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剑士有话要说（1）
万梅山庄内。
陆小凤还在动用自己的所有头脑兼口才，努力劝说西门吹雪。他祭出自己的绝招：“如若你不肯帮我，我就只好把你这房子烧了。”
西门吹雪道：“你可以从库房烧起，那里有柴油和松香。”
软硬不吃。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本是想再说些什么，可突然之间，他听到了一阵极为悠扬的短笛声。
这种时候里的这种心境，令他很难静下心来欣赏这乐声。只是那乐声语到末尾带上了微微凉意，令陆小凤不由停顿片刻。
还没等到他说出些什么，西门吹雪站了起来。他的眼睛竟有些许发亮。陆小凤见着，向来冷厉的剑客竟难得出现几分称得上激动的情绪，西门吹雪道：“他醒了。”
“他？”陆小凤一愣，就看见西门吹雪露出了一个微笑：“和你的麻烦沾边的人。”
陆小凤嘴里更发苦了。
跟他的麻烦沾边……金鹏王朝，青衣楼，无论跟哪个沾边都令他很不愉快。他本来就不愿意跟这事打太多交道。
西门吹雪快步向前走，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才提示一句：“就是那个以一己之力，毁了青衣楼整整二十八栋楼的人。”
陆小凤突然愣住了。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于是忙着直奔过去，步伐还有些急，失了平日的稳定：“你说的，可是那江湖之中最近鼎鼎出名的……叶障目？”
他本想提出叶障目的名号，但一时之间脑子里闪过的尽是些关于此人的，难以在友人面前提及的事情，故而最后还是收敛下来，只道出‘叶障目’这三字。
“正是。”西门吹雪的眼睛仍是亮的，他带着一股奇异的，悠扬的情感说：“我本是想杀他的。但当我看见他时，我就明白他不是与传言相同的人。”
大名鼎鼎的西门吹雪还会以貌取人？如果是以往的陆小凤肯定会这样调笑一番，但他现在着实没这心情。他觉得自己嘴唇发苦得更厉害了。
叶障目是何许人？
这人一出名，便已跻身成江湖之中一流高手，而且还是排名前几。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阳刀李二九。而这并不是他出名的理由，令他出名的真正原因在之后——
当时在场的人几乎全疯了。
说是几乎，那是因为还有一个例外。
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被人发现时，还在安静地爬着街道。他是真的爬过去，双手双脚并用。这位疯和尚本来就不是很正常，此刻就显得更加不正常。
老实和尚说：“和尚就不该在那间亮堂的大客栈化缘。如果不在那化缘，和尚就不会见到这样的场面。都是是和尚的过错。是和尚太贪心了。所以菩萨才会用这种事惩罚和尚。”
当时没人发现李二九死了。所以大家都在笑，觉得老实和尚怕不是又发傻了。
后来大家见到李二九死时那场面，才知道老实和尚究竟为什么这样说。
李二九死得很凄惨。
他被横冲直撞的剑气撕裂了身体。四肢分明，躯干横握在客栈的某张桌子上。他的手还握在刀柄上，刀没有被抽出。眼睛里也残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之所以只描绘他的眼睛，不描绘他的脸，是因为他的脸已经被劈成两半了。里面红白的液体落了一地，黏腻得有些恶心。
他的十七个兄弟还在他身边，只是都疯了。
吓疯的。
有人试图还原事件，所以想方设法地撬开这群人的嘴巴：“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剑，……只有一剑！”
“李二九直接四分五裂了！……好可怕，好可怕！”
“杀了李二九的是谁？”
兄弟目中的惊恐更盛，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甚至想跪地求饶：“他说，他说，自己是叶障目。”
从此叶障目在江湖闻名。
阳刀李二九的实力算得上一流高手。但是当他的兄弟们与他有一套共同练就的刀阵。刀阵一展开，别说是同级的一流高手，就算是一一流高手，也得死在他们手里。
这么多年他们这帮人能平安度过，并且组建帮派收敛钱财，不过是因为凭借这总共十八个兄弟。一个江湖人的反扑都可能要了命，你杀了他们中的一个，即将面临的是整整十七个江湖好手，还有背后数不清的势力关系。是个人都会掂量下厉害关系。
但那叶障目究竟是什么人？他杀李二九是为了什么？他背后又站着哪方势力？
许许多多人的目光集中在这里，他们迫切地需要了解这个陌生人的一切。叶障目的存在是把悬在头上的剑，权势越大的人越会害怕这未知的冷剑。谁知道他会不会有一天对准自己？
偌大的江湖之中，第一手资料不仅是最要紧的，还是最要命的。
老实和尚只是说：“和尚不知道。”
“你一定见到了叶障目的模样。”
“叶障目……”和尚闭着眼，念了句阿弥陀佛，“他有着……”
一只犹如燕尾般，随风飞扬起的高马尾。
细而长的眉，如同鸦羽一般静谧的眼眸。
身上环绕着安静的，纯粹的气场。一眼看上去，与其说是江湖人，倒不如说是某家的贵公子。
