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使坏
李紧趁着卫纵不在线, 拿对方的机甲做照片背景墙,自然很心虚。照片一拍完,他忙不迭地跃下去,跟做贼一样溜了。
正因如此, 他没有看见加拉哈德的变化。
黑色的兔头机甲一路奔行, 时不时攀上高耸的树冠, 遥望远处树海翻滚, 动作灵巧至极。所有的风景,包括枝干的碰擦、树叶的扑簌、柔软潮湿的风的吹拂,都那样逼真。
李紧仍然为星网小世界惊叹不已。
他听说随着星网的不断自我更新和发展, 已经有一些身患疾病或者残疾的人,选择接驳神经, 继续在小世界里生活。只要遵循世界规则, 他们可以在这里延续生命, 甚至与原住民组成家庭, 结婚生子。
精神家园也是家园。未来也许会有更多的人, 选择将意识投放到虚拟网络中,从某个层面来说,上层阶级欣见其成。
李紧返回登陆点,这次直接去了联盟星,报名参加比赛。
“兔先生,请问您选择个人赛, 还是团体赛?”
“个人赛。”
蓝皮肤的少女笑眯眯地伸出手, 一张表格出现在他面前。
“本次大赛采用全新的神经接驳方式, 拟真程度前所未有, 因此在比赛过程中受到的伤害, 有一定几率会对脑域产生影响。请仔细阅读参赛须知, 并在风险评估免责协议的下方,摁下您的手印。”
李紧刚准备摁手印呢,一听这话,惊讶地检查协议内容。
“这么说,会发新端口吧?”
“是的,”海蓝星向导点头,“您报名缴费以后,可以选择头盔或者模拟舱,在十个星际日以内,端口就会送到您的住所。”
这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变化。市面上的初级神经接驳端口,最高已经接近百分之百。当然,这代表的是拟真状态,而不像现实中的高阶机甲和战舰,神经接驳程度代表的是精神力与载体的融合程度。
去年的星盟联赛,各国内部的端口,要求拟真高于80%,半决赛以后则是统一的99.2%。这个数字,意味着比赛中肢体受伤乃至于死亡,都会近乎真实地反馈到参赛者身上。虚拟不虚拟,岂不就失去了意义?
明明在比赛以外,联盟规定全息网游中的拟真程度不能超过60%,如果害怕,还可以屏蔽掉痛觉,最大程度保护脑域安全。
现在还要提升拟真度,难免让人不寒而栗。
还要怎么逼真?
如果参赛者在对抗中被碾碎,现实中会不会脑域崩塌,变成植物人?
李紧有点想不通,参赛的不说全都是异化人,至少也是高精神能力者,在星际各个国家都是珍贵的战略资源。更别提各国都会派遣军队参与团体赛。风险这样大,联盟怎么会通过这项决定?
关键是网上一丝风声也没有,今晚罗大秘还在怂恿秘书们报名。他清不清楚,他的这些同事们,很可能会因为虚拟对抗中的溃败,再也无法清醒?
“网上完全没人讨论……”他费解地看向海蓝星少女。
“您不知道吗?”向导恍然,“今天才是正式报名的第一天,先前的预报名,不过是登记罢了。这份风险免责,正式报名才发出呢。”
李紧下意识地低头看智脑,发现现实中已经过了零点。
原来如此……还真是偷偷摸摸的。
他按捺住了刷社交网络的冲动,又问了一句:“现在有多少人报名成功?”
向导微微一笑,左手点触空气,报名预排名展开。
已经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不过,李紧仔细地看了一遍,发现团体赛报名人数少得可怜,看起来有分量的国家和团体,都还没有下定决心。按照他的猜测,等到早上九点以后,全盟联赛的官网估计会爆炸,还有得吵呢。
他又特地翻找了一下嘉莱万斯,虽然大家的ID都稀奇古怪,看不出门道,但还是依靠国籍暂且划分到一处。以积分来看,王储殿下并没有参赛。
“我再考虑考虑吧。”他松口气,对向导抱歉地笑道。
向导耸耸肩,态度很友好。
“我已经接待好几百人啦,起码有三分之二都要考虑呢。”她说着也有点困惑,“今年真奇怪,毕竟只是全息网络里的比赛,干嘛要搞这么大风险?”
