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坚强的人在此
眼前是一间看上去很普通、又有点怪异的房间。
大概四十几个平方大小, 纯白的某种哑光墙面,而地板是一种踩上去带点弹性的材质。灯光隐藏在灯带槽中,不超过3000瓦, 柔和明亮。看上去, 这里也许在医院, 或是大学的某一间实验室,甚至是贵族富商家的私人病房。相当普通。
但这个空间毫无缝隙, 没有门和窗, 看不到任何开关和提示标志。同时这里也没有任何装饰物,从天花板到墙面再到地面, 什么都没有。
只有李紧,哦,还有他身下坐着的椅子。椅子柔软舒适, 但他并不自由。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后面,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扣住了手腕。只要他稍微一动, 就能听见微弱的电磁声。电磁脉冲镣铐。
理所当然的, 他以为自己睁开眼会在一个旧仓库, 要么就在废弃工厂。周围会有三两个黑衣人, 等待他的无非是折磨和死亡。可现在他却在这里,在这个干净的、空荡荡的地方。
李紧放轻了呼吸, 坐直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是实际上,他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所幸周围很安静, 没有突然冲出来的黑衣人, 也没有突如其来的爆炸。
他这才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事情, 头开始隐隐约约地疼痛。
说实话,假如他现在已经死了,可能都比现在好一些。并非他不想活,关键是他救下了某个犯罪的目击者,同时还杀了对方的人。在这个前提下,他不但没有被灭口,反而好端端坐在这里——
这意味着,他目前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李紧再坚强,心中也难免生出些许恐惧。
倘若让他提前得知自己会经历些什么,哪怕是酷刑,他也能做好心理建设,拼尽全力熬过去。人最害怕的并不是恐惧,而是未知。
军校里其实有反审问术。这门课如果深入研究,应当和刑侦以及心理学结合起来学习。当然,大学里的这门选修课,无非是科普一些理论和话术,讲讲古,最多实践其中无伤大雅的环节。
真正的反审问术,会涉及到如何应对讯问、测谎和拷打,怎样在刑讯者的折磨中保留意识、保守秘密,同时还要尽量地保存体力活下去。
简单来说,就是抗造。
时间过去大约半小时,依旧没有人进来。他已经仔仔细细地用眼睛看过每一个角落,并没有发现监控的痕迹,这不可能。
李紧尝试挪动椅子,一点点往前,直至来到了墙跟前。他深吸一口气,抬起脚——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鞋袜都不见了,只有光裸的脚背。他用脚轻轻踢了踢雪白的墙面。
唰————
整面墙突然变成了透明的强化玻璃,而在另一边,正对着他的视线的,有一张极端痛苦扭曲的人类的脸!
“操操操————”
李紧吓得险些朝后翻倒,忍不住骂出声。他使劲往后挪了几米,身上仍然惊出了毛汗。
那人——那张脸紧紧地贴在玻璃上,挤得变了形,但他仍然拼命地贴在上面,四肢抽搐着抓挠。他看上去不像看见了李紧,只是在徒劳地挣扎,李紧能够清楚地看见这人伸长到极致的脖子,青筋绽出,暴凸的眼睛,瞳孔已经骤缩成针孔样。
李紧屏住了呼吸,他注意到了,对面这个痛苦的人所待的地方,和他一模一样。那么此时此刻暗中观察他的人,究竟想要他怎样?
对面那人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很久。
李紧一直关注着对方,虽然他听不见对面的任何声音,但他能够看见对方瞳孔的状态,甚至脖子上筋络的脉动……很快,大概不到十分钟,那人的挣扎频率开始降低,瞳孔渐渐放大——最后他像一滩烂泥,从玻璃墙面上滑了下去,身体渗出的体/液在玻璃上留下模糊的人形,缓缓地往下淌落。
这到底是什么酷刑?
冷汗完全浸湿了李紧的衣服,他心跳如鼓,手脚却变得冰冷。如果是在告知他未来的命运的话,未免太好心了一点?
异变就在他失神的瞬间陡然发生!
那一滩烂泥似的尸体,突然开始剧烈地抽搐,就像被人为操作的死尸人偶,疯狂甩动肢体,每甩一次,身上的皮肤就像碎屑一样剥落。他活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血糊糊的怪物。
李紧已经退到了最远的那面墙边,他担心两个房间之间的墙会突然消失。也许这就是那些人的目的,让他抱着恐惧,被怪物杀死。
砰———砰砰砰———!
一蓬蓬血花炸开,飞溅到玻璃墙面上,像怪诞恐怖的行为艺术。而那个“艺术家”停止了抽搐,像一个炸弹一样,彻底炸开,在重重血雾中,长长的黑影猛地砸到了墙上,力度之大,让李紧以为墙面已经震塌了!
怪物!
浑身银灰的怪物贴伏在上面,一双腥黄色的复眼不断地上下翻动,紧紧地透过玻璃盯着李紧。它浑身光/裸,覆盖银灰色的鳞片,像人类和蜥蜴的混合体。它伸出一条小臂长短的银灰色舌头,舔下了玻璃墙上的血液。
李紧不由感到反胃。
他毫不怀疑,这一定就是卫纵他们上次遇到的怪物。外形特点实在太鲜明了,根本不会认错。
但同时,他心里寒津津的。
那怪物竟然是人类变成的,它原本是人类,随后才变成了这副模样。这些实验品的来源,定然就是那些黑户、或者失踪人口。
现在李紧也变成了失踪人口。
他脸色苍白,心一直往下沉。如果所谓的折磨就是把他变成怪物,他恐怕就没有别的路能选了。一心能求得死亡,就是他最好的下场。
想想吧,他绝不会让任何人看见自己成为这副模样!
