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士有话要说（28）
小老头是在故意激怒叶障目。
就算调整了情绪感知度, 但仍然非常冷感的叶障目，自然清楚对方的目的。
情绪的起伏容易带来实力上的波动，士气被压制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士气激昂也是好的——因为一时的爆发将导致长期的衰弱, 耐力无法支持下去, 则会引发战况的改变。
所以叶障目没有生气。
他甚至还相当淡定地问了一句：“你害怕了？”
小老头得意的笑容瞬间定格在脸上，他和善的眼神升腾出一片阴霾的暗色来, 小老头咬着牙, 又是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平静下心绪：“我怎会害怕。”
总是在战斗过程中絮絮叨叨夸赞别人的叶障目颔首, 他如此道：“……那你话可真多。”
小老头平生第一次觉得叶障目这张嘴, 是这么俐齿伶牙到令人憎恶。
小老头淡淡地说：“在你人生中的最后时刻, 你确定还要说这种不讨人喜欢的话来？”
叶障目闭上眼眸, 对于不相关的人，没有多费口舌的必要。
本就应该以武见真章才是。
两个人于是都不再言语。
叶障目的眉目一片平和, 他没有丝毫畏惧。哪怕他腹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哪怕身体的虚弱感一直萦绕不去。他那总是沉寂的眼里竟然透出一丝光亮来，那是难有的，见猎心喜的战意。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 剑发出轻微的嗡鸣。这是是恶鬼的细语, 充斥常人惧怕的阴冷气息。但叶障目握着自己的剑时，却觉得无穷的力量充斥心间。他明白, 这是最适合他的武器，也是他最好的武器。
叶障目抬起眸子，他问面前的小老头：“你不用武器？”
小老头本在屏息凝神，听闻此言却突兀地一笑，他道：“虽然我手上没有武器, 但我手上的功夫却胜过万千武器！你莫要忘记，宫主那一手浅显的手上功夫，还是我教的。”
他的语气带着一分漫不经心。可要知道，如意兰花指这功夫本是江湖上一门绝学，因为难度太大，所以甚至无法传承下去——但听他的口气，这似乎不过就是他随便施舍给小姑娘的玩意罢了。
小老头自傲地说：“我熟读上千种功法，也善用百种武器！可是我最信任的，还是我这一双手。”
小老头此刻手无寸铁，只是握着两袖呼呼吹过的清风，他摆出掌法的起手式，架势展开。这老人道：“来吧。”
他身上的急躁在他说出话的瞬间洗净，现在，他整个人充满着从容不迫的自信。
小老头想：叶障目身受重伤，还被他施计中了毒。他必身处实力之低谷！此时正是出手的最佳时机，趁他病，要他命！
叶障目温吞地道：“是吗。”
他垂下鸦黑的眼睫，堪称温和地说：“我只有剑。那就以剑会客吧。”
夜幕还未降下，此时已日落西山，晚霞透过门窗落在地上，红得像即将滴落的血。
时光在一分一秒流逝，霞光也随着时间漂移，落在两人的身上。
他们的影子都深沉到吓人。
可他们的眼眸都很亮！他们望着彼此，却又没有在看对方。他们目中所见的是相同的极点，是武者的无上大道！那条路必以鲜血与岁月铺垫，路途充斥白骨，但他们都相信，终焉一定是不可胜数的美景。
两人的气势在攀升。
他们都没有轻易出手。只因他们脑中都在模拟对方的出招。如果要出手，那必然是满堂惊艳，足以让人致命的一击必杀！声势不易浩大，招式最好从简。这本就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下三滥把戏，所凝结而成的一场斗争。既然如此，又何必让旁人知晓！
小老头突然说道：“宫九追着你，追了整整三月。只可惜，在你死去时，他竟然都无法赶上你的最后一面。”
叶障目的唇齿冒出晶莹的白雾，雾气中带着奇异的光点，那竟是带着滔天剑意的吐息！叶障目淡淡说：“你既不想让他见我……又何必如此多言？”
小老头微微一笑：“不想见他的分明是你，可你直到现在都不肯承认这点。果然，你的心境早有破绽！……但无论如何，对宫九而言，他至少能做到为你敛尸。对他而言，似乎也算得上一件美差事了。”
一番对话后，两人的气势终于到达极点！
先出招的是小老头！他伸出五只枯瘦如同槁木般的手指，猛地对准叶障目的门面袭去！那甚至算不上招式，只是一串动作，但这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即使是江湖一流好手，睁大了眼睛去瞧，也不一定能看见这一动作的残影！
快到即使是指尖功夫如陆小凤，第一反应也是退避三舍！而绝不是用出自己的灵犀一指，去接上这一招！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快到这种境界的人，他的功力究竟是何其出色？！
没有人敢尝试。
但叶障目敢。
他抬起剑，直接迎上了那一爪——动作甚至称得上慢条斯理，如果说小老头的动作是极致的快，那叶障目的动作似乎就是极致的慢。可这温吞的一抬，却恰到好处迎上了对面人的手掌。
几乎无法抗衡的巨力从剑的另一侧传来！叶障目毫不怀疑，如果他此时停止呼吸法，那小老头就能轻而易举地将这剑折断。想到此处，叶障目的眼眸更加明亮，他赞扬道：“你竟有……如此快的力量和速度！”
刚说完一句话，他突然轻咦一声，竟是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为什么……你们与我的出招都是朝门面袭来？门面并非我的弱点之所在。比起这个，你更应瞄准我的咽喉、脖颈下手才是。”