是啊……
李紧也搞不懂,他和向导面面相觑,最后都忍不住笑出声。
“再见。”他对小姑娘摆摆手。
“下次再见。”海蓝星向导狡黠一笑,随手按下接待号码牌,李紧就退出了报名大厅。
时间刚过零点,也不算晚。
李紧有心想回竞技大厅,观察一下众人的反应。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还要早起上班,再说哪有比夏宫接收消息更快更广的地方?殿下身为嘉莱万斯的元帅,对这事肯定也比他更在意,不如安稳等着明天吧。
假如李紧在睡前看一看自己偷拍的照片,就会发现卫纵根本没睡,还和他前后脚登录竞技场。可惜他因为报名的事情,已经完全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卫纵在竞技大厅绕了一圈,就返回城堡退出了登录。
他从虚拟舱里出来,点开秘书办的大群瞅一眼。罗华仍然不甘心,还在加班的间隙,发一些心灵鸡汤,词里行间对军人打压贬低,鼓励文人崛起。
王储殿下不由撇嘴,随手在群里发了个龇牙的表情包,大秘书立刻下线装死。
他随手披上外套向外走,心里的困惑完全不比李紧更少。
嘉莱万斯固然强大,不然也不能兼并了整个女神星系。可放眼整个联盟诸星系,难道他们就是宇宙食物链的最顶端吗?
肯定不是。
起码大部分的国家,都拿虫族没办法。
这样来看,联盟作为团结各国的组织,地位和力量都不缺。他身为嘉莱万斯的王储,努力了四年,也不过堪堪稳定国内局势,在联盟可就插不上手了。
卫纵一路走向夏宫的地下室。银白色的走廊随着他的脚步,一点点亮起,闸门次第打开,就像拥有意识一样,欢迎他的到来。
他走到走廊最尽头的智脑中枢控制室,门向一侧滑开,露出里面大的吓人的空间。
这家巨大的地下室,乍一看去,活像《银河舰队》里蜘蛛的巢穴。金属的墙面和地面,散发着冷冰冰的气息,地面一层比一层地,在最中心的地方,放置着一台类似虚拟游戏舱的装置,从这台装置上,拖曳出密密麻麻的终端。它们交缠凌乱地向四周铺展蜿蜒,最终链接到金属墙面上。
在这里站一会儿,就会发现,从最中央的那台装置,每隔几秒,就会释放出蓝色的电流,这些电流沿着终端连接传递到墙上,一下又一下,规律的像是人类的呼吸节奏似的。
卫纵靠在门边,随意敲了敲墙面,当做是在打招呼。
“布莉吉妲,快出来。”
四周的电流陡然加速,黑发女人抓住舱室的边沿,坐了起来。
布莉吉妲披散一头黑色卷发,她浑身赤/裸,神情疲惫地踏出那台坐舱,手指碰触缆线的瞬间,身上就多出了一件黑色长裙。
【殿下】
卫纵全程坦然地看着她,并不因她的袒胸/露/乳而露出分毫的异样。而布莉吉妲,这位和他老祖宗一模一样的中央智脑,同样也不觉得别扭。
以布莉吉妲的年龄,卫纵在她眼里,估计连婴儿都算不上。
“你总是很累。”
布莉吉妲伸手在长发上绕了绕,一头卷发便悄然束起,露出冰冷端丽的五官。她用和卫纵如出一辙的眼睛,包容平静地注视着对方。
【你有肉/体,有精神力,而我虽然没有肉/体,但我的精神世界广阔无垠,我自然会疲倦】
她耐心地向卫纵解释。即便对方的这句话堪称无礼,她心中也毫无波澜。
该怎么说呢?
疲倦不过是感觉的一种。她曾经的情绪要远比现在更加丰富,喜悦、愤怒、伤心和遗憾,她都曾经拥有。可时间太漫长了,与她的情绪牵连的那些人都已经死去,她就只剩下了疲倦。
卫纵又不是来和智脑聊天的,他也没兴趣和老祖宗讨论精神和肉/体哪个更重要,见状果断地换了个话题。
“今年的全盟联赛改变了拟真规则。”他声音低沉,眼神里十分不快,“就在零点,趁所有人不备,也没有通知夏宫,就发出了新的安全风险免责协议。”
布莉吉妲身为一国的中央智脑,在星网的权限很大。她银灰色瞳孔里微微闪过蓝光,打了个响指,一份虚拟的文件出现在她面前。
她一眼扫过。
【您需要我向联盟质询吗?】
卫纵点头。
“发吧,恐怕也不止我们提出抗议。”他嘲讽道,“我只想知道,这份协议是哪个憨批提出的。倒是打得好主意,也不看别人愿不愿意把手里的种子交上去,任由他们糟蹋。”
他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又问道:“我拜托你找的人,有下落了吗?”
