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反杀
卫耀走进主卧,轻易就找到了女主人。
金发女人瘦得惊人,披着披肩蜷缩在窗前的沙发里。她发现卫耀进门,也只是眼珠子动了动,整个人像人偶一样没有活气。
“她从来没有这么瘦过,”卫耀在她对面坐下,打量她的目光充满了审视,“这样一看,你们就完全不像了。”
“我不明白,”
露易丝喃喃道,“你那么早就知道真相,为什么不拆穿我?”
“拆穿你?”卫耀想大声地嘲笑,最后却只动了动嘴角,“然后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告诉所有人,我妻子被人掉包了,我一直以来追求的都是个假货?谁会信我!”
那些人只会认为他发神经,身体不正常连脑子也不坏掉了,何况露易丝本来就因为有间谍嫌疑被国安局带走呢。
他深深地呼吸,突然自嘲道:“我和你分手,又去追你的那段时间,竟然都没发现异常……可见我所谓的真爱,也不过如此。”
只要稍微一想,他就对自己充满了厌恶。这么多年,这种厌恶与日俱增,令人恶心欲呕。
露易丝痛苦地摇摇头,抱紧自己的膝盖。
“不是的!那时候连我自己都认为自己就是露易丝,不是你的问题……”那是她扮演真正的露易丝最投入的一段时间,因为那是国安局交给她的第一次任务,也是最终考核。假如她失败了,她的那些同伴下场还不知会怎样。
更重要的是,卫耀的眼神让她无法抗拒。
她内心深处,多少次羡慕和同情过露易丝。那个监控里的金发女人是多么幸福,又悲惨可怜,可她同时也是最没资格同情对方的人之一,因为她是帮凶是骗子!
卫耀冷眼看着她哭泣。
多年来,每当他独自躺在阳光房里都会想象这一天。他想象自己用最恶毒的言语唾弃这个人,击溃她的精神,嘲弄她虚伪的感情——但出乎意料的是,现在他如愿了,内心却没有任何触动。
他内心储藏情感的区域大概已经空了,只能像矿场的轨道车,按照既定的轨道前行。
不过他会给这个女人惩罚的,露易丝承受的痛苦,她都会品尝到。
“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吧,”他不想再看见这女人的脸,站起来往外走,“很快你就得像露易丝那样,一直活在牢房里了。”
卫耀来到隔壁,打开门迎面就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大公——大公!”一个中年人挂在镣铐上,嘶哑地求饶,“我真的不知道——我那会儿……只是个办事员啊!”
一个黑衣男人刷得一鞭子甩过去,溅起一串血花。
“啊啊——放过我……”中年人的惨叫声渐渐衰弱,整个人瘫在地上,只有铐住的左手高高挂着,手腕处磨的鲜血淋漓。
屋子里还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坐着。
左边的女人有一头丰盈的金色卷发。她穿着贴身的旗袍,身材火辣,此时正姿态闲散地坐在斗柜上,时不时翘起修长雪白的小腿,显得百无聊赖。
右边则是一个衣冠楚楚的红发男子,正捂着腹部,脸色泛白。
“露易丝。”卫耀下意识地放轻嗓门。
旗袍女歪头瞧他,下一秒消失在斗柜,随即又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轻笑着,雪白的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那双碧绿色的眼睛里泛着湖光水色,红唇弯起的角度又十分傲气。
露易丝当年一直很骄傲的,她聪慧美貌,成绩优异,很有傲气的资本。对于善良又漂亮的姑娘,这种适度的傲气就显得分外可爱,像点缀在奶油蛋糕上的鲜红草莓。
【我喜欢你这样称呼我,菲尼克】
卫耀陡然从陶醉里清醒过来,冷冷地挥开对方,当然,他不过挥开了一团空气。
“不要学她!”
一瞬间,他很后悔曾经数次和这家伙神经接驳。新的智脑完完全全读取了他记忆中的女孩,并且迅速吸收了对方的模样和性格。
除了“露易丝”这个名字,它拒绝承认任何其它的名字或者代码。
很麻烦,可卫耀眼下还需要它。
“你找到布莉吉妲了吗?”他不耐烦地问道。
“露易丝”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她很爱捉迷藏,不过太老了,速度不行啦】
卫耀看向红发男人,淡淡道:“不要小瞧布莉吉妲,你比起她,连婴儿都算不上……她一定是去找卫纵的,你要跟紧她。”
年轻的智脑脸上闪过不忿,又让卫耀难免走神。
他都不记得有多久没看见过这样鲜活的露易丝……记忆里最后一次,大概就是她被国安局的人抓走前,他们大吵了一架。
回忆终于唤起了他一丝憎恨的情绪。
【咦?她钻出星门了!哈哈这个老女人忍不住了!】
智脑眼睛亮了,冲他抛了个飞吻就消失在原地。
卫耀回过神,无奈地摇摇头,走向红发男人,“关司长,你真的不打算到我这儿来?”
