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颗糖
班主任是什么时候走的，李星行不知道，符且的注意力全在李星行身上，他连班主任和金宇鹏来过都没发现。
刚来到这一片区域的时候，符且心中紧张无比。
他以前从没接触过这样的地方，大门是欧式的，中间有一座三米高的女神雕像，两旁还有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细水喷泉。豪华跟高贵体现在方方面面，以至于符且刚进来，就感到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小时候，符且其实意识不到身边同学跟自己的区别，只是随着身体一步步的长大，眼界也会跟着逐渐变得宽广，在某些同学的影响下，他慢慢知道了一些自己从未接触过和踏足过的领域，新奇的同时，随之而来的是压力和焦虑。
谈恋爱都讲究门当户对，交朋友，其实也是这样的。
符且抿着唇，进来的一路上，他打了无数次的退堂鼓，脑中也闪现了无数种即将出现的难堪景象，但是，他不想半途而废。
他已经一个人生活很久了，从发现自己能听到心声的那天开始，他就是一个人，父母把他的诉苦当成玩笑，同龄的小朋友把他的实话当做恶作剧，后来他学会收敛，不再说出跟心声有关的事情，可是，消失的善意和对待，却再也回不来了。
符尔是唯一一个还愿意接纳他的人，可这份接纳只维持了短短的几年，在符尔有了自己的好朋友，不再需要跟哥哥每天同进同出以后，她也开始变了。
原本，符且是可以习惯这种生活的。
可现在……
符且给自己鼓了鼓劲，心里想着，一会儿态度要好一点，最好能亲自见一见李星行，要是见不到，也没关系，只要知道他没事，就行了。
做好心理建设，符且抬起手，就在手指距离屏幕前的按键只剩下两厘米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凌乱又迅速，仿佛那人马上就要错过自己的航班了。
符且回过头，发现李星行不在这栋城堡一般的房屋里，而是正沿着街道，向自己跑来。
他怔愣片刻，心中第一反应不是他怎么在外面，而是先偷偷的笑了一下。
能跑能跳的，很健康啊，就说嘛，他肯定没事。
根本没去计较李星行在手机上骗他的问题，符且放下手，安安静静的等着李星行跑到自己面前。
他在距离符且半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胸膛微微起伏着，呼吸有些许剧烈，符且看他这个样子，就想笑，“你着什么急——”
半句话没说完，他看见了李星行嘴角上的伤口。
年纪都不小了，就算李星行说自己是从门框上撞的，符且也不可能信了，他僵了一下，然后下意识抬起手，伸向李星行的嘴角。
李星行有点不好意思，偏头躲了一下，符且骤然回神，他瞪大双眼，顿时急了，“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李星行：“我……”
“是不是跟金宇鹏？！”
李星行：“他……”
“你们什么时候打架的？！你不是说去看亲戚吗，怎么在那里看亲戚，都能和他撞见，你……你是不是骗我了？！”
李星行：“…………”
老前辈匹诺曹说得对啊，不能撒谎，撒谎鼻子会变长，这一长了，想收回去就难了。
今天李星行家里就他和他妈妈在，他妈妈是个画家，没有画展的时候，就待在工作室里埋头创作，如果她不在，也许他还能带符且进去坐一坐，然而她在，那李星行就打死都不能带符且进去了。
不自在的舔了舔唇，李星行抓住符且的手，把他往小区外面拽，“具体情况，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先出去，找个地方坐下来。”
符且被他拽动，他下意识就往身后的别墅看了一眼，有些失落的低下头，他顺从的跟着李星行往外面走，两人都没再说话，突然，李星行的声音又响起来。
【烦，为什么符且会在这种情况下来找我。】
符且怔住，他抬起头，望向李星行冷酷的后脑勺。
李星行毫无所觉，还在心里想着。
【手机放在家里了，衣服新换的，一分钱都没有，我居然现在才想起来这件事，想请他吃点东西都不行，赊账？太掉价了……】
符且抿直唇角，免得自己又控制不住傻兮兮的笑起来。
【上回就是这样，我不轻易给别人花钱的，可是每次我想给他花钱了，各种硬件条件却跟不上了。】
符且就快控制不住了。
然而李星行的内心戏还没结束。
【不然，就去西边的小花园吧，不要钱，免费坐，树上还挂着大柚子，吃不到，至少可以闻闻，挺香的。然后我再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回家把手机拿出来。】
想到这，李星行走到前面那个路口以后，就往左边拐弯了，符且自己偷偷笑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挣脱了他的手。
李星行疑惑回头，符且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有点饿了，咱们去吃饭吧，我进来的时候看见外面有一家火锅，你想吃火锅吗？”
李星行张了张口，他想说，那你等一会儿，我回去拿手机，然而还不等他说话，符且又说道：“快点去吧，晚了就没座了，今天我请你，明天你请我，好不好。”
李星行拒绝的话立刻拐了一个弯，“明天？”
