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陈海泉大校
“这是最早的吗?”
李紧凑近,仔细地观察投射到墙上的照片。
“壹号建立的第五年拍的,不过是最早的没错。”卫纵靠在一边,注意力被卷毛的斗鸡眼吸引了。
“你干嘛凑那么近?”他伸手扶住李紧的额头往后推。
李紧哎哎直叫:“我找人呢,你别捣乱……”
照片上大概有四五百人,兵种分得很细。
正中间前排是战列舰中队,人数众多;中间最后一排都是技术兵和后勤人员;右边后排重型机甲兵,通常都是大个子;右前排单膝蹲下的应该是轻型机甲,前哨兵中队。
左边前排机械步兵,人数不多;后排看袖标是工程兵和医护兵。
李紧一眼就在重型机甲兵里看到了卫纵。照片上的王储和他前段时间的样子没什么不同,只是皮肤更黑,头发更短。
不过他要找的并不是这家伙。
他将目光集中在前哨兵中队那一排,一共四十二人。
“这是陈海泉大校吧?”他激动地指着站在最中间的一个人。
卫纵诧异地看他,又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合照。
那是一个黑头发的大高个,比他那会儿还要高半个头。
虽然块头大,但是却不会让人觉得粗莽,反而拥有温柔的笑容。那确实是个很善良忠诚的人。
卫纵的心情随着回忆变得低落。
“你认识他?”
李紧没察觉他的异样,用一种谈到偶像的语气,憧憬地说:“陈大校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是为了找他才报考军校的!”
“??”
卫纵突然忘了自己在低落啥,狐疑地眯起眼。
“你不是说,你是冲着我才想去壹号的吗?!”
李紧忽然噤声,心虚地瞅着他。
妈的得意忘形露馅儿了。
那能怪他吗?毕业典礼那种气氛,就跟世界小姐大赛一样,冠军除了劈死俺的辣舞还能说啥?
“你们俩不太一样,”他委婉地解释,“对我的意义不一样。”
他不等卫纵反应,就蹭过去,脑袋顶着卫纵的肩膀,像只有所图的猫咪一样磨来磨去。
“快给我说说我的救命恩人!”
卫纵心酸地把人抱住,心想,他就是个工具人呜!
“你档案里只说你住的村子遭遇泥石流。”他可是仔仔细细地看过小卷毛的档案,里头压根儿没有提到陈海泉。
“陈大校好像只是路过,正好遇上泥石流,就帮着救援。我醒过来的时候,他早就离开了。”
李紧遗憾地叹气。
后来整整五年,他都试着找陈海泉的消息,但星网上根本找不到。
直到他从预科考入帝大军院,就看到了陈大校以前为学校录制的训练课视频。
至于陈大校,已经在几年前因为见义勇为去世了。
李紧至今都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那种难言的失落和遗憾,让他久久无法平静。
他不断假设,如果他当时没有昏迷……如果他能早一点入学!如果如果。
“我真的很后悔,当时我要是能保持清醒,就能亲自和他道谢。”
他挨着卫纵,难过地诉说内心压抑很久的心思。
卫纵表情却有点怪异。
“我想,这大概不怪你。”
他沉吟片刻,摸摸李紧的卷毛,告诉他:“陈海泉是个‘烂好人’。他自己是孤儿,从小受到社会资助,所以他也常年资助孤儿院。”
“有次他休假回来和我说,他救了一个小孩,和他一样是孤儿。还说那孩子长得特别可爱,还是个异化者。”
他对上李紧震惊的目光,露出淡淡的笑,“他假期特地去找那个小孩,还用津贴给那孩子付了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李紧站直了,张着嘴不敢置信。
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头两年,很多常识都得从头学,过得异常艰难。幸好还有好心的社会人士赞助,让他好歹不用为学费和伙食费操心。
竟然是陈大校!他竟然回来找过自己!
卫纵抱臂,回忆那些零星的记忆碎片,发现那段时间陈大猩猩经常会提到他资助的男孩。
‘非常优秀!学习能力很强!’
‘你知道吗?他报了军院预科……’
‘也许他是因为我?’