“大公阁下,”关琳虚弱地笑了笑,“不是我不识抬举,可我那时还在新闻司做实习记者,确实不知情。”
“我相信你那时不知情,”卫耀俯身对上他的眼睛,“可对于现在的国安局老大来说,再说不知情,是不是有点虚假?你是那样糊涂的人吗?”
关琳无言。
他本人对国安局的事务不感兴趣,但必须说,小琳一定不会放过那些秘密档案,她接手国安局的头一件事,必定是亲自整理档案。
“抱歉,我和她虽然共享一具身体,但记忆并不完全共享,”他平静地与卫耀对视,“她因为受伤已经陷入昏迷,我甚至不知道她还能否再醒来,所以我给不了您答案。”
卫耀猛地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砰的一下,把关琳怼到了墙上。他不断施加力道,看着红发男人脸色涨红又发青,双手无力地挣扎,露出了腹部的血洞。
“我、要、知道、他的下落!”他一字一句地说,“不然我就把国安局的人一个一个地拖过来,看看是你们的嘴巴硬,还是身体能抗!”
关琳眼前出现一片片光斑,他张大嘴,口水控制不住地淌下。
突然间,卫耀的掌心空了许多,他面前的男人在极短的时间变成了一个红色长发的女人。
女关琳穿着宽松的白衬衫,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在转瞬间用力反向扭转,不远处的黑衣男人还来不及反应,她就已经站在了卫耀的身后,反扭住他的胳膊。
“□□妈的死变态,竟然敢动老娘的人!”她拽过卫耀挡在自己身前,冲他的耳朵大声辱骂,“你个死阳痿,活该你生不出孩子,你他娘的不配!听见没有?你不配啊!”
屋里的所有人都被她镇住了,表情一片空白。
卫耀只觉得脑袋轰隆隆,眼前直冒金星,回神一看,自己已经被抓住了。
“谁知道你家里那档子污糟事?”关琳沙哑地咒骂,“当初卞成一帮人死的死引退的引退,早八百年都不知去哪儿了,给他们开绿灯的还是夏宫,你问我,我知道个屁啊!”
卞成就是当时的国安局一把手,同时也是老牌贵族,上议院议员。“露易丝”和卫耀大婚后五年,国安局突然死了好几个专员和一个副局长,随后国安局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离开了,卞成也辞职离开了嘉莱万斯。
从此不知下路。
卫耀当年发现露易丝是假的以后,卞成已经离开了,他不能正大光明找人,又不像现在有智脑的帮助,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有效线索。
他晃晃头,冷冰冰地反问:“难道你涉足国安局,不是走的卞成的人脉?”
“老娘靠的是……”关琳翻了个大白眼,还来不及说什么,突然倒了下去。
卫耀转过身,甩了甩发麻的手。
“来得挺及时的,把她绑起来吧。”
另一名黑衣人推开门缝,右边袖口露出的脉冲枪变形,恢复成了机械手。他戴着帽子,露出苍白瘦削的下巴,捆起关琳的动作利落简洁。
关琳一时痛得出不了声儿,愤恨地瞪着卫耀。
“我觉得你可能是记性不太好,”卫耀看着她,“我打算让人搜索你的脑域,这样得出的结果才算有说服力,不是吗?”
关琳脸更白了。
搜索脑域就是强迫她神经接驳,然后通过仪器把她的精神领域一寸寸翻一遍,这样搞完,她人岂不是也废了?
“害怕了,”卫耀嘲弄道,“我早该这么干……和你说话简直浪费时间!”
他低头看看时间,到了去外城区演讲的时候。
“你去通知小姐,让她和我一起去7区,护着她上车。”他吩咐刚进来的黑衣人。
“是的,大公。”
黑衣人微微低头,随即离开了这间屋子。
外头的大小会客厅和保姆房简直两个世界,他带着心事走到大客厅,那个女孩依然坐在钢琴旁,整个消瘦的后背紧紧绷着,就像受惊的动物似的。
“小姐,大公让我通知您,傍晚在7区有一场演讲,他要您同去。”他一板一眼地复述,“您最好现在就准备出发,我负责你路上的安保。”
卫芙一下站起来,用一种厌恶的目光瞥他:“……你身上好难闻。”
黑衣人下意识地低头,发现自己第二粒纽扣的地方溅到了一滴血。除此之外,他周身整洁,在那间刑讯室待了不超过五分钟。
“我爸……他,他有提到我母亲吗?”卫芙快速小声地问道。
黑衣人眼角瞥向钢琴盖,她搭在上面的那只手在细微地发着抖,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
“抱歉,大公并未提及夫人。”
卫芙喘着气,眼神一时一时地看向主卧的方向。她又警惕地扫了一眼通往保姆房的走廊,用近乎气声的声音道:“我想带我妈顺路出去逛逛,可以吗?”