符且从兜里掏出一张传单，递给李星行看，“我家旁边新开了一家自习室，发空间集赞，前两小时免费，还送柠檬汁，我想去看一看，顺便写作业，你去吗？”
这是符且来之前想好的借口，他不是为了查看李星行到底得了什么病才来的，他是来邀请他共赴周六自习盛宴的。
……
李星行抿了抿唇。
该写的作业，他都写，但都是敷衍的写，别人写作业需要两三个小时，他只需要半个小时，简单的题看一眼就知道答案，不简单的就蒙，反正交了任务就算了事，他写作业，只是为了做个样子，让老师别没事就找他麻烦。
抬起头，望着符且发亮的双眼，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然后卷起那张传单，塞到自己的裤兜里，他往外扬了一下下巴，“走吧，不是说怕没位置吗？”
一次请客算什么，有来有往才是真赢家。
将近下午五点，火锅店人还不多，他们只有两个人，但是意外抢到了一个卡座，鸳鸯锅摆上来，火红的辣锅先滚动起来，又过了几分钟，奶白色的清汤锅才慢慢溅起小浪花。
符且点了一堆肉，他夹着筷子，十分欢快的往辣锅里扔肉片。
李星行坐在对面不动弹，符且看他一眼，立刻热情的帮忙，“快放，一会儿肉都化了。”
说着，他把剩下的肉片全都扔到了清汤锅中。
李星行：“……”
这简直是对无辣不欢人民的严重摧残。
从他俩都爱吃墨西哥料理就能看出来，他们都喜欢吃辣，然而李星行嘴角受伤了，符且肯定不会再让他吃刺激的东西，就连火锅，都要在蘸料碗里放温了，才能送入口中。
符且就跟个小媳妇一样，忙脚忙后，还不觉得累，李星行没他吃的这么痛快，不过也吃的不少，起码比他在家的饭量大多了。
在吃的过程中，李星行简明扼要的把那天发生了什么说了一遍，删删减减的，符且不知道金宇鹏对李星行说过什么，只知道这次又是他手欠。
至于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市中心，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李星行简单解释，说他看错消息了，回家路上，经过市中心，想买点东西吃，这才倒霉的遇见了金宇鹏。
总之，一切都是金宇鹏的错，和他李某人没有半点关系。
……
而今天，他其实没打算出门，是班主任突然出现，把他带到了金宇鹏家里，不然的话，他一定会安安分分的留在家里。
安安分分被他重音强调，符且却没注意到这一点，他好奇的问：“班主任来了？他是想给你们做思想工作，让你们和解吗？”
这个，其实李星行也搞不清楚。
回忆了一番下午的经历，李星行不甚确定的回答：“不像，他带我过去，好像是想用我恶心金宇鹏。”
符且：“……？？？”
李星行还专注在回忆上，没看到符且目瞪口呆的样子，他思索了一会儿，肯定的点点头，“别的我都不确定，但他今天一定是在欺负金宇鹏。”
符且：“…………”
校霸同学，原来这么惨的吗？
李星行不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什么问题，从一开始的门板撞鼻子，紧接着的人格人品双重打击，还有表面淡淡、实际上都快飘上天的嘲讽气息，以及最不是人的，讲故事讲一半。
要不是他跟金宇鹏积怨已久，他都要同情金宇鹏了。
符且对金宇鹏的同情只维持了一秒，然后，他就放下筷子，很正色的对李星行说道：“不管怎么样，你以后不要再跟他打架了。”
李星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符且咬了咬下唇，继续道：“打架会受伤，而且，你跟他打架，是想让他觉得不高兴，可是，在我看来，他可能会觉得挺高兴的，不然他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挑衅你呢。”
简直就跟引着李星行上钩似的。
李星行依然没说话。
他的叛逆期大概率是还没过，别人说什么，他总是反着来，在家里是这样，在学校还是这样，再说了，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别人都要骑到他脖子上去了，他难道还不能反抗吗？
有些事情他愿意听符且的意见，可有些事情，他不愿意。
毕竟，他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有底线的男人。
符且一直没听到他的回答，不禁蹙起眉头，催促了一句，“李星行。”
连名带姓的被叫，李星行顿时感觉很烦躁，扒拉了两下碗里的肉片，李星行表情一变再变，最终定格在一个不怎么服气、却不得不妥协的表情上。
他的声音低下去，“知道了。”
符且一听，立刻蹬鼻子上脸，“那你以后也不要和别人打架。”
李星行不看符且，撑着下巴，他望向窗外的街道，语气很是不耐，“知道了知道了。”
刚说完，他刷的把头扭回来，拧眉望向对面的少年，热气氤氲中，符且的脸若隐若现的。
“不对，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这话要是放在一个月前，能把符且吓到再也不敢跟李星行有任何牵扯，然而现在，符且胆肥了，他眨了眨眼睛，指着两人中间的鸳鸯锅，“就凭我请你吃的这顿饭，吃了我的饭，就算我的人，吃人家嘴短，你看看你吃了多少，你已经没法再反悔了。”
李星行被他霸道的宣言逗笑了，他轻笑一声，又问：“不是说明天让我请回来吗，礼尚往来的事，怎么又变成行贿收买了。”
