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炒
时光桦无法描绘此刻的心情, 他就是发自内心地高兴，一如冬季的天空，只余蔚蓝和明净。或许是雀跃过于明显，甚至直白地展现出来。
楚月怡捕捉到他流露的笑意, 她沉吟数秒, 怔怔道：“你最近好像学会笑了。”
楚月怡初识对方时，她总觉得他就是木头人, 尽管高冷是外人的误解, 但他本身确实寡言少语，更别提绽放生动笑容。他覆盖一层稳固的保护膜, 任外人如何猛力敲击，似乎都不会遭受影响。
他现在也有欣喜，跟最初的模样不符, 但不会让人讨厌。
时光桦望着袋子中的保温饭盒, 询问道：“这是什么？”
“饺子。”楚月怡回过神来, 答道, “你晚上吃吧, 我家里包的。”
时光桦抬眼看她：“你包的吗？”
楚月怡心虚道：“有的吃就不错，别要求那么多。”
时光桦面露了然, 没有继续多言。
“有一个是我包的, 但你不要笑话我。”楚月怡想了想, 她还是说出实话，下意识地挠挠脸，略感不好意思。
她包的饺子跟父母水准相差过多，为了避免时光桦误解双亲手艺, 理应提前告知他。
时光桦一愣，他忽然期待起来, 随即认真道：“谢谢，我会好好吃的。”
楚月怡小声地嘀咕：“……不用那么客气。”
两人从店里出来，就迎来离别时刻。楚月怡眼看时光桦提着饺子离开，她像跟好友道别一样，脱口而出道：“到了告诉我。”
时光桦：“……嗯。”
他都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去的，一路上心中小鹿都在乱跑，茫茫然不知奔向何方。他在首期录制时有过飘飘然的感觉，但这回似乎是愈发强烈，过电般让他缓不过来。
大楼门口，时光桦提着饺子进门，他朝着工作室奔去，正巧碰到公司的人。那人瞧见时光桦的神态，讶异道：“过年好啊，你心情不错嘛。”
时光桦的愉悦过于显眼，自然让旁人感到诧异。
时光桦：“过年好。”
时光桦直奔公司用餐的地方而去，他先给楚月怡发送微信，接着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保温饭盒，准确无误地认出她亲手包的饺子。
那枚饺子的确跟同类不一样，它看上去松松散散，有种微妙的萎靡感，但在他看来分外可爱。
饭盒内的饺子还是温热的，时光桦没有特意再加热，第一口就吃掉她包的饺子，好像多一秒都没法等。
他缓缓地咀嚼，品尝个中滋味，神情郑重而端正。
片刻后，时光桦果断开火烧水，他将剩余的饺子倒入锅内，熟练地进行第二轮加工，重新煮出一锅热腾腾的饺子。
时光桦在等候开锅时，他还收到楚月怡的信息，低头回复微信。
她客气地寒暄：[饺子还行吗？]
时光桦目前只吃下一枚饺子，他瞅瞅锅内剩余的饺子，又回道：[很好吃。]
他发完又怕楚月怡钓鱼执法，她应该不是故意没煮熟，然后诱导他出言撒谎，所以专门设局吧？
她似乎对他只说真话深表怀疑，总是抛出稀奇古怪的陷阱，让人防不胜防。
令人庆幸的是，她没有特意抓他的话柄，看来没煮熟纯属意外。
时光桦吃完饺子，便一头扎进工作室，开始回复家里人的消息。他将所有琐事做完，静静地坐在黑色转椅上，总觉得今年春节不一样。
他以前也常常不回家过年，偶尔会跟朋友们在异国庆祝，但聚会往往只让他感到无聊及吵闹。然而，他现在产生新的认识，或许他不是反感节日的喧嚣，而是隐秘地盼着有独属自己的人陪伴佳节。
小程等人从不会故意将他排挤在外，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身无法融入。他大概是过于苛刻，总想要不一样的，不然干脆就不要，自己待着也挺好。
他可能确实如外人所说，性格有一些古怪，从不将需求说出口，却盼望有人能读懂。这恐怕只有读心术能做到，他却觉得开口要来的东西，也会轻易地失去，倒不如从未开口。
但她意外满足他小小的愿望，他想要的不是普通的好，而是特别的好。
他想要她不一样的好。
时光桦伸出手腕，他看着那根浅灰色皮筋，又莫名地涌起欢欣。他挺直后背，索性凭着跃跃欲试的情绪创作起来，借此缓解胸腔中躁动的心跳。
他将未说出口的情愫编织成曲，静候它能光明正大的那一刻。
春节假期总是匆匆忙忙，楚月怡感觉自己没歇两天，又要重新投入到工作里面。她在休息时搜索各类资料，终于敲定给时光桦的回礼，也算在长假里了结一件事。