李紧开始考虑什么时候死。是再等等,看一看情况,还是立即行动?
假如就现在,咬断舌头的选项被他第一个排除。马上死不了不说,假如有人密切监视他,花上一分钟就能把他救回来。罪白受,目的还还达不成,性价比极低。
撞墙很不错,他已经接触过墙面,硬度足够砸破一个人的脑袋,选择合适的角度,他能够很快地结束自己,甚至不会有太多痛苦。
李紧打定主意,将椅子转了半圈,冷静地将太阳穴的位置靠在冰冷的墙面上。
大概监视者察觉到他的意图,下一秒,他连着椅子往右边摔倒,刚才依靠的墙直接消失了。他倒在了两个房间的交界处。
和刚才的安静不同,此刻他的耳朵听见了脚步声和杂乱无序的心跳声。
李紧艰难地挪动身体,慢慢从跪姿调整,最后重新挪正了椅子。他喘着粗气看向另一边的房间,一侧镶嵌着一大块镜面,按照他的猜测,应当是双面监视窗,另一侧则摆着一些架子。
有两个穿着全套实验室隔离服的人,站在架子旁,正透过护目镜看着他。
“看样子,这里是非法的实验室?研究所?”他的额头青了一块,笑起来也透着一股狼狈。
两名实验员打扮的人没有吭声,他便将目光转向那面监视窗。
“我已经逃不掉了,也没负责人让我死个明白?”
静默无声。
这种沉默实在折磨人了,李紧的脸颊神经质地抽动,笑容消失了。
突然,房间上空响起了嗡鸣,长短不一,很像什么密码。李紧试图抓住其中隐含的意义,可那些嗡鸣却从他的耳边溜走,他什么也分析不出来。
两个实验员抬头仔细听着,等到声音一停,他们就不约而同地朝李紧走来。
李紧急促地呼吸,浑身都在颤抖。
不行了,必须下决定了……
他张开嘴,冷冷地目视前方,发狠往下咬——砰!天旋地转!他在剧痛中砸向地面,额角哐当一声碰到地上,剧烈的晕眩袭击他,随即他便哇的一口吐出来,呕吐物喷溅他一身。
左边的实验员半蹲在地上,抓住他的头发,力道凶狠地再次往地上撞,被右边的同伴抓住胳膊制止。
“够了,不要耽误时间。”
他就一把抓起人,解开了李紧的手铐,把人往架子的方向拖去。
李紧已经是半昏迷状态,他闻到自己嘴角和身上的酸臭味,眼睛几乎看不见清晰正常的影像。可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得到了自由。
那个揍他的实验员,将他绑在了架子上,隔着护目镜凶残地凝视着李紧。那么此刻,一切又回到了李紧最初的想象中,他被绑着,两个行凶者,以及折磨。
但是他真的想不通,有什么必要?
他们可以直接杀了他,要么把他变成那怪物,可拷打?他没有任何秘密,除了他来之前的那个世界。
李紧浑浑噩噩的大脑清醒过来,莫名闪过卫纵的身影。
他的小心思难道还有什么特殊的价值吗?
即便没有,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一号实验员,就算左边那个残暴的,他的手里出现了一个白色的鞭子。看起来再漂亮,也是一条鞭子。
李紧反而松了口气。这种程度的疼痛,他没问题。
第一下鞭子抽打到他的身上时,他就知道自己估计错误。鞭子上还带有电流。
多么荒诞?在如此科幻的场景中,他却被一种古老的刑具折磨着。电流从鞭梢上释放,接触到李紧身上的一瞬间,针扎般的疼痛贯/穿了他的大脑和五脏六腑,这种痛苦永无止境,上一秒还没淡去,下一秒复又袭来……
李紧并没有咬牙硬抗,不过也没有大喊大叫。正如他上课所学,强忍痛苦伤身,过分宣泄却会过早地耗尽体力。
鞭/刑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架子上的青年垂着脑袋,湿淋淋地挂在那里,一号才停止了刑罚。
“我想,已经差不多了。”他对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同伴说。
二号就低头在光屏上记录了:“实验者体力耗竭,可以进行下一步。”
这时,一号在墙面上动了动,打开了一个阀口,从里取出了冷藏箱。打开密码箱,里面整齐排列着两支极细的蓝色针剂,散发出冷气。
两名实验员一人拿一支针剂来到了架子后面,同时向李紧的头颅和脊椎注射。短短一秒,微量注射液就进入了李紧的身体,他反射性地抽搐一下,又无知无觉地昏迷过去。
“你送他回去吧,记得观察记录,”一号实验员收拾好废弃的针剂,叮嘱同伴,“注意安全,这可是个新家伙。”
二号点点头,目送对方走进一扇滑开的门,这才低下头,看向瘫软的棕发青年。他先从墙上取下一个金属物件,稍稍摆弄便组成了轮椅,然后才走回到架子旁边。
他伸手给李紧松绑,刚松开,李紧整个朝前倒去,被他一把接住。
二号看了看四周,用几乎最轻的力道,把他抱到了轮椅上。他推着轮椅上昏迷的青年,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间刚发生过酷/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