他整个人显得沉静，同时又有些忧伤。
“你是说，能使出这样狠毒剑法的家伙，是哪家的少爷？”
“和尚不知道。”
“那除此之外呢？他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剑，他的剑。”
“他的剑是有哪里与众不同不成！”
和尚老实地应道：“是的。他的剑上刻着许多眼眸。似乎是什么罗刹恶鬼的眸子，总之，人类不会拥有那样的眼眸。”
叶障目仍然有许多谜团。但这不妨碍他的名字一夜传遍江湖。
陆小凤对叶障目也很感兴趣。
一个人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但顺着叶障目这个名字查下去，背后却什么都没有。就算问大智大通，他们也只是慢悠悠地答上一句：“他当然是个人。也当然不可能从石头缝里钻出来。只是叶障目本就不是真名，顺藤摸瓜也就不那么好使了。”
一叶障目，怎么可能真的有人本名就叫叶障目？若有人信了，那才是被一片叶子遮盖住眼目的愚人。
又是五十两银子打水漂。
只是叶障目这一出现，很多案件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对方那一剑使出，四分五裂的手法过于恐怖，也过于骇人了。很少有人杀人会做到这种地步，故而，做到这种地步的无头公案，十有八九也只能是他。
而这样的案子不多。半年下来可能也就只有那么一起。
久而久之，江湖诸位就默认了这神不知鬼不觉的‘叶障目’的存在。
只是最近，叶障目又干了件大事。
他一个人屠戮了青衣楼整整二十八栋楼。
而且是前二十八栋。
青衣楼是个势力极其庞大的组织。据说有一百零八栋楼，每楼有一百零八号杀手。
就算是一个人，砍一百零八个西瓜都会觉得腰酸腿软！他是怎么做到以一己之力，清除了整整二十余栋楼的？！
这消息一出来，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可置信，等到确认消息是真实的后，所有人都觉得恐慌害怕。
这不是人力能造就出来的结果！
叶障目——他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这二十八栋楼是怎样覆灭的？！
陆小凤本来对此不感兴趣。
因为他觉得这背后一定潜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陆小凤有着充沛的好奇心，但是他也知道：好奇心能害死猫，也自然害得死一个人。
更何况，青衣楼本来就不是个好组织。这话其实听上去有点怪，又有那么些好笑。江湖人竟然还分什么好坏？旁人可能不会分，但陆小凤自己心中有一条界限，线里线外分明。
陆小凤发出一声叹息，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其实青衣楼那前二十八栋楼的人，或许并没有全部被杀尽。”
西门吹雪道：“我知道。”
陆小凤隔了半晌又开口：“叶障目为什么会在你这？”
“捡来的。”
好一个捡来的！陆小凤都要哭出声了，这么大一个麻烦，肉眼可见的大麻烦——也就只有你敢捡进来了。
西门吹雪解释：“我遇到他时，他深受重伤。同时，身上剑气四溢。那是与我完全不同的流派。”
他两这时候已经站在一间客房的门前，于是对话也就此打住了。门内，悠扬的短笛声停下，一道清朗的声音传出来：“请进。”
这声音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以及涵养。陆小凤想：难怪老实和尚会说，叶障目像个少爷。
这样的语气和措辞，确实只有世家子弟才会拥有。
他们两直接走进了房间。
房内站着一个青年人。
墨色长发之下，具有极鲜明对比的苍白皮肤。背脊挺直，姿态端正，整体显得清冷而疏离，犹如一幅水墨铺开的画卷。
他的目光本来停驻在手中粗糙的短笛之上，在见到来者之后，他的视线也没挪开半步。还是陆小凤摸摸鼻子跟他打了个招呼，他才缓缓移动了视线。
陆小凤注意到，叶障目有一双十分透亮的眸子。而这双眼，为他增添了一种独属于青年的生涩气息。
令他看上去不像个江湖人。
对方的睫毛不断颤动，唇也抿得有些发白。这是典型的不安表现。但是表情仍然是深深浅浅，看不出半点情绪的模样。
陆小凤在心底又提升一层警惕，他知晓高手惯有些奇特的毛病，那层不安的表现可能只是浅淡的皮囊。所以他再度提醒自己：对方可是手上沾染无数鲜血，杀人手段极其残忍的罗刹剑。可不要犯了以貌取人的蠢毛病。
紧接着，面前的青年开口了。
陆小凤暗自屏息凝神，好吧，他确实是有些好奇的，这样一个人在遇到救命恩人时，他究竟会做些什么呢——无论是重酬答谢还是恩将仇报，陆小凤都已做好了准备。
灵犀一指被衣袖笼罩，稍有风吹草动，陆小凤就会使出这记成名招式。
一旁的西门吹雪仍是眼神放光的状态，与陆小凤不同，他似乎完全不紧张叶障目接下来的行动。
而就在这时，他们听见面前的青年说话了。
对方的音色很好听，清朗悦耳，是那种能令人联想到朗月清风的声音。但他的音量很低，仔细听，还带着一丝不常说话的艰涩感。
这柄大名鼎鼎的罗刹剑说：“我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