经纪公司内，李柚休假后回到工作岗位，她直接向楚月怡抛出一大堆事情，汇报道：“节目后续的录制时间敲完了，然后你的新戏开机也确定，代言的事跟时光桦那边沟通过，他们没什么问题……”
楚月怡一愣：“开机定好啦？”
李柚：“对，本来还怕没法开，但现在看情况不错，估计录完节目就进组。”
这部戏是《心动约定》播出后主动找来，不管是剧本，还是剧组班底，全都称得上优质。制作团队以前考虑过楚月怡，但又怕她的讨论度不够，迟迟不敢做出决定，最近才算真正签合同。
楚月怡莫名感到时间飞逝，喃喃道：“那还挺快。”
她录制首期节目宛若昨日，现在《心动约定》却播出过半，仿佛一眨眼就抓不住光阴的尾巴，让人怅然若失。
李柚点点头，提醒道：“是，所以还有个问题啊，甜氧代言至少要签一年，但节目很快就会录完，你俩下车后偶尔还得炒炒热度，时间有点长，可能有变数。”
楚月怡：“还好吧，他们不是挺好沟通，你又不是没接触过。”
“也是。”李柚对此深表认同，“那我待会儿带合同过去。”
今日没有节目录制，李柚原本想独自前往文创园，不料楚月怡也跟着上车。
李柚茫然地望着自家艺人，主动提议道：“我送你回去吧，今天没什么事，你可以读读剧本。”
“剧本早读好几遍。”楚月怡随口道，“明天起mv要连拍几天，我跟他们见面商量一下。”
李柚更感迷惑：“你们不得在镜头前商量？现在聊完节目组拍什么？”
《心动约定》节目组不能24小时在公司架机器，时光桦工作室还要制作其他歌手的曲目及专辑，长期录制明显不合理，存在音源泄露的风险。导演会约好节目录制时间，让月光cp在镜头前开会。
楚月怡没正面回答，反而聊起别的事：“公司对代言什么看法？”
“能有什么看法？他们敢有看法嘛！”李柚被打岔，立刻得意道，“我最近在公司里都横着走，现在没几个商务敢跟我j……”
李柚如今扬眉吐气，楚月怡是她从头带起的艺人，最初的商务资源确实不太行，在公司内部也碰过不少壁。演技及市场是两码事，尤其商务更是唯流量论。楚月怡搭档营业cp，居然能接到乐元的饮料代言，确实是出人意料。
李柚畅快地聊起开心事，也就遗忘刚才的话题。
文创园内，楚月怡已经对路线极为熟悉，她带着不常来的李柚经过无数路边的艺术品，毫不受阻地抵达公司门口。她跟门口的人打一声招呼，又领着李柚进电梯刷卡，前往时光桦的工作室。
李柚前不久只来接过楚月怡，她还是头一回进入大楼内部，惊道：“这里面还挺大，你进来都不晕？”
楚月怡：“我也没转过其他地方，就只记得这一点路。”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来到安静的楼层。
李柚看着屋门紧闭的工作室，迟疑道：“就是这里吗？看着没人呀。”
楚月怡已经摸透时光桦作息，她伸手敲响工作室的门，片刻后房门缓缓打开，露出时光桦的面庞。他看到她眼前一亮，似乎溢出三分惊喜，却又瞧到一旁的李柚，顿时收敛眼底光彩，客气地放两人进来。
李柚总觉得时光桦有一瞬间神情生动，然而他眨眼就变回不紧不慢、无波无澜的状态，似乎仅仅是自己眼花。
李柚从未来过此处，礼貌地站在原地。
楚月怡则镇定自若地进屋，她看到亮起的电脑屏幕，好奇地双手扶住椅背，探头张望复杂的音轨：“这是我们的歌吗？”
时光桦：“啊……”
时光桦面对她突如其来地发问，他顿时没想好如何回答，这首歌确实是由她而生，但并未收录在两人专辑，无法定义算不算“我们的歌”。
楚月怡见他不作声，挑眉道：“你哑啦？”
时光桦：“……不是。”
楚月怡：“好家伙，跟你聊天有够累的，反射弧长得惊人。”
她都不知道这句“不是”回答哪个问题，究竟是“我们的歌”，还是“你哑啦”。
李柚听到楚月怡毫不客气的吐槽，她内心颇感意外，倒不是没有见过，只是不知两人如此熟稔及融洽。她前几期很少盯节目录制，并不知双方镜头外的状态。
“对了，这个还给你。”
时光桦将干净的保温饭盒取出，饭盒被整整齐齐的袋子包裹，看上去格外美观。他物归原主，又垂眸道：“你包得那个挺好吃。”
楚月怡一愣，她取回保温饭盒，口是心非地嘟囔：“虚伪虚伪，商业互吹。”
时光桦：“没有。”
楚月怡：“就有。”
两人互瞥一眼，又默契地错开视线，颇似幼儿园里较劲的别扭小孩。
工作室氛围莫名微妙起来，双方暗流涌动的互动，犹如还未成熟的青橙，即使表皮并没有彻底金黄，却散发出清新微涩的味道。
李柚目睹此幕，她清清嗓子：“咳咳，那个代言的事情，我们商量一下吧……”