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符且快速的眨巴了几下眼睛，很快就想出了解决方案，“那你明天请我吃便宜一点的东西，咱们买两桶泡面吧，千万别盖过这顿饭去。”
这回李星行是真忍不住了，他笑了好几声，一只手撑着额头，好像很无奈的样子，符且在对面看着他翘起的嘴角，心情也跟着飞扬了不少。
最后，李星行还是抛弃了他作为男人的底线，把符且送上公交车，走回去的路上，平常清冷的路灯，落在今天的李星行眼中，都有几分清秀和可爱。
临睡前，跟李星行道过晚安，符且拨开作业，又坐在书桌前，拿出了他的那本日记。
“以前都是听说，现在我真的看到李星行打架了，难以想象，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跟别人动手，明明，他是个很和善的人啊。”
“有些担心，担心他会伤到自己，也担心，他……”
犹豫一会儿，符且突然把也担心这几个字都划掉了。
放下笔，符且又开始习惯性的远眺，外面的大屏幕广告已经换了，换成另一个知名的品牌，看了很久，符且重新低下头，被他划掉的几个字仍然可以看出原本的形状，思绪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慢慢的，符且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窗户开着，窗帘被风吹动，缓缓飘了几下，直到初秋的晚风吹到脸上，符且才回过神，把没写完的日记本合上，然后站起身，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
第二天，两个越好的少年在广场集合，他们各自背着一个书包，头对头的研究了半天传单上面的地址，绕了好几圈，才在广场三楼的角落里找到了这家新开的自习室。
自习室要求安静，两人说话都要用气声，符且喝着老板送的柠檬汁，一上午写完了两张卷子。
李星行依然是敷衍，其实他多半时间都在走神，但是为了陪符且，他也做出一副为作业苦恼的样子。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但是对他们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快乐的时光过去以后，会迎来更加快乐的时光。
可以吃饭啦！
……
这个广场很大，上下一共五层楼，除了二楼是服装区，没有吃的，其他四层楼全都有，他俩站在广场的引导屏幕前，共同纠结了两分钟，然后就从八十家餐馆里找到了心仪的那一家。
这就是男孩子的好处，要是女孩子，估计她们得纠结一小时。
这家是卖小笼包的，甜口，皮薄馅大，好多人都喜欢吃他家的东西，符尔就是其中的一员，她隔三差五就来这里吃饭，在家还经常叫外卖，符且吃外卖比较多，今天终于赶上热乎的了。
两人一起点了五笼包子，两碗鸭血粉丝汤，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小吃，服务员面无表情的记录，实际上心里已经变成了尖叫鸡。
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不是帅哥了，因为他吃的不够多！不够努力！
……
坐在位置上等着叫号，符且正笑着和李星行说什么，目光不经意的从门口一瞟，他脸上的笑容立刻顿住。
李星行转身看过去，发现又是冤家路窄。
金宇鹏手揣着兜，眼睛瞪得极其大。
他其实也纳闷，怎么走到哪，他都能撞见李星行？！
晦气，太晦气了！
恰在这时，前台叫到他们的号了，符且想过去，李星行却已经沉着脸站了起来，符且一愣，连忙跟上。
李星行走过去，端起包子，点餐的收银台就在旁边，金宇鹏走到收银台，和李星行擦脚而过的时候，他讽刺的骂道：“傻逼。”
李星行脚步一顿，当时就想把笼屉砸他脸上。
然而想到昨天跟符且的保证，他忍了忍，没搭理他。
然而他忍了，符且却没忍，他清晰的听到金宇鹏刚刚是怎么骂李星行的，他扭过头，皱眉看着金宇鹏。
金宇鹏本就不爽，被他这么一看，更加不爽：“看屁啊！”
符且更加皱眉，“我是在看你。”
金宇鹏：“……”
他阴着脸，声音骤然低沉下来，“如果你还想活着，就给我滚。”
“符且。”
李星行冷淡的叫他，“走吧。”
符且一愣，还没动，李星行突然把餐盘交给围观的服务员，然后推向符且的后背。
“走，回去。”
【这种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现在回想，两年前我就应该下死手，没关系，反正现在也知道他住哪了，今天晚上，我就跟他……】
这句话还没想完，符且突然脸色大变，他猛地转身，问李星行：“你不是答应我不打架了吗？！”
安静的空间瞬间被符且的叫嚷塞满，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包括已经低头去看菜单的金宇鹏，李星行愣愣的看着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回味一遍符且的话，再想想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李星行脑子一懵，他拧起眉，“你……说什么？”
符且看着他疑惑又奇怪的神情，脸色一寸一寸的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