‘我要不要收养他?可我年龄不够,又常年不在家……也许等几年,等我退伍后换份稳定的工作——’
李紧眼睛慢慢红了。
原来他曾经有机会拥有一个家。
卫纵伸手,用大拇指蹭过他泛红的眼角,自嘲道:“我当时还为这个和他打了一架。要是知道是你……”
他和大猩猩是同窗也是战友,两人四年大学室友,毕业后陈海泉还做了他一年亲卫兵。
卫纵想建立一支新的年轻的队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他们共同努力建立了壹号部队,上战场,一起为了共同的理想浴血奋战。
所以他为了一个小破孩想退伍,卫纵才会那样愤怒。
谁知道那个小破孩会是他的小卷毛?
“他出事太突然了,根本来不及交代遗言,我从要塞拼命赶回来,却也只来得及参加他的葬礼。”
卫纵低沉地说,“我为他处理后事,其实没什么可料理的,他所有积蓄都拿去做好事了。”
大猩猩是他最好的兄弟,这件事对他打击太大了,他处理完后续事情,就匆匆离开了首都星。
现在想想,他几乎下意识地抗拒想到大猩猩的死。
因为在他们的预想中,他们应该死在战场上成为英雄,或者运气不错,寿终正寝,而不该是这样的。
因此他忘记了大猩猩的“男孩”。
“你当时应该还在预科班吧?”他十分懊恼,“我真不该,不然你会得到更好的照顾。那家伙没有家人,对他来说,最不放心的肯定是你。”
李紧含笑看着他,摇摇头:“你已经照顾我了。如果不是政府的助学项目,我根本没机会读书。”
军校的预科班学费不便宜,但是相对的,无论是伙食还是教学,都非常好。他前两年省吃俭用,其实有点营养不良,也没有系统地锻炼过。
可以说预科班的三年彻底改变了他,正因为有那三年,才有了后来军院毕业生第一名的李紧。
两人挨在一起看着照片,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他们的过去联系在了一起。
“陈大校到底怎么出事的?”李紧一直查不到细节,总是想不通。
陈海泉能在泥石流里救人还全身而退,身体素质非常强悍。到底是什么样的见义勇为,会让他死得那么突然?
“这在当时是个丑闻。”
关琳看见档案里的资料,记忆也跟着慢慢复苏。
“那会儿我还没有去国安局,只是比外界多接触那么一点真相。”
她翘起修长的腿,烦躁地将长发拨到身后,“就算只有一点,我也被恶心坏了!”
江离好奇地把椅子拉近,竖起耳朵。
“这个必图斯就是当时被他救的人。但是实际上!陈海泉大校根本不是救他,而是要制服他!”
“我知道呀,”江离点点资料,“必图斯都已经精神错乱了,相当于精神病杀人魔跑到大街上,被他撞上的路人才需要救吧?”
关琳讽刺道:“可后来的媒体不是这么说的。”
“必图斯不但脑域崩溃,还无法控制地当街异化。他大半夜逃出来,那条街行人不多,也就三五个人。他的异化体是一头变异的猎豹,你看这个图——”
她指着档案上一张分辨率比较低的图片,“就像是猎豹和巨蝎被人强行缝到一起,扭曲又恐怖。”
这下房间里的四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李紧。
因为李紧的异化体也是两种动物融合,只是必图斯更像是试验的失败品。
“我看到的实验数据只针对精神力强化,”江离蹙眉,“根本没提到异化体的部分。”
“先不管那些,总之他的异化体杀了那几个倒霉的路人,不仅如此,他把那些人都给……”
关琳张嘴做了个撕咬的动作。
罗华和江离都缩起脖子。
陈海泉当时和一个姑娘在附近听音乐会,正好音乐会结束,他拐去那条街买夜宵。
假如让那个异化体闯到大街上,就会像猎豹闯进羚羊群,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陈海泉拼命阻拦必图斯。
一个正常人是打不过疯子的,必图斯无所顾忌,陈海泉却束手束脚。
最终他在城警赶到时,拼着重伤杀死了必图斯,但他自己来不及送医就咽了气。
“当时的内阁认为绝不能暴露真相,因为必图斯是异化者,而且异化形态还尤其恐怖。他杀死并且吃掉了五个路人,那可不是77区的流浪汉或者黑户。”
“如果如实报道,必然会引发社会恐慌,会引起普通人对异化者的恐惧心理,造成两方对立。”
罗华表情很纠结:“虽然内阁一贯不做人,但这做法不能完全说是错的。”
必图斯可能也是个受害者,他的精神错乱是个悲剧,是不幸的可怕的意外。