他的眼眸微微眯起，目光中流露出一分失望：“……莫非，你是胆怯了不成？”
小老头冷笑：“你自己承认自己的功法有失，目生隐疾，故而蒙眼示人。这都要我提醒你？我倒还想问问你，从刚刚的出手来看，你的眼眸分明没有半点问题。伪装弱点，以强示弱……这可真是好大一盘棋！你自入岛之后就装模作样，可有意思？”
叶障目睁大眼眸。
他下意识地分散了些许注意：——不，等等，我之前解锁过恶鬼模型吗？
小老头趁着他力道溢散的一瞬，再度出手！他向前猛跃一步，伸出两只鸡爪似的指头，毫无预兆地又往叶障目的眼眸上戳！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五指并拢，成斩击状向叶障目的腹部捅去！
他想：叶障目不可能这么好心地为自己指出弱点！但他既然说了，那必是做了万般防范！所以不能按他所说的做，而要反其道行之！
他这两只手出招得非常恰到好处。距离太近，叶障目挥斩不了自己的剑法。房间太小，所以叶障目无法向后施展轻功，只能在这极其微小的距离间腾跃！而他若是想逃开眼眸上的手指，必然只能头肩向后撤去，而乖乖将腹部送出。若想不在肚皮上割个口子，便只能放弃双目，将它拱手让人！
小老头自己都惊叹这所出的一手。因为这次的出招，他甚至都没有过脑子，只是凭借身体的本能，下意识所出的手！
小老头在岛上沉寂了整整五十年，五十年里从未有过一败！他的血早已冷却，然而今日，他却觉得自己的热血竟然沸腾了起来，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年轻时代！那时的他是天之骄子，无人不恭维他是天纵奇才！任何武功他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学会，任何招式他只要接触必然能了解其缺陷！
激昂的情绪鼓舞着小老头，这令他的气势在节节攀升！
小老头在这一刻，突然脑子前所未有地清明！他知道自己要突破了！他正在向叶障目所在的位置迈步！他的脑子里更是有千万招式演绎下来，他已经算计好了一切！！若叶障目送出双目，他应该如何下手，若叶障目放弃腹部，他又该如何出招——他知道：只要自己战胜了叶障目，自己的境界就能攀升！紧接着，他就能触碰到叶障目口中，那所谓的“通透”之意境！！
他想了那么多，唯一没想过的是：叶障目根本没有躲避。
冲向腹部的爪要比眼眸快上一些。叶障目却不躲不避，直接向前走了一步。
他直直地迎上了那捅向腹部的手，腹部被开了一个洞，血液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小老头的手又往上一提，把竖着切开的伤口猛地又拉大了许多！
对准眸子的手即将落下，叶障目提剑，面无表情地将剑一横，而后从侧面横插过来，再往前方一拉！
剑光飞射，如月一般的剑气四溢着。小老头说得对，叶障目的实力确实不在巅峰。可就算如此，常人也绝对无法战胜他！那温柔犹如月光的剑气还在空气中打着转，可空气却分明要被这剑气切割得四分五裂。明明拥有这样温柔的表象，可内在竟然这般锋利！世间怎会有这样奇诡的剑气！
小老头的手错落开，它们无力地从叶障目的脸颊边划过，轻飘飘地掉在空中。
小老头的笑凝固在脸上，他眼眸中的快意变了，变成了无尽的恐惧，他的上半身已经落到地上，可他竟然还有余力说话：“你的力量为什么仍然这么强？你不是受了重伤吗！还有，你为什么不躲开刚刚的招式？！这样的伤势可是能要你的命的！……不，不，你根本就不怕死！”
叶障目有些苦恼地望着腹部竖切的伤口——身为鬼时，这样的伤势会在下一个呼吸错落间消失。所以他一时竟忘了，自己还是个人。
他听到小老头临死前不甘的发言，只是抬了一下头。他道：“死很可怕。”
“——但是比起死亡，更可怕的是输掉。”
怎会有人会不怕死？！小老头瞪大眼睛，他想张口唾骂，可是他却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他努力地转过头，对，这时候还理面前这满嘴谎言的伪君子作甚？！他应该，他必须再做点什么才是！他怎么能在这里死去，他怎么能在这里死去！！
他的抱负还只是一纸空谈！他的理想才刚有起色！他怎么能在这一刻死去？！
小老头拼尽全力去攀爬，去触及自己仍然立在原地的下半身。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想：只要能接回去，只要能接回去！我就还能站起来！我就还能继续去攀登！
武侠的高峰就在自己眼前啊！！
怎么能在这一刻倒下！
他的身后已经拖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内脏从空洞的地方掉出。满地都是沉沉的血色，像极了正在缓缓消失的霞光。
疼痛凌迟了他的所有感官，但他不甘心，他分明，分明离极点只有一步之遥——
叶障目的剑落下，将他的指头碾碎。剑士的目中闪过无边的阴沉。小老头临死前，只听见那青年剑客如此叹息道：“除了太阳，我谁都不想输。……所以，只想着活下去的你，临死前所露出的丑态，看起来真是碍眼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老头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年轻时代，那时的他是天之饺子，无人不恭维他是天纵奇才。
……
等等，饺子？
明天18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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