黑衣人一瞬间就知道她的目的了。
他很想告诉这位年轻的女士,‘你太天真,想得也极不周到,首都星都封锁了,你能带着露易丝夫人藏到哪里去呢?别忘了,不仅云梯口,这里到处都是大公的人。’
也许他的眼神暴露了他的心里话,卫芙立刻意识到她的冲动,吓得差点腿软。
“对不起——你别告诉他,”她含着眼泪恳求黑衣人,“我就是随口说说,不行就算了。”
黑衣人其实一直保持着沉默,他没有回答卫芙,而是侧过身,朝次卧的方向伸手做了“请”的手势。
卫芙擦了眼泪,战战兢兢地走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刹那,她惊愕地发现手心里多了个小小的玩意儿。
她心口猛跳,若无其事地反手阖上门,这才喘着气靠在门上,看向自己的手心。那人塞给她的是一枚纽扣大小的东西,上面没有商品编号,看起来普普通通。
说来也巧,假如不是卫纵在她面前提过一嘴,她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东西的用途。
军用的屏蔽仪,而且是未出厂的新型号,很大可能能够躲过检测。
卫芙猛地攥紧手心,这么长时间以来,头一次真正冷静下来。这件事她一定要办成,无论如何,她必须要把养母偷出去,至于她自己,那就拭目以待,看看卫耀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把自己当成女儿!
她迅速换好衣服,重新洗脸化妆,镜子里的年轻女人显得气色极好,几乎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黑衣人在门外等她,等看到她头也不回地朝套房大门走去,不由诧异。怎么,他东西都给了,这个人不打算使用吗?
卫芙握住门把手,回头冲他甜笑。
‘谢谢你。’她做了个口型,然后拉开门。
啊,是不想连累他吗?
黑衣人懂了。
把卫芙送到会场后,他和别人交班,不过也不算下班,因为他得在规定时间内返回实验室报道,接受今日的检测。
他称之为“洗脑”。
黑衣人乘坐摆渡车朝外城去。经过62区的时候,摆渡车上来了一群船坞工人,车内顿时变得汗臭熏天,还特别拥挤。
黑衣人站在靠近门的地方,捂得严严实实,存在感却很低。他和一个短发女人挨在一起,不小心踩到了对方的脚,引来对方一声咒骂。
“抱歉。”他随即直视窗外,不理会对方的骂骂咧咧。
这群船坞工人在廉租房集中的城区下车,那个女人也从他视线里渐渐远离。黑衣人的眼睛掩盖在帽子下,脑子里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再次变得空白。
“怎么了木色?”
红丽拍拍短发女人的肩膀,“你发什么呆?”
木色,也就是苏南,回过神怔然一笑:“……刚才被人踩到脚,气死了。”她低头看向自己的靴子,鞋面上多了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亮点,就像砂砾中偶尔闪过的光似的。
她蹲下来轻轻擦拭鞋面,然后握住了手心,一路上和同伴说说笑笑。等到返回独居的公寓,她立刻翻开手心,加载密匙后,将金属片上的东西发送出去。
事情一干完,木色浑身轻松。
她坐到窗台上看向远处的晚霞,心里还惦记着布莉吉妲。她发送的东西,布莉吉妲真的能收到吗?对方现在是不是还穿梭在星网里,就像一个人在宇宙穿行,一定很可怕吧。
木色很自然地想到刚才那个人。
他们从救下江所长的那次开始接触,对于黑衣人的身份,她有很多猜测,布莉吉妲似乎知道,却又不肯告诉她。
真奇怪。
还有雷杰……自从殿下出事,首都星开始管制,雷杰就失去了踪迹。
木色再一次在内心祈祷,希望布莉吉妲能尽快找到殿下,希望坏人能受到惩罚,家园恢复往昔和平安宁。
希望所有牺牲的人,都值得。
此时远在星系之外的宇宙深处,一艘中型民用运输舰终于加速离开了废星的大气层,顺带带走了上面的大部分人口。
“990人全部上船,”李紧核对着光屏上记录的人名,“哦,还得加上黑鳞,那就是991人全员到齐!”