如果因此让人们开始恐惧异化者,发展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简直无法想象。
换成是他,恐怕也不得不做出一样的决策。
罗华不记得什么必图斯,但他记得陈大校出事以后,卫纵有多么难过。
那时候王储殿下还没成年呢,还是猪崽啊。
关琳继续翻看档案,摇着头:“很多资料都不全,我怀疑当时城警根本没有仔细去查。如果能及时搜寻他逃跑的路线,说不定那会儿就能找到背后的那个神秘实验室。”
内阁和国安局都想要大事化小,生怕多余的行动会引起媒体的怀疑。
这个事件从本质看,竟然都是受害者。无论是必图斯,无辜的路人,还是陈海泉。
陈大校原本应该得到城市荣誉勋章,他救了整个音乐厅的人。但是最后不得不简化成从车祸里救了路人,连名字都是化名。
“太可怕了。”
江离仔细地看那张模糊的图片。
“这些人到底想得到什么结果?如果是李助理那种,那么完全没必要继续了。李助理的异化已经相当完美……”
他和江浩回到军科所,由于出现绑架的事情,所里加强了安保,再加上国安局派来的人,江离连上厕所都有人守在旁边。
“你要么睡所里,要么回我家。”江浩把饭盒搁下,严肃地强调。
“那我住所里好了,”江离目不转睛地盯着光脑,两只手一刻不停地输入,“我正好得趁着忘记之前,把那些试验数据记录下来。”
江浩无奈地在旁边坐下,打开饭盒开始投喂。
“张嘴。”他举起勺子。
啊呜!
江离一口吞下饭菜,吧唧吧唧吃得喷香。
“我觉得,”他突然停下来,看向江浩,“你是不是得留下来陪我啊?”
江浩对他的情商完全不抱希望,因此平静地等他下一句。
果不其然,江所长感叹了一句:“我毕竟是个正常人,刚经历过绑架,还是有点怕怕的。”
“……是吗?”
江浩面无表情,又塞了他一口饭。
“我想吃那个虾子!”江所长边吃边提要求,“不要那个叶子菜。”
“那是菠菜,富含胡萝卜素。”江浩板着脸,但还是舀了一勺虾子。
江离整理脑子里记忆,花费了好几天。他没事就盯着这些资料看,最后挑出了三份出来。
“老师,这几份有什么特别吗?”江浩拿过来看了看。
一份也是扩大脑域提升精神力的试验数据,一份是义肢的研究,还有一份是针对普通人的异化试验,结果还是失败的。
“没什么特别,”江离托着下巴,蹙眉坐在椅子里转圈圈,“我就是觉得哪里特别奇怪。”
可是又说不出有哪里奇怪。
就好像他曾经在哪里看到过差不多的试验记录,但这分明不可能,他没做过这样的非法试验。
顶多模拟演算一下下。
“既视感吗?”江浩耸耸肩,“通常这种时候闷头想很难想通,不如先放一放,也许突然就想起了。”
江离艰难地移开视线,疲倦地叹息:“你说得对,我可以先去啃个鸡腿,希望顿悟突然光临我!”
国会大楼。
罗华回到办公室,坐下来的瞬间,顿时感到深深地疲倦。
这几天事情太多了。
幸好还有梅丽议长帮他,否则他根本分身乏术,天天都要和朱琼斯打架。
他打开光脑,光屏上一艘巡洋舰缓缓地旋转,正是卫纵乘坐的宪法号。
罗华算算时间,舰队此时应该还在跃迁中。不过他还是习惯性地联系卫纵,等听到无信号的提示,才关闭通讯。
“领导,”费里端着咖啡走进来,另一只手拿着光屏,“您先喝点热乎的,我给您报告一下访客。”
他现在是首相秘书办的秘书长,算是连跳几级,办事依然仔细妥帖。
“谢了,我正需要!”罗华猛喝一大口,也许是他的精神作用,总觉得咖啡下肚,神智又回到了他的大脑。
“上午九点十分,朱副相想找您,据说是发现了梅丽副相的某个‘丑闻’;十点整,梅丽副相提交了外城区合并的进度报告,提示您回来查阅;
“十点半,公爵之女,卫芙小姐想要和您通讯,我安排了下午三点。”
费里看向罗华,“目前就这些。”
罗华抬头看光屏,现在是下午一点。
“好吧,我先主动去找老朱好了,”他哀叹一声,“你千万记得过半小时来找我,就说有急事,我就指望你救我了。”
费里忍笑点头:“您放心去吧。”
朱琼斯议长自从与首相之位失之交臂,再加上卫纵大魔王又不在家,他就开始朝罗华和梅丽撒气。
他和梅丽撕逼了好些年,现在国会多了个罗华,他就像找到了新的乐趣。
罗华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吐槽,助理都没老朱跑他办公室那么勤快。
也不知道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有脸天天背着人告状,告状精!