布莉吉妲却难得露出挫败的神情。
【我完全沉入星网,但是钟俊书却像不存于世,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假如您能给我提供更多的信息——】
卫纵反问她:“能让你都找不到,这样的手段,你觉得会是谁?”
【您非要我说的话】
布莉吉妲沉吟,脸上有一点说不出的复杂。
【除了同类,还有谁能超越我的权限……打扫得如此干净彻底,我想不到其余可能】
同类……
卫纵深吸一口气,“你是说,有第二个智脑,像你一样等级的?”他满脸的不可思议,看向布莉吉妲的表情,明晃晃写着不相信三个大字。
布莉吉妲无言。
嘉莱万斯原本就有两个中央智脑。她从诞生之初,就一直待在军部为克劳德大人服务,她的同伴叫帕帕,专门为莱比斯二世工作。只是后来出了一些意外,帕帕的意识消失,两个智脑的存在露出明显的弊端,她因此离开军部,扎根在了帕拉蒙特宫。
她是人工智能,虽然拥有自我意识,但终究是人类造物。有一个,自然就能有第二个,这有什么稀奇呢?
【关于合成人,黑市发出了数千亿条插件广告,每一秒都在增加。我可以挨个排除来源,但需要一些时间】
“你继续找钟俊书,”卫纵摇摇头,“不过更多的消息,我也没有了。合成人我自己想办法。”他心知肚明,像昨晚遇到的合成人,绝非黑市里那些专门为了取悦人类的定制品。当真要找,他自己安排人排查效率更高。
布莉吉妲默默行礼,消失在原地。
假如李紧在这里,这会儿肯定要问卫纵,为什么不能给中央智脑更多“新信息”?明明等到苏南一醒,——可能就在这两天——,她自然能说出那一晚的细节,包括她那位可能见过又失踪的男友。
卫纵心事重重地往回走,难得有一些愧疚。
中央智脑疲倦似乎也有道理,毕竟她不露面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星网中为他找人。不管是找寻父母的踪迹,还是钟俊书这种临时寻人任务。
他在心里称呼对方为老祖宗很有缘故,因为布莉吉妲不仅看着他长大,他们家往前数三千多年,这么多代子子孙孙,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他代入自己想了几秒,立刻感觉万分厌烦。如果是他,老早就想办法跑掉了,谁会待在那鬼地方三千多年,就为了应付一堆小破孩?
卫纵眉头紧锁,心情更加不愉快。他返回塔楼,将自己摔进沙发中,一时大脑放空,无力得很。
最近的大小事情竟没有一件能顺利解决。这些事看起来各不相干,要是仔细揣摩,背后似乎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叹口气,随手掏出一个工作牌,在指间挂着,荡来荡去。
“小卷毛故意丢下的吧?都第二回了……”
卫纵嘟囔着,趁着别人不在,肆意栽赃。
他又捏住工作牌凑近细瞧。说来也怪,好像无论什么时代,证件照为了保证与本人的一致性,总是照得很丑。或者也不能说丑,应该叫真实。
小卷毛的证件照在他看来,也算不上好看。
他把工作牌往脸上一扔,闭上眼,眼前仍然可以勾勒出李紧的长相。
证件照里的青年表情严肃,大概用了什么特殊的发胶,卷发朝后梳拢,滑溜得能照出人影。照片没能照出他澄澈的瞳色——李紧的瞳色总让卫纵联想到奶茶,或者拿铁之类的饮品,每次看到,嘴里就会不由自主地冒出奶香味。
唯一还原的大概就是李紧鼻子上的雀斑了。
卫纵起了坏心,将工作牌塞进了沙发缝隙里。他撅着屁股趴在沙发上,用手指把牌子使劲往缝隙里杵,闷头笑得开心。
既然想到李紧,他当然会回想起两人在密语森林的碰面,嗯——单方面的碰面。
小卷毛回去会不会看照片?
一定会吧!
卫纵想象了一下李紧看照片的表情,一开始很高兴自得,等到他再仔细看,就会吃惊地发现,红色机甲睁开眼还低头看他——会脸红吗?
他知道李紧脸红是什么模样。
卫纵回味片刻,眼里泛起一阵柔和的波澜。愉悦的情绪就像暖流,从心脏流淌到他的四肢,一直紧绷的后背不知不觉就松弛了,先前的无力,像影子一样,被好心情驱散到了角落。
一开始,他就是想去看看李紧有没有报名。谁知道他一在登出点睁开眼,就感觉到手上的那点微末的存在感。
他诧异地低下头,看见黑色的兔子机甲坐在他怀里,一分钟换了十来个姿势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