时光桦赶忙回神，他沉着地起身：“好，我去叫一下小程。”
楚月怡望向电脑：“这是不是专辑的歌？让我听听呢？”
时光桦赶紧伸手保存，他不想被发现写甜到发腻的情歌，手忙脚乱地在键盘上敲击几下，索性将屏幕直接摁灭，说道：“不是数字专辑。”
“哦。”楚月怡闻言，她当即礼貌地直起身来，并未对他的反应起疑。既然是写给其他人的曲目，她贸然地打探确实不好。
“稍等片刻，他在隔壁。”时光桦跟两人说完，便出门去叫小程。
时光桦离开后，李柚总算找到单独对话的机会，她不动声色地观察楚月怡许久，确认道：“月怡，你们应该只是在拍节目吧？”
李柚作为经纪人，尽管她对楚月怡很有信心，但依旧保留着敏锐的嗅觉。
楚月怡撞上李柚试探的目光，低声道：“什么意思？”
李柚指指她手中的饭盒：“这是什么？”
楚月怡一秒读懂经纪人的深意，她此刻握着保温饭盒，只觉得自己无所遁形，手心里微微冒汗，却慢条斯理道：“他过年没吃饺子，就给他送了一盒，有什么问题么？”
“没。”李柚注视着她，又佯装无意道，“我只是问问。”
楚月怡：“这就是朋友间送点小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嗯，我就是没想到你还会包饺子，所以感觉惊讶，你对他挺特别。”
两人相识多年，她们都不愿将话说透，电光火石间就交锋一轮。李柚以前也开过楚月怡和时光桦的玩笑，但玩笑总归是玩笑，现在却变得不太一样。
楚月怡不想跟经纪人闹僵，她深知对方的忧虑，心平气和道：“柚柚姐，你应该很清楚我上节目的原因，我们就是要获得曝光，那跟合作对象搞好关系，也没有什么坏处？”
“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即使不是时光桦，我也会这么做的。”
楚月怡总觉得此话有生硬漏洞，但她抛却内心的些许不适，面不改色地给出理由。
李柚思及对方良好的职场形象，她在此刻被成功说服，应道：“你有分寸就好。”
两人都没再提此事，仿佛从未有过硝烟。
片刻后，时光桦和小程归来，小程热情地张罗：“我们去隔壁聊合同吧，待会儿碰到他机器又叫唤。”
一行人移步到隔壁，签订好代言的合约，便算是尘埃落定。
临走时，时光桦还专程将两人送到楼下，小程满脸无语地插兜跟在后面，任谁都明白某音乐人想要送谁。
楚月怡刚跟李柚聊完，她现在颇有做贼心虚的感觉，尤其是时光桦坚持要跟着下楼，更让她的心理压力极大。好在李柚什么也没说，全程都保持安静，并不是暴跳如雷的家长。
时光桦不喜欢做没必要的事情，现在却鬼使神差地跟着。他没法用语言清晰描述自己的心情，只知道能多看她一眼，就多生出一分欢喜，犹如畅快地吸入新鲜空气。
他用透亮的眼眸目送她上车，轻声道：“明天见。”
明天就是节目第七期录制，依旧是能够看到她的一天。
楚月怡察觉他眼底的赤诚，她下意识地将视线挪向一边，应道：“明天见。”
李柚出言告别：“那我们先走啦。”
小程：“好嘞，路上小心！”
车门缓缓地关上，将双方阻隔开来。楚月怡坐在车内，时光桦站在车外。
汽车启动，随即驶离。
小程瞥一眼黏人的时光桦，耸肩道：“受不了你。”
小程：这几步路都要送，你干脆把她送回去，再让她把你送回来。
时光桦没将对方的抱怨放心上，淡淡道：“回了。”
小程见他一秒变回老样子，嗤道：“真是判若两人。”早晚要给楚月怡告一状，让她瞧瞧这人平时的死相。
工作室内，时光桦重新坐到桌前，他将电脑屏幕开启，继续进行编曲。今日无人再来找，他索性关门开音响，打算全身心投入音乐世界。
他看到她就有诸多灵感，只能通过音符来表露。
屏幕亮起，一条陌生音轨正在平稳地向右滚动，那不是他创作时增加的轨道，估计是操作不当触发录制，临走时保存得过于匆忙。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他熟练地敲击键盘，终止音轨的运行，想要删除废弃音轨，却在拖动时听到她的声音。
“即使不是时光桦，我也会这么做的。”
工作室的音响实在太过优秀，往日动听的女声萦绕在他耳侧，却显得既柔和又残酷，在他心尖上猛地一扎。
时光桦猝不及防听到此话，他不由停止拖动删除的动作，却忽然不敢去听这条音轨。
他有点不敢面对，在此刻失去勇气。
刚刚只是寥寥数语，他就被刺得千疮百孔、溃不成军，瞬间跌落千年寒窟之中，浑身冻得透心凉。
他突然不敢听了。