“副相在里面吗?”他礼貌地询问秘书。
“正在和梅丽议长……吵架。”朱琼斯的秘书苦着脸,小声说。
罗华忍不住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直接推开门。大门隔音相当不错,刚推开一条缝,他就听到朱琼斯的大嗓门。
“……那不可能!外城区都是窝棚,我为什么要为窝棚付钱!我不!”他用力拍打桌子,声嘶力竭,唾沫横飞。
“那是财政大臣的决定!是国家的钱,不是你的钱啊蠢猪!”梅丽披头散发,穿着丝袜的脚踩在椅子上,分毫不让地对吼。
“咳咳!”罗华站在门口大声咳嗽。
两人带着满脸怒容,一起回头看向他,然后一起石化了。
罗华发出高亢的假笑:“我的副相们感情怪好的哈。”
“……”
“……”
梅丽第一个反应过来,红着脸放下腿,匆匆跑进盥洗室收拾仪表。而朱琼斯高高地噘着嘴,气闷地跌进椅子里,一副赌气的模样。
“一把年纪了,别模仿你家小孙女噘嘴可以吗?”罗华嘶了一声,忍不住抗议,“实在有点辣眼睛。”
朱琼斯愤恨地捂住嘴瞪着他,然后迅速放下手,大声道:“您知道梅丽那老女人干了什么荒唐事吗?她和一个小白脸去了酒店,我的天——她怎么好意思!那孩子比她小五十多岁!”
梅丽愤怒地打开门,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有点风度,贵族先生!那是我的私生活,而你正在泄露我的**,毁坏我的名誉!”
罗华焦头烂额地制止他们:“要不是……我真怀疑你们是不是因爱生恨什么的……”
然后两位副相突然噤声,空气陡然安静。
罗华懵逼地看着他俩,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我擦?这俩不会年轻时候真的谈过吧?
“言归正传吧,”梅丽镇定地敲敲桌子,“我也正想找您呢,合区计划非常顺利,第五批移民正在安置中,目前有个遗留问题。关于移民的旧有资产怎么进行补偿……”
“我也正想找您!”朱琼斯打断她,“那么多移民,每个人都恨不得说自己家有两套房!那可是外城区!一百区以外都是些什么地方不用我多说吧,难道一个铁皮窝棚也得我们花钱补偿吗?今年的财政已经很紧张了——”
“没有补偿,凭什么让他们搬迁?”梅丽毫不相让,“你这是懒政!”
“我有廉租房!”朱琼斯咆哮,“那是我提出来的!要不是为了你——”他及时吞下了剩下的话,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凶狠地瞪着对方,就像看着世仇。
罗华嘴巴张成O型,耳朵竖得老高。
他今天听到了好丰富的八卦啊。
原来如此!他以前就奇怪,朱琼斯这样万恶的老式大贵族,怎么可能会想到廉租房这样的仁政?外界都认为这是朱琼斯的智囊团出的想法,但确实又给他带来了不少声誉。
他再可恶,总有人会惦记他的这份惠及平民的政策。
搞半天是为了平民女友吗?失望。
“梅丽说得对,我们不该施行懒政,做好核实工作吧。”他下了定论。
今天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卫芙。
罗华坐在办公室,再次想起他陪着殿下为大公一家送行的场景。大公自从做了手术,肉眼可见变得健康许多,只是腿还没有治疗办法,依然需要拐杖。
[您好,首相阁下。]
卫芙出现在视频里,背景一片白色,像是她从前的办公室的装饰。她神情略显局促,这在以前很少见。虽然大公夫妇感情不合,但大公非常宠爱她,再加上卫纵的保护,她一直是个很自信的人。
“卫芙小姐,您还像以前那样称呼我就行。”他放柔声音。
[谢谢您,秘书长。]
卫芙顿时放松许多。
罗华猜想,大公身份的转变必然还是对他们造成了影响。就算卫纵态度不变,然而外界不断的猜测,各种臆想的报道,都会让这位年轻的女士感到难堪。
何况一脱离王室,他们就不得不离开中央城,去了以往度假才会去的庄园。对一个年轻人而言,她还得结束自己的事业,和朋友告别,远离社交圈。想必这段时间很不好过吧?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任何事我都乐于为您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