他擦了把汗,“真不知道烙铁头怎么劝服黑鳞的。”
对,就在他们搞定了控制台附近的那些海盗以后,所有人只花了三个小时,就把家当和物资都搬进了选定的运输舰里。他们还额外花了半小时,把所有大小汽艇和小型星舰上的能源和武器库存都搬了回来。
在卫纵和李紧的指导下,大家又给运输舰安装了炮塔,增加了相位阵列,以及双侧位量子鱼`雷,基本上把这艘民用运输舰改装成了中型驱逐舰。
其实他们未必需要这么多能源,但洗劫一空,至少保证上城里那帮贵族一时半会无法离开。他们还顺带利用控制台切断了废星上的通讯。
希望上城里的老爷们有足够物资,能让他们撑到救援来啦。
搬家的过程堪称丝滑,唯一的例外就是黑鳞。
因为儿子小蛇死得尸骨无存,她死活不愿意离开废星,甚至请求卫纵把她送去竞技场,让她在舞台上待着等死。
卫纵当时简直无话可说。
但谁能指责她呢?她唯一的亲人就是儿子。
很多人都劝她,‘没了小蛇,你也该为你自己活’、‘孩子不是全部’,可对于黑鳞而言,她和儿子就是为了彼此努力活着。
卫纵和李紧都不是这样的人,更好地爱护自己,等于爱护家人了。
“怎么办?”烙铁头摸着脑袋发愁。
卫纵二人当时是这么说的,“我们尊重她的决定。”
然后……
“你到底怎么劝说她上船的?”李紧问烙铁头。
前地下城老大鄙视地看着他俩:“还能怎么劝?我直接给捏晕了运上船的!都照你俩的说法,她倒是决定了,回头被那些海盗折磨,后悔了,咱们谁能跑回去救她?就算她不后悔,我们能过意得去?”
“天真!”
“管她三七二十一,反正都上船了,真熬不住就搁船上自`杀!我们还能给她收个尸,办个葬礼啥的!等到地儿要是还没死,就让她种地去,好好种地盖房子,过上一年半载的,心思也就慢慢转回来了!”
“她就是长得显老,其实年轻着呢,过上两年和谁看对眼,好歹还能搭伙过日子……别让小蛇死都死不安稳啊。”
“……您说得都对。”
李紧嘴角抽抽,真的是硬核救人,逻辑链一环扣一环。
不过他也赞同。很多人寻死就在那会儿功夫,熬过去了,也许就能继续活下去。
何况黑鳞根本不知道新的生活是什么样,不知道她还可以有别的活法。假如那也拯救不了她,起码她确实是经过了郑重的考虑。
“别说她了,我们接下来往哪儿去啊?”烙铁头担忧地看着星图,“你这路线怎么像是往嘉莱万斯的国境线去的?可别,那头都是海盗!”
“放心好了,”卫纵坐在舰长的位置,翘着二郎腿,“我们要跃迁,定位定准确了,到时候直接空降到背后。等我扫到边境确切形势,再想办法和要塞求援。”
所以他才在明明有军用运输舰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了这艘民用舰只。那艘军用舰也能塞下九百多人,但民用才不会被要塞当成海盗直接轰掉。
虽然对方仍然会怀疑,但是他起码能够争取到对话的机会,那就可以确认要塞的情况,才好决定要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从废星到嘉莱万斯的星际要塞,这段距离不算特别远。
运输舰大概跃迁了五次,就来到了边境线的附近,正好在海盗船队的大后方,中间还隔着一圈陨石带。
卫纵紧紧盯着视窗,“运气太好了,正好碰上雷暴期。”
舰桥控制室里里有烙铁头和罗姆几个手下,另外就是卫纵和李紧,加起来一共六个人。他们都看向视窗,一侧的光屏上近距离显示陨石带里的情况,果然是电闪雷鸣,相当不平静。
不过这对他们反而是好事,起码那些海盗会远远避开陨石带,更别提注意到他们这艘小小的民用船了。
卫纵发出指令,扫描附近星域的舰只分布。
光屏上很快出现了这一片区域完整的星图,上面光点密布,以嘉莱万斯的边境线为分隔,一边是要塞红色的光点,另一边则是海盗船的蓝色光点。
而他们,就像不起眼的星屑,躲在陨石带里。
“如果对方也扫描到我们怎么办?”烙铁头焦虑地来回走动。
“就这个对峙状态,海盗顾不上我们。”李紧也很放松地坐在副驾驶座位是哪个,“只要我们不主动联系他们,没人会发现。”
他的话音刚落,光屏上突然闪烁起了通讯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