喊够了？”

“差一点。”

“怎么不继续？”

姜宥哀怨道：“船上有几个外国人以为我喝多了，正在冲我比中指。”

裴明霄问：“周围有居民区么。”

姜宥：“没有，连行人都没有，只有树和水。”

“那比回去，”裴明霄说，“他们又不能跳下来报复你。”

对哦。

姜宥伸出双手，眯起眼睛，回敬给他们两个大大的中指！

挑衅意味太浓，外国人霎时叽里呱啦甩出一大串污言秽语，气的直跳脚。

看他们想下来揍人又怕被江水冲走的样子，姜宥胸口那股闷气尽数散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游船载着外国人很快离开，浪花回落，除了一圈圈涟漪，水面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时间不早了，裴明霄嘱咐姜宥快点回酒店，明天还有录制，得攒足精神对付王八蛋和蠢货。

跑了一通，又喊了一通，姜宥也累的厉害。道过谢、挂断电话，他踩着从树叶缝隙漏下来的光斑，依言慢慢往回走。

边走，便总结出三个结论：

一、沪市的夜晚没有滨城美。

二、裴明霄是个坏胚子。

三、才离开家五天，他已经有点想念裴明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